第14章 瀧野瑛祐的教師本能
瀧野拿起毛巾，放進冷水里擰了擰。在重新放上伊原的額頭之前，他先擦去了她眼角的痕跡。
“……”
她閉著眼睛，不知是醒是睡。
瀧野拿起床頭的塑料袋，從里面拿出兩盒藥，“診所里的醫(yī)生說，鼻塞，喉嚨干啞是病毒性感冒的癥狀……”
“比起硬抗著，還是吃點藥恢復(fù)得更快一些?！?p> 一邊說著，他一邊撕開感冒藥的包裝，分別擠出兩粒膠囊，又起身去倒了杯溫水。
他剛要扶伊原坐起來，樓下傳來一陣門鈴聲。
“時間差不多……大概是小百合來了?！?p> 瀧野想了想，還是讓樓下那位喂她吃藥更加合適，就先下樓開門了。
“小百合?！?p> 打開門，來人臉上蒙著一個大大的口罩，幾乎將眼睛以下全部包住了。因此，當(dāng)她皺起眉的時候，也十分地明顯。
“瀧野——”
百合子氣沖沖地走進公寓，從隨身的提包里拿了什么出來，一把拍在他胸口，“我就知道！”
“……”
他揉了揉胸口，然后撕開口罩的包裝、戴了上去，權(quán)當(dāng)是亡羊補牢。
“理花還在樓上那個房間里嗎？”
“嗯?！?p> 百合子走上二樓，瀧野在身后跟著。兩人走進伊原的房間，她卻已經(jīng)自己坐了起來，虛弱而平靜地望著他們。
“……”
瀧野看了看床頭，水杯是空的，那幾粒膠囊也已經(jīng)不見了。
“我先下去了?！?p> “誒？”
百合子回頭看他，“對了……瀧野，忘記說謝謝你了！”
他揮了揮手，頭也沒回地帶上門出去了。
“理花……”
百合子坐到床邊，摸了摸伊原的額頭，“真的很燙啊?！?p> 她勉強露出一絲微笑，“比剛才好多了?！?p> 百合子拿起水盆里浸著的毛巾，使力擰干了，才想起來詢問，“這是瀧野準備的嗎？”
“嗯。”
“看不出來……他還挺會照顧人的。”
“他也是病人。”
“對……差點忘了，他是個把藥丸當(dāng)飯吃的人?！卑俸献訃@了口氣，“如果瀧野的身體再好一點，我會認真考慮和他結(jié)婚這件事呢……”
伊原笑了笑。
“理花，你想吃點什么嗎？”
“不用……現(xiàn)在沒有食欲。”
“不行！必須要吃點東西，身體才有力氣對付病毒！”
“那就……粥吧?！?p> “交給我吧！”
百合子下樓時，客廳里的瀧野已經(jīng)換了衣服，準備去學(xué)校了。
“瀧野?！?p> “嗯？”
“謝謝你?！?p> “……說一次就夠了。”
“你害羞了？”
“就算是小朋友，被老師表揚也會開心吧?！?p> “這是什么比喻……難道你在暗示我老了？”
“……”
這個年紀的女人總是對年齡特別敏感，即便別人根本沒提到年齡。瀧野懶得解釋，轉(zhuǎn)身就走，“我去學(xué)校了。”
“等一下！”
“怎么了？”
“廚房里的食材，我可以用嗎？”
“盡管用吧。”
瀧野想了想，又說道：“她現(xiàn)在食欲不振，還是吃點清淡的東西比較好……說起來，你會煮粥嗎？”
“你在小瞧我的女子力嗎！”
......
午間休息的時間不算太長，瀧野回到職員室的時候，離下午第一節(jié)課開始只有十多分鐘了。
他看了一眼貼在桌上的課表。
“星期四下午……唔，是一年A班?！?p> 他又打開教材翻了一會兒，看了看自己的備注。
“A班已經(jīng)講到這里了嗎？”
由于大半個上午都在忙著照顧伊原理花，對于下午的課程，瀧野幾乎沒什么課前準備；
但他此時也沒有忙著抱佛腳，而是試著放空心神，牽引出身體里的那股“本能”。
“好……沒有問題?！?p> 下午第一節(jié)課的鈴聲響起，瀧野抱著教材，準時走進了一年A班的教室。
“……”
他怔了一下，站在教室最后面的校長相羽英介，則是對他點了點頭。
“居然來聽課了……”
顯然，昨天那件事讓他對自己產(chǎn)生了一些懷疑……
“起立！”
“行禮！”
“坐下！”
臺下的學(xué)生起立、行禮又落座，講臺上的瀧野回著禮，同時也調(diào)整好了心態(tài)。
他翻開教材，轉(zhuǎn)身背對著下方，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后便拿起粉筆開始書寫板書。
【客は、夕方の散歩から帰って、わたしの書斎でわたしのそばに腰かけていた。晝間の明るさは消えうせようとしていた?！?p> 瀧野的板書優(yōu)美而流暢，只在更換粉筆時稍有停頓。才用了三四分鐘，他就洋洋灑灑地寫滿了大半面黑板。
角落里，相羽英介眼中的欣賞之色越來越濃，但仍是不動聲色地看著。
【夕方：ゆうがた
散歩：さんぽ
書斎：しょさい
……】
書寫完畢，瀧野又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望著下方的學(xué)生與校長，不急不緩地開始講課了。
“這是節(jié)選自德國詩人赫爾曼的散文……”
這堂國語課正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瀧野也就剛上課時對教室后面的相羽英介多在意了一些，之后就沒管他了。
“不知道伊原現(xiàn)在怎么樣了……小百合回來了沒有……”
他的心思飄得極遠，口中的講課卻沒有半點凝滯。
這并非一心二用，而是前段時間，他在為從未接觸過的教師工作苦惱時，偶然發(fā)現(xiàn)的一項特殊能力：
放松身體，凝思工作相關(guān)的事情，腦海中便會冒出一股奇妙的意識，來接管他的身體，替他完成要做的事情。
比如寫板書，比如批改學(xué)生的作業(yè)，又比如眼下的講課……
只是在嘗試幾次之后，瀧野發(fā)現(xiàn)這項能力的作用范圍僅限于教學(xué)。除此之外，一事無成，連吃藥這種機械性動作都做不了……
因此，他將這項特殊能力，稱之為瀧野瑛祐遺留在這具身體里的“教師本能”。
作為東京大學(xué)教育系畢業(yè)的高材生，瀧野瑛祐雖然身體虛弱，但在課堂上表現(xiàn)得卻是游刃有余；
雖然他還未來得及真正走上教師崗位就遇到了意外、這些教學(xué)經(jīng)驗都來自擔(dān)任實習(xí)教師期間的積累，但也足以驚艷大多數(shù)人了。
瀧野講述不停，一節(jié)課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下課。”
在瀧野宣布下課后，教室里立即喧鬧起來，學(xué)生們變得活躍，他卻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離開。
“相羽先生?！?p> 相羽英介穿過教室，走到了講臺邊上，“辛苦了，瑛祐?！?p> “啊，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他似乎還在回味，“瑛祐，你真的只有二十二歲？莫非你的身體里住著一個老教師的靈魂？”
瀧野笑了笑，“您過獎了?！?p> “我很看好你。”
相羽英介拍了拍他的肩，臉上流露出一絲猶豫，“不過啊……”
“有什么問題嗎？”
“嗯……我覺得瑛祐上課的時候，可以更平和一些……嗯，比如再多一些笑容什么的……”
“……”
瀧野在心里嘆了口氣。
面無表情，是他借用“教師本能”時，不可避免的一大弊端。
這項幫助他贏得校長青睞的特殊能力，并不包括表情管理。而他的身體也意外地很實在：既然無管理，那就無表情……
學(xué)生間流傳的有關(guān)于瀧野的奇怪流言，大半都來自于此。
“抱歉……在全身心投入講課的情況下，我無暇去管理表情?！?p> “是這樣啊……”
相羽英介愣了愣，“真不容易呢……”
“瑛祐，不要太勉強自己啊?！?p> “嗯……”
兩人一邊交談，一邊走出了一年A班的教室，在走廊里漫無目的地穿行著。
相羽英介對瀧野的欣賞幾乎不加掩飾，臉上始終帶著笑容。直到路過一群圍聚的長裙女生，他才一下子拉下了臉。
“亞美。”
相羽亞美背對著兩人，在聽見校長叔叔聲音的那一刻，露出了與他一樣的表情。
“干什么……”
她不耐地轉(zhuǎn)身，在看清叔叔身旁的那人時，臉色又變。
“瀧野瑛祐！”
“……”
瀧野抿了抿嘴。
這位曾經(jīng)的未婚妻，對他的露骨敵意到底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