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總嘆空虛度，不眠常思故。
愛而不得終癡恨，名利竟遮目。
是非真假皆入土，唯有紅顏駐。
夜來綺夢半醒間，不識人間何處。
我于二零一零年起就沒有見過金鴻，本是最好的玩伴，因為我們各自上了大學(xué)之后就很少聯(lián)系。處于年關(guān)我正好要回家過年，聯(lián)系過張宏偉之后得知金鴻現(xiàn)在正在QQHE，于是我到QQHE時順便來看望他。
在知道我要來找他的時候，金鴻說了他所在的具體地址之后我便去尋他。當(dāng)我見到金鴻時他的樣子讓我差點認不出來，在這幾年未見的日子里，他變胖了很多，正在超市門口幫客人抬著水果。見我來了他便放下了手里的活兒。
“你可真是變了樣兒，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沒辦法，結(jié)了婚之后男人都會發(fā)福?！苯瘌櫤┖竦男χ?。
“那個是你媳婦兒？”我指了指在超市里向外看的一個年輕女人說。
“嗯。我這是來我岳父家來幫忙。年底了，超市也忙?！?p> 我們倆找了一個飯店邊吃邊聊，時隔多年大家都對往事噓唏不已。這樣的場景讓我又回到了那個真正年輕的時代。唯一不同的是金鴻不再喝酒了，他說現(xiàn)在老婆懷孕了，自己也快當(dāng)父親了，要起到一個表率作用，我說他是個妻管嚴，他哈哈一笑沒說什么。待到晚上金鴻非要讓我去他家住一晚，我說這不方便，家里還有女人，說起話來不自在，金鴻說那就出去住吧。說著開車把我?guī)У搅艘患屹e館，然后給家里打了電話說自己今晚不回去了，要陪朋友敘敘舊。
“嫂子會不會不高興？”我問。
“不會，她是一個性格很好的人?！?p> “算你有福氣。在哪認識的？”
“早就認識了，不過是在天津確定的關(guān)系?！?p> 我驚訝了一聲：“你還去過天津？”
“不止是天津，這幾年也去了很多地方，哈爾濱，這你是知道的。之后是大連，深圳，東州......”
“你去過那么多地方？都干什么去了？”
說著金鴻就給我講起了這幾年所發(fā)生的事。他的臉上還是帶著笑容，只不過看上去有些滄桑。沒想到這幾年里他竟然輾轉(zhuǎn)了這么多的地方，我對他所說的故事有些著迷，甚至開始羨慕他的閱歷。
“我真羨慕你，我這幾年就一直呆在吉林，可沒有你接觸的那么多?！?p> “接觸的太多也并不好”他說。
“為什么？”
“接觸的多了明白的道理也就多了，活的太透徹反而空虛。”
我聽完之后又問他：“那你從東州走之后呢？”
“離開東州之后我去了一趟上海和南京，不過呆的時間都很短。后來去了一趟哈爾濱。等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這已經(jīng)不是我印象中的哈爾濱了，當(dāng)年在這里上學(xué)的時候覺得這個地方真大，真繁華。可是去了那么多地方之后發(fā)現(xiàn)哈爾濱也是普普通通，在哈爾濱的時候我去看了一眼甄姐，她已經(jīng)把之前的小飯館改成了大飯店，日子過得幸福美滿，知道我來她也很開心，非要讓我待幾天再走，不過我沒有在那里逗留就拒絕了甄姐的好意。在哈爾濱走了一圈之后我的心態(tài)又不好了，這個時候我考慮再出一次遠門吧，去個大城市。但是中國這么大，還真讓我拿不準主意。那個時候張宏偉去了BJ，他說讓我也跟著他去。但是我轉(zhuǎn)念一想做北漂也沒什么好的，這才去了天津。剛從天津下飛機我就找了個地方住，接下來找工作，租房子。我之前總有一種錯覺就是如果生活不順利，那么換一個環(huán)境就能好一些。但并不是這樣，一個人無論在哪里生活都有他的難處。我與人在南開區(qū)合租了一間房子，天津有很多樓房得有30年的年齡了，格局不好，衛(wèi)生間還小，即便是這樣還花了每月一千塊錢的租金。好在這里的工作很好找，工資待遇也還可以，我就應(yīng)聘了一份手機業(yè)務(wù)員的工作，專門負責(zé)給各個手機店里推銷手機和周邊產(chǎn)品。前幾個月賺得多一些，大概月薪有七八千，但也真的辛苦，我記得有一次晚上十點多才回家，那個時候公交車早就沒了。我趕上了最后的一班地鐵，還要走三公里才能到家。在我走路的時候前面有倆個本地人聊著天，說著自己家里的瑣事。突然間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覺得自己很累，不是身體的那種累，而是心里。我覺得我已經(jīng)走不下去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就留在這個城市里吧，因為我真的走不下去了。
我在天津生活的第四個月認識了一個女孩，她是一個柜臺前賣手機的售貨員，每次去到她們店里我都會多坐一會兒，這一來二去我和她也就有了交集。她和我同歲，當(dāng)時我的想法是如果能夠和她發(fā)展下去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已經(jīng)不奢望愛情，只希望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她對我也很好，我們經(jīng)常會去約會。當(dāng)這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的時候她那邊有了變化。她和我說要帶我回家一趟，我說這是不是太早了？她說不早，讓我準備一下。
去她們家之前，我給她的家人準備了一點兒東西。包括她姐姐妹妹的孩子我也給買了衣服和禮物。這一趟大概花了四千多塊。我認為自己已經(jīng)很有誠意了，可是當(dāng)我到了他們家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人在意我，我?guī)淼臇|西沒有人問，也沒有人接過去，好像沒有我這個人一樣。那個時候她也很難堪，提議說要去一起吃個飯。這頓飯吃的難受至極，等到最后還是我去結(jié)的賬。吃飯的時候她父親就問我?guī)讉€問題：有車和房子嗎？有穩(wěn)定工作嗎？我說我都沒有。她的父親也不再繼續(xù)問下去了。等到晚上我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她給我發(fā)消息說分手。我想原因肯定是她的家人反對她找了這樣一個三無青年，我當(dāng)時心里很不舒服，不同之前趙雪突然失聯(lián)和梁秋月的離開，這次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我沒有再和她爭執(zhí)什么，只說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之后再沒去過她的店里。后來我也琢磨確實是這樣，作為一個男人，現(xiàn)在車和房子都沒有，那一百萬的事情我和她還不能說，再加上家庭貧困，找對象確實是一件難事。我把自己的困擾也說給過別人聽，那人說這個事如果放他自己身上，吃飯的時候就把桌子掀了。我覺得那樣太魯莽，我沒錢但是也不能失去最基本的素質(zhì)。
見家長失敗這件事讓我煩了很久，我常常因為自己的問題感到無能為力，不過我也就是那個時候減少喝酒的，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認為我不僅什么都沒有，還有酗酒的壞毛病。另外我和我老婆也早就認識。她叫王珂，在大學(xué)時候就是同學(xué)，后來還一起參加過工作，和她重逢也是在天津。那天正好趕上十月一國慶節(jié)，像我們這樣的銷售公司不會錯過這樣的節(jié)日，就幾個人聚在一起在外面做活動，我趁著有空跑去海邊，而后就遇見了她。她當(dāng)時在天津的一個小公司上班，放假也沒有回家就去東疆港的海邊閑逛，當(dāng)時我們看到了彼此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們在吃過了晚飯后還相互留了電話號碼方便聯(lián)系。沒幾天我就接到了她的電話，她說要和我一起出去走走，等我出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在等我了，那天我記得很清楚，我和她走了一路也聊了一路。她說付麗現(xiàn)在哈爾濱，當(dāng)年和孫星分手后，找了一個項目經(jīng)理結(jié)了婚，其余的幾個同事也都過得不錯，還問我和誰聯(lián)系過。我說我沒有和以前的任何同事聯(lián)系，不光是工程上的同事，就是后來的所有遇見的人我都沒有在聯(lián)系過。她說我活的太孤獨了，這樣下去的話會沒有朋友的，我告訴她我有很多朋友，不過都在老家，那里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我自認為在外面遇到的那些人多數(shù)都沒有什么意義，到最后都難免會疏遠?？扇诉@一輩子經(jīng)常在做沒有意義的事情，比如說一家公司邀請你去面試，你明知道去了之后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不是待遇太低就是位置太遠，可是還是把自己打扮的很職業(yè)化去面試。或者說在一家公司，你已經(jīng)快做不下去了，可是大家聚餐的時候你還是會去，而在心里面你很明白這家公司的所有人在之后的生活中你都不會在遇見，這些對我來說就是沒有意義的事情，浪費自己的時間。王珂聽完我的話之后也看著我說我和之前不一樣了，雖然臉上一直都是在笑可是說的話總讓她感到不自在。聽到王珂的話我的心里也很難過，可也沒反駁，每個人的生活都有巨大的差距。我說我確實變了，還做過騙子，肯定不再像以前那樣善良。我和王珂講了我之前的遭遇，她聽完之后什么都沒說，我們倆就一直在大馬路上走著。直到路燈亮了，直到馬路上的車也少了我才送她回去。在路上的時候王珂說自己也有過不愉快的經(jīng)歷，就這幾年的時間她也接觸了很多人，相處過一個男朋友，后來因為觀念不合就分開了。我勸她都別當(dāng)回事，和我比她幸運的多，至少沒有一個半路腰斬的感情，也沒有一場鬧劇一樣的邂逅。至于在生活上，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哪有什么容易的事。在王珂上樓的時候叫住了我，問我明天有沒有空，可以再一起出來陪她走走，我說可以。后來的每一天里我都會陪著她在外面四處閑逛，有的時候是我等著她，有的時候是她先下班等著我，時間一久我們倆的事也就水到渠成，再走在一起的時候都會默契的牽著手?，F(xiàn)在想想有的時候緣分就是這樣，該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不該是你的怎么也得不到。和她在一起之后我很開心，性格也開朗了不少。但是我倆也拌過嘴，她想讓我和她一起回家見見父母，我因為上次的事有了陰影，就說再等等，現(xiàn)在我們倆相處的時間還太短，等確定結(jié)婚了在去。王珂聽了我的話很生氣，問我到底有沒有和她結(jié)婚的打算？我們倆爭執(zhí)了幾句之后還是她贏了，在去年過年的時候我和她從天津回到了QQHE見到了她的父母。當(dāng)時我的心里緊張極了，擔(dān)心這段感情會有始無終。不過她的父母人都很好，在我們到之前就已經(jīng)擺好了酒席，看到我手里拿著各種各樣的禮品時笑著責(zé)備了我?guī)拙?，然后讓我坐在宴席的正位，我受寵若驚，拗不過他們只能坐下。王珂的父親又和在座的親戚介紹了一下我，然后就少不了連環(huán)轟炸似的敬酒，我本來很少喝酒了，不過這樣的場合不喝酒也確實不合適，就和他們喝了起來。那天的狀態(tài)出奇的好，怎么喝都不醉。在大家都散了之后岳父把我叫到了沙發(fā)上坐了下來，我們一起抽著煙說起未來的打算，我說我沒有錢也沒有房子，他說沒關(guān)系，年紀輕輕這些事情別總惦記，車到山前必有路。再說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的人生下來就吃苦，有的人生下來就享福，不過吃苦的人不能一直吃苦，享福的人也不會一直享福。還說他們兩口子還年輕，用不著我和王珂惦記。我岳父說他女兒在外面也有幾年了，不想讓她再出門，問我以后能不能在家鄉(xiāng)發(fā)展。我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忙忙碌碌了幾年，在外面依然沒有什么成就，還不如在老家，當(dāng)時就答應(yīng)了下來，我的岳父岳母聽我說完了也很高興，一個勁兒的說我是個好孩子，讓我過幾天就和王珂去民政局領(lǐng)證。
我沒想到婚姻距離我竟然這么近，不過還是覺得很幸福。接下來就是和王珂一起回趟老家了，在這之前我沒有和他們說過王珂的事，我父母知道了我要結(jié)婚也很意外，沒想到幾年不見竟然還領(lǐng)回來個媳婦。能看出來他們也為在我高興。尤其是我爸，在我回去之后他就破天荒吵著要和我喝點兒，我說我準備戒酒了，他說不差這一次。我發(fā)現(xiàn)我爸也變了，臉上多了幾道皺紋，他告訴我我不在的這幾年他去了一趟BJ找了份雜工，沒過幾個月就回來了，說自己不適應(yīng)那樣的環(huán)境，再回到家鄉(xiāng)之后開始從事以前的工作，不過我的小姨和她男人離了婚，很少有人帶著他干活。我爸開始給人跑腿，或者是干一些零活兒維持生計。聽到這里我的心里也不舒服，咱們這里的冬天你也清楚，哪有什么可干的。我爸也后悔當(dāng)初沒有學(xué)門技術(shù)，否則也不至于這樣。對于我上次沖動離家的事情我們誰都沒有再提，不過我爸還是聊起了我小姑的事，因為常年酗酒她的身體已經(jīng)不行了，在半年之前查出了肝癌，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對于這個妹妹我爸又愛又恨，沒事的時候就會去她家里照顧她。我爸說她最近總是想起我，也知道我心里記恨她，但畢竟她也是我姑姑，如果可以的話就去看看她?？晌覍λ矝]剩下什么親情，就告訴我爸說如果恨一個人，那就恨到底吧，她確實沒做過什么好事值得我掛念。生活始終不是電視劇，也不會有圓滿的結(jié)局，所以我不會去見她。我爸感慨的說我長大了，有自己的主張了，轉(zhuǎn)而又說自己的這個妹妹確實不爭氣，現(xiàn)在每天疼的死去活來，這樣來看老天給人最大的慈悲就是能夠無疾而終。
我很贊同我父親說的這句話，另外我在之前的日子里也完全想開了，一個人如果有了目標就要去實現(xiàn)它，窮就要去賺錢，而不是像我過去那樣躺在床上怨天尤人怪自己沒有富足的家庭。去年的臘月二十二我和王珂去民政局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成了一對兒合法夫妻。然后過完年我就在QQHE買了樓房預(yù)備辦婚禮。結(jié)果兩邊的家長一商量都認為這樣不合適，就安排在老家辦的婚禮?；槎Y也并不隆重，婚姻是一個本子，婚禮也無非是個形式，該來的人也都來了，在婚禮當(dāng)天我作為新郎忙活了一天，之后我的身體都快累散架了。王珂問我是不是很高興很幸福，我說是的。其實心里還是很遺憾有些愿望這輩子都不能實現(xiàn)了。我還沒有去過天府之國，沒有去過云南，沒有去過XZ朝圣，沒有去過泰山看日出。這些浪漫的事再與我無緣，兩個人的生活就是單純的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為了生計和明天奔波。前些日子我還在想，我從家鄉(xiāng)因為工作原因到了哈爾濱，從哈爾濱因為感情失利跑到了大連，又因為在大連生活和工作索然無味來到了深圳，在深圳又因為良心過不去到了東州，在東州也算惹上了禍事攜款跑路，在不經(jīng)意之間我早把自己的生活當(dāng)作了一場旅途，心思野了，就再也沒有了目的和原因，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旅人，我也從中找到了自我。雖然婚姻和家庭會把我束縛住，讓我畫地為牢，但也是生活歷程的必經(jīng)之路。在結(jié)婚之前，也就是在天津那段日子我考了駕駛證，還培養(yǎng)了一些興趣愛好，比如說素描和游泳，這讓我發(fā)現(xiàn)空洞的日子還有一點兒趣味性。我得承認，有的時候人無事可做是因為自己了解的東西還太少。對了，在結(jié)婚之前我和王珂把天津的工作都辭掉了，她在這邊又找了一家公司做會計，我在這邊還是找了一個普通的工作，趁著空檔的時候還能看書學(xué)習(xí)考個事業(yè)編制?，F(xiàn)在的生活也算是過得去，父母在老家，我開車去看他們用不了兩個小時，平時王珂沒什么事就去我岳父那邊幫忙去看看店，現(xiàn)在她懷孕了，還正好趕上忙的時候，我岳父說要再雇個人幫忙，我說別找外人了，雇我好了。結(jié)果這老頭兒還真給我發(fā)了工資，這讓我有點兒哭笑不得?！苯瘌櫿f到這里的時候也是哈哈一笑，隨之繼續(xù)說著：“在天津的時候遇到過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公司里的人一起聚餐，席間領(lǐng)導(dǎo)為了展現(xiàn)自己有才學(xué)，問了一個問題：什么是道？他的下屬們就開始故作思考狀，時不時地還問周圍的人：你知道什么是道嗎？你知道嗎？當(dāng)領(lǐng)導(dǎo)看周圍的人對他的問題如此重視后表現(xiàn)的很滿意，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答案。眾人聽完無不佩服，說領(lǐng)導(dǎo)就是領(lǐng)導(dǎo)，知人所不知實乃大才也。道這個字意義太廣博了，領(lǐng)導(dǎo)的答案實在太淺薄，不過沒人點破。為了飯碗每個人都在溜須拍馬，曲意逢迎。我想這也是職場中所謂的“道”吧。在這幾年中我開始琢磨這人間百態(tài)，也明白了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和壞。衣冠楚楚的人不見得有素質(zhì)，大街上打架的流氓未必不懂得禮義廉恥。人的本質(zhì)是相同的，本身就是一種以自我為中心的動物，把自身利益當(dāng)作價值觀的核心。當(dāng)符合自身利益時小人會卑躬屈膝，當(dāng)不符合自身利益時君子也會怒發(fā)沖冠。因此我不在乎任何人對我的看法，對任何人的期望都也一樣，那就是沒有期望，包括還未出生的孩子。他是科學(xué)家也好，是普通打工人也罷，我體會過人間的艱辛，承認自己不過是個平庸的人，所以我不會奢望他能成為人中龍鳳。這個社會對窮人很殘酷，我現(xiàn)在希望的就是有生之年多賺些錢讓父母不再為生活所迫，孩子不會顛沛流離。而我之前所做的，無非是想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罷了?！?p> 時間已經(jīng)接近凌晨，可我們聊的興起還沒有睡意。
“你這也算是苦盡甘來。”我說。
“以前過的日子還真是苦，我記得當(dāng)時在大連住的那個破地方，一到晚上能把我凍醒好多次?！?p> “也好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p> “我倒是不相信這句話。吃苦就是吃苦，和成為什么樣的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所謂的成為人上人更是自欺欺人的鬼話。要知道吃苦是窮人不得已為之的事情，是為了活下去唯一的手段，它不值得宣揚和褒獎，更不值得鼓勵。如果有了錢，誰還會去吃苦？”
“你說的還挺有道理，那你這么多年都沒和嫂子聯(lián)系過嗎？”我問。
“沒有，不光是她，我和過去的所有人都很少聯(lián)系。工地上的那些人聯(lián)系方式早沒有了。賈老板倒是聯(lián)系過兩次，搬店時我多干的體力活兒她竟然一分錢都沒給我。我打電話向她要，要了兩次之后還是沒給，后來電話也打不通了。至于劉東凱在我離開大連的那年倒是和我說過幾次話，他說他徹底明白了張鈺是個什么樣的人，從此不再和她糾纏，自己也回到了丹東做生意?！?p> “當(dāng)時在哈爾濱的時候你是因為趙雪的原因才沒有和嫂子在一起嗎？”
“應(yīng)該是，我也說不好，只能說在我們彼此都在缺少對方的時候，我們就遇見了對方?！?p> “那嫂子知道趙雪這個人嗎？”
“知道。我和她說過?！?p> “她有沒有不高興？”我問。
金鴻深吸了一口煙，想了想說道：“沒有。多少年的事情了，再說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p> “你有沒有想過趙雪會回來找你再續(xù)前緣？”
“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我幻想著有一天她會突然來到我身邊對我說：“金鴻，我們像從前一樣吧?！辈贿^哪還能像以前一樣？這個社會什么都在變，其中變化最大的就是我們自身。其實在她離開我之后就意味著我們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了。我很難說再遇見她會是什么反應(yīng)，也說不清對她到底是什么樣的感情。興許是愛，興許也夾雜著恨，不論怎么說我和她不可能在一起了，我們在彼此身上付出了太多的代價，浪費了太多的青春，珍惜眼前人才是最明智的選擇?！苯瘌櫿f。
“趙雪現(xiàn)在在哪你知道么？”
“蘇州?！?p> “你怎么知道的？”我驚訝的問。
他倒是不以為然：“如果一件事你非要知道一個答案，那么你總會得到?！?p> “其實我也認識趙雪，知道有這么一個人?！?p> “你怎么認識的？”輪到金鴻驚訝了。
“老家就那么大，沾親帶故的人太多了?！蔽铱此难劬锍錆M著疑問就繼續(xù)說：“我有個姐姐，前兩年說是有一個朋友邀請她去參加婚禮，那個人也叫趙雪。我就多嘴問了一句才知道也是和你一個高中，還是一個班級。當(dāng)時我都想問你認識不認識她，后來因為其他的事就給忘了?！甭犕晡业脑捴蠼瘌櫛緛硇χ哪樢沧兊脩n傷。當(dāng)我剛想勸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說話了。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我不知道金鴻在說這話的時候心情到底有多復(fù)雜，他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我們的談話有持續(xù)了很久，當(dāng)我第二天從床上醒過來的時候金鴻已經(jīng)穿戴整齊的等著我了。我說今天自己要回去，父母也在家里等著我過年。金鴻說不著急回去，在這里多呆幾天吧，離過年還又幾天，等他回去的時候也把我捎帶回去。我說自己已經(jīng)買好了車票，家里還給我安排了一場相親，聽了這話金鴻也不再挽留我，說還是終身大事最重要，把我送到了火車站之后目送我走進了候車室他才離開。
我沒想到昨晚的一句隨口之言，讓金鴻徒增悲傷。
金鴻送完我之后開著車回到了小區(qū)，上了樓，整個人一屁股掉在了沙發(fā)上。眼前就是他的家了，這個他剛買了不久的樓房每次回來的時候他都要打掃一番，而現(xiàn)在他看著墻壁，開始言語起來：“哥，我的心里有個想法，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這個問題也是牽絆了我很多年，那就是關(guān)于趙雪。昨晚上我的朋友提起了她，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知道她當(dāng)年為什么要離開，我想去見她一面，我想聽到她親口說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我知道這個答案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并不重要了，我們都有了家，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我和她的生活自從她離開的那一天就再也沒有了交集，但是我多想在看她一眼，哪怕就一眼也好，也算是斷了我這個念想。哥，如果你還在的話應(yīng)該會同意我這樣做嗎？也許不會吧，你肯定會讓我好好過日子，不要總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對了，有個事兒我要告訴你，小區(qū)門口有個不錯的門面，我想明年把它租下來，我還是惦記著開一個電腦店，這個想法我和我老婆也說起過，不過她不同意，想讓我安穩(wěn)的上班。如果你要是還在就好了，和我一起做買賣，不會的我教你，咱們一定能把生意做的蒸蒸日上的給她們瞧瞧。以前在東州的時候，我總是想問你為什么不和我走。可是咱們都知道，逃避算是一種處理問題的方法，但不算是答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救贖方式，你也是，我也是。如果非要尋找一個答案的話，那么它一定在我們自己的心里。”
說完了這些，金鴻如釋重負的靠在沙發(fā)上，拿起了電話打給王珂。
“喂，老婆?！?p> “嗯，你回家了？”
“回家了，朋友剛才走了?！?p> “昨晚沒睡好吧。”
“還行。對了老婆，我想和你說個事兒，我想出門幾天，最多也就是五天吧，我就能回來。”
“快過年了要干什么去呀？”
“之前有件事沒做，現(xiàn)在我想把它做完。”
電話那邊沉吟了一下，說道“那你去吧。什么時間走？”
“現(xiàn)在收拾，早去早回?！?p> “行，那我在家等著你?！?p> “這么痛快就答應(yīng)了？不怕我背著你去找別的女人？”金鴻笑著說。
“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你。別的我不會多問你，但是你記得辦完了事一刻都不能耽擱，馬上回來，我和孩子在家等著你?！?p> 王珂讓金鴻感到愧疚和溫暖，金鴻掛斷了電話，換上了一身新衣服，想了想之后的行程就出門了。臨行之前他又看了看墻壁上的那幅畫，那是金鴻學(xué)習(xí)素描完成的第一副畫，畫面中一個穿著西裝臉上有著疤痕的男人，他叼著煙卷面含微笑地把手搭在了金鴻的肩膀上，兩個人的關(guān)系顯得很親切，而畫的名字就叫做“兄弟”。
從QQHE到蘇州，又是好幾千公里的路，金鴻望著外面稍縱即逝的風(fēng)景，心想著這應(yīng)該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單獨旅行了，昨晚朋友說的話讓他動了去找趙雪的心思。他在通往未知的路上總是情不自禁的感嘆過去，那個叫做趙雪的人似乎也離他越來越近，這不知道是金鴻第幾次如此的想著趙雪。他知道自己對趙雪一直念念不忘，在哈爾濱的寒風(fēng)里，在大連的艷陽下。他無數(shù)次把思念寄予給深圳一望無際的大海，也曾無數(shù)次在天津望著點點的秋雨陷入了愁思。前幾天金鴻還夢到過趙雪，有人告訴他如果自己夢見了一個許久不聯(lián)系的人，說明那個人正在遺忘自己。金鴻聽了之后很害怕，他害怕趙雪會忘記他，可也擔(dān)心趙雪不忘記他，在這悱惻的心思中，趙雪成了他埋在心里最大的秘密。他早就知道趙雪就在蘇州，甚至是哪個區(qū)域，哪棟居民樓，可笑的是他曾費盡心思想要打探的消息最后讓他花了幾百塊錢就買到了。金鴻曾經(jīng)撥打過趙雪的電話，可是剛響了一聲他就急忙掛斷，隨之而來的是他劇烈的心跳，紊亂的呼吸——他太緊張了，這個早就失去聯(lián)系的愛人讓他不知所措，他甚至害怕聽見趙雪的聲音。漫長的旅途中，他的思緒翻江倒海，他要如何面對趙雪？是大罵趙雪狼心狗肺？還是要平和的說出自己此行的來意？那么趙雪會給自己什么樣的答案？是滿含熱淚的愧疚還是理直氣壯的爭吵？他全然不知?；疖囘€在快速的行駛，隨時都在震顫這他那顆脆弱的心臟。
蘇州的天氣稍有些冷，金鴻沒有乘車，也沒有問路，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他像是一個本地人那樣熟練地走在街頭巷尾——火車上他早已經(jīng)記好了去趙雪家的路線。金鴻踏著趙雪曾走過的路，在車水馬龍之中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一個單元樓門前，坐在了不遠的石椅上。他知道趙雪會出現(xiàn)，這就是她的家門口，她早晚會出來的。
手表上的指針不停地做著機械運動，金鴻時不時用手指敲擊著石椅，他緊張地一根接著一根的抽著煙。金鴻想起了趙雪第一次和自己分開的時候，他去JMS找趙雪的場景和今天有著太多的相似。想到了這里金鴻無奈的笑了笑，歲月真的是不等人，這一晃他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了。他繼續(xù)等，椅子上太涼了他就站起來，站的累了他又坐了下去，站著坐著都不舒服他就蹲了一會兒——他堅信趙雪會出來的，一定會。
已經(jīng)時至傍晚，夕陽金色的余暉映在了金鴻的臉上，他又重新站了起來?；秀敝g，他看見了一個女人抱著孩子從門里走了出來，他揉了揉眼睛繼續(xù)看下去，生怕自己錯過了什么。
沒錯，那個女人就是趙雪，她也有些變了樣子，戴上了眼鏡，以前的披肩發(fā)變成了現(xiàn)在的短發(fā)，身材看起來也不像以前那么瘦弱，可無論再怎么變，金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太熟悉趙雪了，這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
金鴻站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做，之前排練好的計劃在此刻沒有一點用處，他只能遠遠地站在那里看著趙雪。
“寶貝兒，冷不冷啊？爸爸馬上就到，晚上帶你去吃好吃的去?！壁w雪熟悉的聲音傳來，她正在和懷里的孩子柔聲地說著話，那個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嗚嗚的說個不停，趙雪看到孩子可愛的樣子笑了起來。金鴻看到了，也笑了出來，不過他的眼里卻慢慢地滑出了眼淚。曾經(jīng)他固執(zhí)的以為趙雪會是他的女人，而今事事皆不了了之。金色的夕陽路過了這個世界，而后就會漸漸的變暗，黑夜就要降臨了。
金鴻已經(jīng)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這個故事就要畫上句號，現(xiàn)在任何的答案都是那么蒼白無力，或者說金鴻已經(jīng)找到了答案。當(dāng)一輛黑色的轎車接走了趙雪和她懷里的孩子之后，金鴻還在深深地凝視著她們離開的方向。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可是藏在眼中的悲傷已經(jīng)全然不見，對趙雪的思念也化成了千萬塵埃隨風(fēng)飛散。金鴻笑著，他從未笑的這樣開心，他已經(jīng)沒有了對趙雪的牽掛。金鴻摘下了手腕上的表，那是趙雪送給他唯一的禮物。這塊手表陪著金鴻走南闖北，歷經(jīng)春秋冬夏。指針經(jīng)常動不動就停，金鴻每次都會把它修好再重新戴上，就連修表的師傅也告訴他這塊表已經(jīng)沒有修的必要了，比買一個新的都要貴。
他把摘下來的手表放在了石椅上，端詳著它輕聲地說：“親愛的，再見了，謝謝你陪我這么多年。我總想說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該怎么說，那就這樣吧，以后我就要忘了你啦！這次可真的要再見了！”說完緩緩的轉(zhuǎn)身，決然走向?qū)儆谒纳睢?p> 在還沒有走遠的車子里，男人對著趙雪說：“你看后面好像有個精神病，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說什么，你可要注意點兒?！壁w雪隨著男人說的地方看去，思索了一下也笑了笑說：“那應(yīng)該不是個精神病，不過看著他的背影我還真有點兒熟悉，就是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