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講完了?!?p> 公輸還是保持著盤膝而坐的姿勢,他的一只手還是扶著下頜,悠然道:
“八百里天地,見到的時候,覺得它太小,小到仿佛你邁出一步便跨出去了。
見不到的時候,卻又覺得它太大。大到你走過八百年才能走遍它的每一個角落。
悠悠八百載歲月,我終于能邁出這一步,見到外面的天地了。
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帶你一起出去,也算是對你的補(bǔ)償。
等你出去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對于你我而言,這方天地不過是個小池塘罷了?!?p> “你的故事很好,若是拿來佐酒,一定醉人。但是很可惜……”
張漁歌搖搖頭:“可惜你邁不出那一步了?!?p> 公輸皺起眉頭,眼中泛出冷意,“你還是要殺我?”
“殺父之仇,豈可不報?”
“我本以為,你愿意聽一個這么長的故事,自然就有余地?!?p> “我是修劍的。你看到我的劍,自然就該明白我的道。”
公輸沉聲道:“凡事不可太盡,勢盡必有禍至!”
張漁歌平靜道:“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p> 公輸嘆了口氣,惋惜道:“我不想與你動手的,五百年之期將至,一絲一毫的力氣我都不想白費?!?p> 張漁歌道:“其實,我要謝謝你的故事,解我這三十三年的心結(jié)?!?p> “我也要謝謝你?!惫斀K于站起身,他沒有像張漁歌那樣把雙手?jǐn)n進(jìn)袖里,而是負(fù)在身后,“其實你該先斷我的橋的,只要橋在,我的路就不會絕?!?p> 張漁歌搖搖頭,“一橋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法無正邪,人心有正邪。橋是好的,人是壞的。人有罪,橋何辜?”
“好好好!”公輸放聲大笑,“我修行千載,今日便看一看你這小娃娃怎么殺我?”
此時岳辛剛剛?cè)』赝趵实幕昶?,帶著李青寄身的那幅畫匆匆至此?p> 畫中的李青剛好聽到這話,一種莫名的激動和興奮涌上心頭。
斗法!
傳說中的神仙打架!
李青一念至此,又擔(dān)憂離得太近會遭池魚之殃,悄悄傳音道:“岳真人,那人修行了千年,這位大師兄打得過他嗎?”
岳辛緩緩走進(jìn)院里,在一處假山旁止步。
聞聽此言,開口道:“若是這世間斗法之事純以修行年齒來論,又哪來的那么多爭斗殺伐呢?你比我活得長,我便打不過你,世間哪來的這般道理?”
她的聲音并沒有放低,聽來如泉水清淙,蕩開一湖春水。
公輸聞言看過來,目光落在岳辛身上,話卻是說給張漁歌聽的,“看來是你的幫手來了?!?p> 張漁歌再次搖頭:“師妹,你莫插手。”
岳辛想了想,點頭道:“好。”
公輸失笑,他也搖著頭,一身麻衣,雙手負(fù)后,盡顯落拓之氣,開口道:“來來來,讓我看看你的劍!”
他的目光落在張漁歌身后負(fù)著的劍鞘上,笑道:“鞘中無劍,何以殺人耶?”
張漁歌一身道衣,雙手?jǐn)n在袖里,目光低垂,一雙芒鞋踩在清靜的水面上,自有一股道意萌生,但實在不像一個劍客。
“我的劍不在鞘里?!?p> 張漁歌道,“我有三把劍。今日請君試之!”
他的身形一點點挺起,“第一把劍,幼時所得,上斬頸項,下決肝肺,殺人絕命,一往無前?!?p> “是謂肝膽!”
話音方落,院中一池清水忽起波瀾。
“第二把劍,酒酣所得,彼時忘我,心中無垢,百折不撓,九死不悔?!?p> “是謂赤誠!”
地面微微顫動起來,外間江河奔涌,怒浪連天,大響如驚雷。
“第三把劍,卻魔所得,蕩世間不平,去胸中塊壘,浩浩湯湯,逆之者亡!”
“是謂剛正!”
只見一條大河成飛瀑,無邊無沿,自極遙遠(yuǎn)處奔涌而來,一時間仿若天上銀河落九天,大浪翻騰,卻發(fā)出金戈之聲。
錚錚鳴響,萬馬齊喑。
院子里早已看不見張漁歌的影子,只聽到他的聲音。
“這一劍,八百里!”
“你的橋,擋的住嗎?”
……
雷鳴響起的時候,岳辛便已經(jīng)帶著李青遁出了院子。
此時看去,那個占地三畝方圓的院子仿佛成了一方湖泊。
不過湖中的水卻是劍氣所化,即便隔了老遠(yuǎn),還是能感到其中鋒銳。
非人哉!
李青親眼目睹,震撼得說不出話。
“結(jié)束了。”
岳辛搖搖頭,淡淡地說了一句,回身朝著王家走去。
王朗的魂魄還沒有還回去。
“岳真人,我曾見你以紙鳶飛天,虛空成符,不知若是你對上張真人,有幾分勝算?”
岳辛行走的步子頓了頓,半晌方道:“以斗法之利,我不如他?!?p> “不知這位張真人可收徒嗎?”
“不知?!?p> “那他有什么喜好嗎?”
“不知?!?p> “他……”
“收聲!”
李青乖乖閉嘴,心中奇怪,岳真人雖然看似清冷,但內(nèi)里卻是熱心腸,此時也不知發(fā)的哪門子火?
一路無言,回了王家。
那王朗的魂魄離體多日,此時已然渾渾噩噩。
只見岳辛取出一株桃花來,拿那桃花裹了魂魄,放到王朗肉身印堂之上。
又施符法,桃花緩緩消融,魂魄歸體。
岳辛對著身邊圍著的王家眾人道,“稍后把這桃枝拿去熬煮,待他醒來喂他喝下,只需好好照料,靜養(yǎng)一段日子便可康復(fù)?!?p> 眾人紛紛拜首:“謝岳真人。”
岳辛頷首道:“此事已畢,我也該回山去了。告辭?!?p> 王希上前拱手道:“岳真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在下略備薄禮,還望笑納。以后每月初一,我再讓人備上一份家用,送到觀里?!?p> 岳辛點頭道:“那就到了下月初一一起送去吧。諸位留步,就此告辭。”
說完走到院子里,自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紙鶴,輕輕吹了一口氣,紙鶴瞬間膨脹起來,長至兩丈方止。
紙鶴仿佛有了生命,繞著岳辛飛了一圈,這才停下來,斂去翅膀,等著岳辛上來。
岳辛正要邁步。
“等等我!”
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
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小家伙邁著小短腿飛跑過來。
小桃子大口喘著氣,舉起懷中的布娃娃,仰頭看著鶴背上的岳辛,“送給你!”
岳辛揉揉她的小腦袋:“你留著吧!”
“爹爹醒了,我答應(yīng)過要把喜娃娃送給你的。”
岳辛蹲下來,看著小桃子的大眼睛,輕笑道:“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喜娃娃可是你的朋友啊,我怎么能要呢?”
“沒關(guān)系,娘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要給我縫一個新的布娃娃!”
“……”
岳辛最終還是接過了布娃娃,邁步上了鶴背,拱手道:“諸位,告辭!”
小桃子雙手?jǐn)n在嘴巴前,大喊道:“李青!你會來看我嗎?”
紙鶴騰空而去。
一道聲音遙遙傳過來:“會的!”
身后是渺小如螻蟻的人影。
有聲音隨著風(fēng)傳過來。
“李青是誰?”
“他藏在畫里邊!”
“胡說,畫里還能藏人……”
……
今天的風(fēng)兒有些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