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Nothing Gonna Stop Us Now 》
生活有時候就像復(fù)活節(jié)在草叢里尋找彩蛋。
我骨子里是個浪漫主義者,我相信生活的構(gòu)成里總會有一些我們無法預(yù)料和把控的驚喜,隱藏在它平淡、艱辛甚至殘酷的表面之下。但外表的理性主義使我遇到這種情況通常會質(zhì)疑它的真實性。尤其當(dāng)那個驚喜是一個女孩的時候,這種理性使我錯失過許多良機。往往對方投入的時候我還沒有察覺,而有感覺的時候她已了無蹤跡。
在我迄今為止的生涯里,有一個人卻是例外,我一接觸她的眼神就覺得我們之間會有事發(fā)生,這是此生從未有過的奇妙感覺。她就是安娜。
世界是玄妙的。
盡管命運總是陰差陽錯,我還是感謝它,讓我能在翩翩韶華之年邂逅那些天使般、精靈般美麗動人、個性鮮明的女孩們,她們就像我生命之湖上空一朵朵旖旎彩云,留下過綺麗璀璨的倒影。雖最終只是飄然而過,但卻擁有過短暫的永恒。
十一月里陰雨連綿,江南濕冷的氣候在沒有暖氣的店里干坐是一件痛苦的事。好在我和蔣老師關(guān)系不錯,實在沒人的時候,她也會給我看下柜臺。
那天吃了晚飯,到店的時候發(fā)現(xiàn)蔣老師正在磁帶柜臺應(yīng)付一個紫衣女孩。
“總算來了!”
一看到我蔣老師就松了口氣:“她要買什么磁帶,我怎么也找不到?!?p> 我收起雨傘,進入店里。
明亮的日光燈猶如舞臺上的聚光燈,她就是那個臺上光彩四溢的主角——時間在我與她對視的那一刻驟然停了下來:
二十出頭,紫羅蘭色洋裝里面是鉤花蕾絲領(lǐng)子的潔白毛衣,淑嫻浪漫;波浪般的長發(fā)帶著不羈與野性的柔美;冰肌勝雪,雙眸如寶石般亮麗,閃耀著介于現(xiàn)實與夢幻之間的光芒。
我懷疑我的臉上有一幅世界名畫,從沒一個女孩像她那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讓我領(lǐng)會到何謂帶電的眼神:猶如萬伏高壓轟然閃過,它擊穿了我假模假式所謂理性主義的外表,苦心經(jīng)營的自我保護的堡壘形同虛設(shè),頃刻即將土崩瓦解。
“我在找這兩天店里放的一首英文歌……粵語版是林子祥的《敢愛敢做》?!?p> 她彎彎的眉線如煙雨中遠(yuǎn)山的黛色,讓人忘卻世間的憂愁和苦難,撫慰我殘缺而疲倦的心。
“……”
“我在電臺里聽過英文原版,歌名記不起來了,一直買不到磁帶,我要把它做為給姐姐的生日禮物。”
她的唇瓣豐潤飽滿,下巴上帶著淺淺的“美人溝”,配以卷曲的頭發(fā),中西合璧,韻味天成,如時尚雜志上的封面女郎。
“……”
“今天借錄像帶,所以來問問。但剛才你不在?!?p> 黑發(fā)的映襯下,她精致臉龐的輪廓猶如初升的新月,纖柔而唯美,言語神態(tài)落落大方又不失矜持。
“……”
“現(xiàn)在好了……你來了。”她的聲音忽然柔和起來。
如沐春風(fēng)般,我的傻樣引發(fā)出她燦然的笑容,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而后,長長的睫毛垂下,雙頰染上了紅暈……
我平生第一次領(lǐng)悟到美得不可方物的正確含義。
“我、我知道,但我沒這磁帶……這首歌國內(nèi)沒出版過……”
我心跳加速語無倫次地回答她:“我沒原版磁帶,不……我的意思是你聽到的是我拷貝來的?!?p> 一邊忙亂地從紙箱里翻出那盒拷貝在TDK空白帶上的星船樂隊(Starship)《Nothing Gonna Stop Us Now》(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我們)放入卡座里。
令人舒坦的輕搖滾節(jié)奏放緩了我們之間的尷尬:
“Looking in your eyes I see a paradise(望著你的雙眼我看見了天堂)
This world that I've found(我發(fā)現(xiàn)的這個世界)
is too good to be true(美得不像真的)
Standin' here beside you,(佇立在你身旁)
want so much to give you(我想給你許許多多)
This love in my heart(給你我心中的愛)
that I'm feelin' for you(和我對你的感受)
Let them say we're crazy,(就讓別人說我們瘋了)
I don't care about that(我一點都不在乎)……”
“對!就是它!”女孩眼里的欣喜如煙花般綻放。
她的家就在唱片店附近的小區(qū)里,兩天前路過被歌聲吸引,今天趁借錄像的機會來看看。她和姐姐感情很好,非要這盒磁帶給姐姐做生日禮物。
我沒有正版,準(zhǔn)備拷貝一盤送給她。她充滿感激地看著我,溫情脈脈。
她說林子祥的《敢愛敢做》唱出了她的心里話,但聽到英文原唱后立刻就喜歡上了。我很認(rèn)同,這再次證明西方(含日本)流行音樂撐起早期華語樂壇的半邊天(尤其是粵語歌壇),并以此啟蒙、開創(chuàng)出華語流行樂的黃金時代。
“我知道是星船樂隊的歌,但別的音像店都找不到。問他們吧,不是說這磁帶還沒錄呢,就是說什么新船舊船的……氣得我沒話說,呵呵!”
她很善談,跟我述說她的遭遇,笑容自然而親密,好像我們之間早就相識。
“Let them say we're crazy, I don't care about that……”她聽著歌喃喃而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p> 她說英文的時候,我感覺她整個人都在閃光。不由問道:“你英文那么好,還在上學(xué)嗎?”
“不,我工作了?!?p> “在哪兒呢?”
“黃龍飯店前廳部的。”她淡淡而答。
難怪呢,原來還是曾經(jīng)的同行。作為這個城市排名前茅的酒店前臺,要面對世界各地的客人,英文好自說得過去,但能聽出歌詞含義,還是讓把聽英文歌“當(dāng)飯吃”的我崇拜不已。
雖然歌詞頭幾句就像我與她相遇的寫照,想到兩個多月杳無音訊的云嫣,以及左肩上剛剛?cè)膫?,我還是沒有在她面前借題發(fā)揮。不過這位突如其來的黃龍前臺,已霸道地占據(jù)了我的心。
拷貝磁帶需要時間,我給了她一張凳子。隔著柜臺,卻沒有隔閡,女孩又和我聊了許多她的事。
她說自己身體不好,右耳從小就失聰,美尼爾斯綜合征,心臟早搏,還有過敏性哮喘,藥和病歷都是隨身帶的……說著從口袋拿出一個蘋果綠的哮喘噴霧器。
我十分驚訝,至少外表看不出她是個體弱多病之人。這也讓她變成一個帶著殘缺美的人,那可比完美更吸引人——人類的心理狀態(tài)真的是難以捉摸。
她對我熟絡(luò)和親切的態(tài)度,讓我很想知道她有沒男朋友。但初次見面,沒好意思開口。
拷貝結(jié)束,她要付我空白帶的錢,我拒絕了。認(rèn)真地對她說:“有機會,我一定要見見你的姐姐,然后告訴她,你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妹妹?!?p> 她用毫無保留的熱辣的目光望著我,接過磁帶,做了一個讓我意外的舉動——在它上面輕輕吻了一下。然后,給我留下了謎一般的笑容,轉(zhuǎn)身撐起雨傘,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的蒙蒙細(xì)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