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迷失
“怎么啦?表情那么嚴(yán)肅?!?p> 曲終離場,剛在沙發(fā)上坐穩(wěn)光就問我。
“沒什么?!蔽疫肿焐敌?。
接下來的時間里我總是心不在焉,腦子也胡思亂想一片混亂。幾首快曲后面又來了一首慢三:《忘不了》。
我略一猶豫,身邊冬子先站了起來,甩了甩胳膊,對我說:
“你不去?那我去嘍!”
也沒等我回答離席過去邀請了雪莉。孟寒也入了舞池。
打扮如貴族小姐的琳達(dá)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沙發(fā)前,優(yōu)雅地將手伸向光,笑容嫵媚。
好像無從抵抗般,光離坐起身,抓起她的手。
燈光變成了一片憂郁的藍(lán)色:
“為何一轉(zhuǎn)眼,時光飛逝如電
看不清的歲月,抹不去的從前
就像一陣風(fēng),吹落恩恩和怨怨
也許你和我,沒有誰對誰錯……”
八人的沙發(fā)圈里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那里。
啤酒也喝完了,小桌上都是空罐子。在藍(lán)色的燈光下,看著舞池里對對舞者,一時間我竟然有種身處孤島的寂寥。
一個人影,在我旁邊沙發(fā)上坐下。原是客房部七樓的斯蒂文(Steven)。
斯蒂文是一個白胖可愛、細(xì)皮嫩肉的奶油小生,戴一副上檔次的金絲眼鏡,舉止優(yōu)雅,但有點(diǎn)娘,所以大家都叫他囡寶。“囡”是江浙一帶吳語系可愛的小女孩之意,好像還特指剛哇哇學(xué)語的那種。
我和他私交還不錯,可能看我長得比較老實(shí),他時常會對我聊些“心里話”,比如:你覺得前廳部那個女孩怎么樣,我和她有沒有希望?
我判斷不了是他無聊還是對我的信任,但我一向認(rèn)真聽、理性講、不坑人——雖然有的問題我也無從作答。
此外,他常邀我去他家看最新的港臺錄像,也為歌迷會的卡帶拷貝做出了貢獻(xiàn):他家有雙卡錄音機(jī)??截惪◣刭M(fèi)磁頭,加上雙卡機(jī)也不多,這么看,在他身上又找到了一個優(yōu)點(diǎn):義氣。
“怎么不去跳舞?”囡寶小心翼翼地問。
“舞伴都被搶了。”我自嘲道:“你怎么不跳?”
囡寶一臉清高的模樣:“這里沒有入我法眼的?!?p> 說著遞給我一支紅萬(紅色萬寶路),在一月工資不夠買一條萬寶路的時代,有錢人吶!
他幫我點(diǎn)上煙:“聽說你和雪莉……”
我順?biāo)浦郏骸澳阌X得怎么樣?”
“呵呵……”囡寶尷尬地笑起來,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問你個事兒,你說光和琳達(dá)是不是一對啊?”
囡寶的表情立馬深沉起來,慢慢吸了口煙,吐了個煙圈。
“大衛(wèi)(David,光的英文名)看上去像個老好人,但有時候也會讓人看不清;而琳達(dá),更不是她所表露出來的那個人,他們倆啊……很復(fù)雜?!?p> 囡寶的回答聽得我一頭霧水,不知他是搪塞還確是如此。
曲終人散,大家回坐。冬子、孟寒看到囡寶就要搶他的萬寶路,他很不情愿地扔下兩根逃離了座位。
終于到了Disco時間。
近期在光的熏陶下,我已經(jīng)對歐美流行樂略知一二?!禮ou're My Heart, You're My Soul》(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靈魂)前奏音樂剛一出來,我就知道:荷東迪士高。
八十年代的香港尖沙咀,有一家著名Disco舞廳Hollywood East(東方好萊塢)。駐場DJ楊振龍(Alex)及Patrick Delay(帕特里克·迪萊)將當(dāng)紅的歐美流行舞曲重新編曲混音(Remix),反響熱烈,成為時尚潮流迅速流行。
香港飛時(FACE)唱片及時將其收錄到《Hollywood East Star Trax》(港譯:荷里活東方明星舞會,簡稱“荷東”)系列舞曲中,紅遍東南亞并傳入中國內(nèi)地?!逗蓶|》是中國內(nèi)地進(jìn)入Disco時代的標(biāo)志(后有《猛士》、《野狼》系列),席卷大江南北,一度成為衡量金牌舞廳的標(biāo)準(zhǔn)。
幾乎所有的人都擁入了舞池,大家興致很高。
冬子只穿一件T恤,大山手上還拿著啤酒(他怎么還有啤酒),沉穩(wěn)的光和矜持的囡寶也沉浸于節(jié)奏當(dāng)中。
雪莉優(yōu)雅地甩動黑發(fā),在鐳射燈光的閃爍下,如同高速攝影機(jī)下的畫面,炫麗動人。
當(dāng)曲目切換到德國歌手蓮·露絲(Lian Ross)的《Say you'll never》(說你永不離開)時,我再次和雪莉在人群中靠攏。
她對著我扭動身軀,隨歌而唱。音響聲太大,聽不到她的聲音,但我卻可以看到她的嘴型十分標(biāo)準(zhǔn)地合著歌詞,眼里充滿柔情,勾人心魂:
“Say you'll never,(說,你永遠(yuǎn))
Say you'll never,
Say you'll never,
Never never never go away.(永遠(yuǎn),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離開)”
唱到最后一句,她羞澀地笑了起來,長發(fā)一甩,轉(zhuǎn)身跳離我的身旁。強(qiáng)勁的節(jié)奏中,夢境般旋轉(zhuǎn)閃爍的燈光下,蓮·露絲繼續(xù)唱著:
“Since the day I met you, Baby I can feel,(自從遇到你的那天,寶貝,我能感覺到)
Deep inside my heart I know it's real,(我內(nèi)心深知,這千真萬確)
You have turned my dreams into reality,(你已將我的夢想變?yōu)楝F(xiàn)實(shí))
Baby I lost my heart in your sweet melody...”(寶貝,我已迷失在你的美妙旋律里)
我好像也迷失了。
舞廳出來已是深夜。
我取出單車,雪莉側(cè)身上了后座,與熟人揮手告別。這時又碰到冬子等人,我趕忙加速離開,夜空中傳來一陣清脆而優(yōu)揚(yáng)的口哨聲……
半夜街道兩旁已漆黑一片,只有昏黃的路燈在寂靜里沉默。氣溫很低還有點(diǎn)風(fēng),雪莉明顯比來的時候更開放一點(diǎn),這次扶我的腰的是兩只手。一路跟我聊她們部門幾個女孩的近況。
我后悔我踩單車太快,還沒怎么說話已經(jīng)到了她家單元門口。
她下車,昏暗的路燈下,我們的動作都有些遲疑,好像雙方都在等待著什么,終于四目交錯在一起。
她的眼睛如見底的深潭般清澈,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和一個女孩對視,我又犯了以前在小青面前的老毛病,忽然不知所措起來。
可能只是兩秒也可能有十幾秒,全身的神經(jīng)末梢以百萬級光速向大腦傳送的指令都被矜持的中樞神經(jīng)回絕了,再傳送再回絕,仿佛已輪回了一個世紀(jì)……
當(dāng)我掙脫出來,沖破障礙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四八三十六之勢俯身過去親她時,她已笑著移開了視線,從挎包里掏出鑰匙準(zhǔn)備開門。
“雪莉?!?p> 我叫住了她,她回身望著我,我沒看出她眼里的期待,而我的沖動也徒然冷卻下來。
“再見!”
“再見!”
回家路上,路燈把我騎車的影子從前面拉到后面,再從前面拉到后面,一次又一次,仿佛陷入一個循環(huán)的泥沼不能自拔。
我一直在問自己三個問題:
我戀愛了嗎?我失戀了嗎?什么都沒發(fā)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