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初春,范英家中庭院栽種的上百種奇花異草爭奇斗艷,滿園春色。生意上來往的伙伴來訪家中,商討交易,無不贊嘆。山茶、薔薇、四季、木棉,各色的花瓣鋪滿在庭院的小徑,踩上去,都覺得柔軟。見如此美景,范府上下都比往日和諧了些。
與之格格不入的,只有范英。他沒有閑情欣賞眼前的春意盎然。
蘭因在宮內(nèi)的這段日子,發(fā)生了一件顛覆的事。
那日,范英結束與呂掌柜瓷器生意的應酬,回府路上被一個中年男子攔下。那男子自稱想和范英合作,在絲綢行業(yè)開條財路。范英確實對絲綢有興趣,但眼前男人一股奇怪口音,不像是吳國人,他心生警惕婉言拒絕。怎料,那男子一手劈向范英肩膀。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范英躺在了一個陌生的客棧。他看見了一個衣著華貴的長者,端坐在房間的另一角落。見范英醒轉,那貴氣長者滿目歡喜。
范英確定他沒有見過這個人,不知他的歡喜是為何。
那老者拄著拐杖,緩慢地走到范英床前。拐杖一丟,竟就朝范英跪下。口中喊道:“老臣參見七王子!”
范英年方二十六,哪受得起他這一跪。忙得從床上翻下,扶住了老爺子的身體,把拐杖送回他手中。
“你是何人?”范英問道。他篤定推測這老者并非吳國人,從衣著看,布料繡工堪比王室貴族特供的衣裳。只是吳國王室尚赤、尚玄,少有長者身上墨綠顏色的服裝。
“微臣王良,得大王賞識,為齊國文相。”那老者說道,語氣中滿是恭敬。
齊國文相……齊國君主主張文武雙全,因此在朝中拜一文、一武的丞相,地位僅此君主,且直隸于齊王??v然范英已經(jīng)猜測這老者地位不凡,也不敢輕易相信他就是齊國文相。
“王相把晚輩帶來,所謂何事?!狈队㈤_口試探道,觀察王良臉色是否有欺詐、心虛的變化。
“微臣的身份不能在吳國張揚,只好出此下策將七王子帶回。此番前來,是請請七王子認祖歸宗。”王良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王相怕是認錯人了。范英家父只是尋常商賈,怎會于齊國王室扯上關系。”范英說道。他自有記憶以來就生長在康州,也就是吳國都城。父親世代也是吳國人,從范英的祖父輩,就在康州經(jīng)營當鋪。直到范英這一輩,才把家族生意做大,涉獵更行各業(yè)。年紀輕輕的范英,已經(jīng)是吳國赫赫有名的商賈,在康州的財富榜排行第三。只是,這輝煌的一幕,他的父親已經(jīng)看不見了。
“此等大事,微臣怎敢出錯!”王良十分肯定地回絕范英,這一句話相比先前幾句,中氣十足?!巴踝拥钕碌哪赣H張氏是齊國臨淄太守之女,名張楚楚?!?p> “是?!边@確實是范英母親名諱??墒峭趿贾烙秩绾?,康州城內(nèi)相熟的鄰居都知道他全家上下的姓名,王良要查,毫無難度。
王良繼續(xù)說下去。
“當年,張?zhí)嘏既唤Y識范季,賞識范季有經(jīng)商之才,遂邀請范季到府中設宴款待。張楚楚與范季一見傾心,與張?zhí)匾慌募春?,兩人定親?;槠趯⒔?,先王見當年各地糧食充裕、稅收大漲,大喜,邀請各地太守、州長入宮設宴慶賀。張?zhí)貛е夼雽m同樂,在酒席上喝了個大醉,在王宮內(nèi)留宿一晚?!?p> 范英的思緒隨著王良低啞的聲音飛速轉動,設想各種可能與王良先前口中的“結果”連接。他大概猜到了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王良說道:“那夜,先王誤入張楚楚就寢的殿內(nèi),留下龍種。即使清白被毀,張楚楚寧死不愿留在齊國王宮以內(nèi)繼續(xù)侍奉先王。范季知道了這件事情,決定帶張楚楚遠走,回到了他的故鄉(xiāng),也就是此地康州。剛到康州不久,張楚楚就知道自己懷有了身孕。張楚楚不想告知先王,與范季在康州城生活。所幸張?zhí)孛靼资玛P重大,在久病垂危之時將事情稟報。”
“王相所說,有何證據(jù)?”范英說道。
王良臉露難色,說:“……微臣,沒有證據(jù)。事關重大,也請七王子相信微臣所言。”
范英陷入了沉默。
吳國位于淮河南陲,而淮河以北就是齊國。天下兩國鼎力,實力旗鼓相當。范英本只是一個商賈之子,突然成了齊國先王的七王子。若換了別人,或許會為自己的身份突然尊貴而激動才是。實則,范英心中沒有太多波瀾。
自從范英雙親因過世之后,這七年里,他早就忘了親情的感覺。他心中只要被恨意刺激到極致的麻木。
范季死后,給范英留下了那個小小的鏢局。這鏢局并沒有成為范英可以賴以生存的財產(chǎn)。范季被罰的事情鬧大之后,鏢局名聲受損生意一落千丈??抵莩遣蝗眲e的鏢局,范家的鏢局也就沒落。
范季生前,鏢局用了不少工作超過二十年的元老級鏢師。鏢局的生計等同于他們的生計。加上范季生病的日子花了不少銀兩,十九歲的范英背上了不少債務。
或許康州城別人看他成為四大家族之一的范公子是因為慧眼識局勢,實則當年范英不過是孤注一擲。讓鏢局的運輸脈絡擴展到邊疆這條路,康州城沒有人走過。范英只有最后一次機會,他明知只按照往日的經(jīng)營手法,范季的鏢局只能結業(yè)。然而,走一次遠鏢的成本很高,范英賭上了所有資產(chǎn)。
還好,當時正逢康州城不少商賈有興趣拓展商業(yè)版圖,范英也才帶著鏢局翻了身。回想起來,要是當時不面對如此絕境,他也不愿賭上一切劍走偏鋒。
“請問王相,我的外公是什么時候過世的?!狈队柕?。
王良說道:“兩年前?!?p> 兩年前,也就是現(xiàn)在的齊王知道了他這個私生子存在已經(jīng)過了兩年的時間。
范英知道,王良來找他一定不會是單純讓他認祖歸宗那么簡單。吳國有權斗,趙子疏的三個哥哥都丟了性命。難道齊國沒有嗎?范英不信齊王對他有什么兄弟情義可言。王良這時候來找他,一定背后有齊王指示。齊王既然愿意認他這個王弟,就一定因為范英的存在對他有幫助。
范英在吳國經(jīng)商,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齊王并非看中他的財富。不是財富,那就是打上了吳國的主意。
在商場沉浮許久,范英也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他心中明知道這番王良是想利用他,表面上卻掛起了一個溫潤的笑意。
“我猜得不錯的話,是我那位王兄讓王相走這一趟的吧?!狈队⒄f道。他清楚看見王良渾濁的眼珠子晃了晃。
“微臣確是奉大王之命前來?!蓖趿蓟貞?。
范英冷笑一聲,也不拐彎抹角?!八胱屛?guī)退频冠w子疏?”
聞言,王良心頭一緊,臉上滿是遲疑之色,還在猶豫要不要給范英多披露一點信息。這是齊國機密之事,王良本打算籠絡收買這范英一番給點甜頭再小心試探提出。畢竟王良此刻身在吳國,范英又是從小在吳國長大的人,若是被范英把事情捅出去,王良必死無疑。
“王相莫急?!币娡趿祭浜苟济傲顺鰜?,范英語氣緩和,安撫道?!拔乙矝]說不答應?!?p> 聞言,王良詫異地抬起頭,半晌,渾濁的眼中有驚喜的異彩。
恰好沒過幾日,與康州城白家的一次交易,讓范英拿到了一盒散龍香。
那香已經(jīng)派人送入王宮,如無意外已經(jīng)到了蘭因手里。
趙子疏的命,他范英一定要用來祭雙親在天之靈??蛇@不夠,這一死太過痛快,不如也讓他體會一番國破家亡、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