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Against All Odds》
面對現(xiàn)實,我只能隨波逐流,就如我不能阻止安娜的到來。
臨近傍晚,我和安娜回到店里。不知是不是多疑:張凡透過無數(shù)個圈圈的鏡片似乎多看了我們幾眼。好在她馬上告辭回家了。
目送她離開后,張凡也到了下班時間,把營業(yè)款和銷售日報表交給我,騎車走了。隨后蔣老師去食堂吃飯,柜臺里只剩我一人。
我按下錄音機(jī),音箱傳來黑豹樂隊《Don't Break My Heart》(別打碎我的心):
“也許是我不懂的事太多
也許是我的錯
也許一切已是慢慢的錯過
也許不必再說……”
這小子啥時候也聽國產(chǎn)樂隊的歌了?我從柜臺里拿了根張凡的無嘴新安江,點上猛吸了一口。嗆辣味差點讓我流出眼淚,甩手把煙扔到店外——
“哎呦!”門口一聲熟悉的叫喚:飛仔。他帶了阿劍和成成及兩個花枝招展的女同學(xué),準(zhǔn)備晚上繼續(xù)去海豐蹦迪,順道過來想要我一起去。
我拒絕了。一幫子人嘰嘰喳喳在店里轉(zhuǎn)了一圈,像群吃完谷子的鳥,刷一下飛走了。剛好蔣老師回來,我以人不舒服為由提前回家了。
家里老爸正一邊喝酒一邊看新聞聯(lián)播:“今天這么早收攤啦,飯吃了嗎?”
“我等會再吃。”我朝電視撇了一眼,這兩天新聞里都在播蘇·聯(lián)解體的事,飄揚(yáng)了70年的鐮刀錘子的蘇聯(lián)國旗已被俄羅斯聯(lián)邦三色旗取代……
“好家伙,蘇聯(lián)就這么沒了!”老爸咪了口酒感慨道。
世界是個萬花筒,到底是什么樣子,取決于你所看的角度。
沒想到蘇·聯(lián)的解體也解開了我的心結(jié)。我走進(jìn)自己房間,把手臂交叉在腦后躺在床上,想著下午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我先是放空思緒神游了一番,發(fā)現(xiàn)冥冥之中似有難以言表的神秘巧合。
我想到托翁的名著《安娜·卡列尼娜》,書中的安娜也是一個有夫之婦(甚至還有孩子),為了愛情不顧一切,但后面的情節(jié)我可不敢再想了……
還是回到現(xiàn)實吧——就在為安娜的事進(jìn)退維谷之時,誰想得到地球上不可一世的巨無霸蘇聯(lián)都會解體?那我和安娜這點挫折又算得了什么?!既然暫時沒有好辦法,但日子還得過下去。
對未來的真正慷慨,就是把一切獻(xiàn)給現(xiàn)在——還是老加繆能給我安慰。
未來?!去他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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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沒見安娜,又是熟悉的感覺:心里像少了塊東西。
不過,面對挫折,人類自有一種調(diào)節(jié)和修復(fù)功能——我的心情已沒有前兩天的挫敗感,就像把喜怒哀樂放到了更高的一個地方。
晚上氣溫舒適,我站在店門口抽煙。我想著現(xiàn)在自己開店,人來人往的,老是抽“伸手牌”也沒面子,既然自己會抽,就別找煙癮的理由。讓囡寶替我在龍翔橋煙販那里買了幾包柔和七星:
既然沒癮,還是抽淡煙比較好。
自從海豐迪廳那個綺麗之夜,我的音樂偏好發(fā)生了變化。搖滾樂、重金屬明顯變少了,聽歐美流行的偏多了,尤其是旋律優(yōu)美,歌詞感人的情歌,甚至是輕音樂,如曼陀凡尼樂隊的曲目。
我從漫無目的憤世嫉俗,變得柔和感性起來。
今晚我放的是菲爾·科林斯《Against All Odds》(勇往直前),我讓張凡翻譯了歌詞后,特意來給自己勵志的:
“But to wait for you,(等你回來)
is all I can do and that's what I've got to face(是我所能做和必須面對的事)
Take a good look at me now,'cos I'll still be standin' here(我會一直站在這里,等你回頭看我一眼)
And you coming back to me is against all odds…(盡管困難重重,你會回到我身旁)”
一個身影悠悠靠近,安娜。她今天穿著藝術(shù)氣息濃郁的黑白幾何圖案棒針衫,牛仔褲,白色高幫板鞋,清純脫俗。
我還是難以想象她是一個已婚女人。
她手上拿著個蘋果,讓我欣慰的是她表情自然,似乎沒有受那天下午的影響。她沒進(jìn)店里,咬了口蘋果,微笑著朝我揚(yáng)了揚(yáng)臉。
我扔了煙,跟蔣老師打了個招呼。后者會心一笑點了點頭。
夜晚的人行道上,安娜走在我的右側(cè)。這不但因她聽力所限,也是我順手的位置:我挽住了她的腰。她把蘋果送到我嘴邊,我咬了一口。滋味甜甜的,那不一定完全是蘋果帶來的,因為,里面還夾雜著一絲絲澀味。
唱片店西面五十步路有條小弄,路口轉(zhuǎn)角處是一片小樹林。行人稀少,燈光昏暗。
樹林里,安娜把吃剩的蘋果扔了,調(diào)皮地往四周地張望了一下,一把將我緊緊抱住,把頭貼在我胸口,緊閉的雙眼帶著滿足。很快她再次用力抱緊我——不,是勒緊我,那勢頭仿佛要把我身上的水分榨干,或是以為這樣就可以將倆人合為一體。
我活了還不到半輩子,但可以肯定這輩子能這么抱緊我的人只能是她了——除非是有人想要勒死我。
在我大腦快缺氧透不過氣來時,她終于松開了我,開始深深地吻著我。似乎也是一口氣不想停的節(jié)奏,我像在大海里沉浮的海難幸存者,不知在波濤里飄蕩了多久,總算抓住了一塊木板——能好好喘口氣了。
她看著我的尬樣忍不住笑出聲來,問道:“想我嗎?”
我點點頭。
“我喜歡你身上的煙味?!?p> 她又把臉埋進(jìn)我夾克的衣襟里,使勁兒聞著,忽地抬頭一本正經(jīng)地說:“奇怪,我以前很討厭香煙味的?!?p> “傻丫頭?!蔽艺f。心想,她怎能那么可愛。
“直到結(jié)婚以后,我偷偷學(xué)會了抽煙?!?p> 她自嘲地?fù)u著頭:“那段時間我感覺眼前一片黑暗,快被壓垮了,也沒有地方可以疏解?!?p> 樹林里有張公園椅,我們過去。她愛干凈,拿出紙巾墊在椅子上,然后看著我。
“干嘛?”
“坐啊?!?p> 我坐在紙巾上:“你呢?”
話音未落,她身子一斜坐在我腿上,順勢倒在我的臂彎里。我覺得自己好傻。
“剛才店里在唱什么歌?挺好聽的?!彼龁?。
“《Against All Odds》,不顧一切。”我回答,歌名是張凡翻譯的。
“Against All Odds。”她標(biāo)準(zhǔn)地重復(fù)了一遍歌名,像是在糾正我洋涇浜的把式。長長的睫毛一眨:
“我覺得還是譯成《勇往直前》更能表現(xiàn)歌詞里的意境?!?p> “其實我也很想勇往直前……”我剛想表達(dá)一下我的誠意,嘴卻被她的手指捂住。
“不要說出來?!彼捻尤绾估锩髁恋男牵骸拔夷軌蚋惺艿健!?p> “你知道蘇聯(lián)解體了嗎?現(xiàn)在叫俄羅斯了?!蔽覇枴?p> “知道,報紙新聞都說了。問這干嘛?是你干的?!”
“哈哈哈?!眱扇碎_心笑了起來。
看來我們一起的甜美時光也激活了她潛在的幽默感。
“我是說這證明了一件事:什么都能發(fā)生!”
“是哦。”她眼里填滿了憧憬的光亮,突然,那光亮變成了驚慌,眼睛睜得如鈴鐺一樣,人也坐了起來。
我順著她的目光,樹林外的人行道上,一個戴眼鏡的黑衣男子匆匆走過,正往唱片店方向而去。小樹林在暗處,外面看不清里面,卻可以清楚地看到路燈下人行道上的動靜。
“怎么了?”
“我老公。他一定來找我了,我得走了!”
她從我身上下來,像表示歉意般匆匆在我臉上親了口,離開小樹林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還回頭給了我一句:
“你最好別跟他打照面?!?p> 別打照面?這么好的機(jī)會我會錯過?!我應(yīng)該馬上過去和他理論理論——如果我是這種性格,估計安娜也不會找上我。所以依舊坐在樹林里墊著紙巾椅子上的我,翹起腿,從夾克口袋掏出煙點了一根。
差不多快抽完的時候,那個眼鏡男走了回來。
路燈下看得很清楚:二十來歲看上去很年輕,標(biāo)準(zhǔn)的身材,白凈的臉挺帥氣,頭發(fā)修得整整齊齊,黑框眼鏡,锃亮的皮鞋,款式不錯的黑色呢外套,整體看來很有些品味。這不由讓我心里對他升起一種好感。
可能我骨子里也是傾向于這一類著裝品味,但為了顯示出與眾不同的個性,表面上的我完全把自己打扮成它的另一面——放浪不羈的叛逆小子。用三爹的話來說就是一個痞子。
我把煙蒂在椅子腿上摁滅,起身離開小樹林回到店里。
蔣老師剛準(zhǔn)備鎖門,我忙上前幫她拉下卷閘門,問剛才有沒人的來過?她說沒有。
我想我遇到了一個陰險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