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唱片店
找到店面的事兒就像給我吃了定心丸,我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云嫣。她離開的時候給我留了她廣州姑媽家的電話。
次日下午,我趕到郵電路長話廳,里面熱鬧非凡。我先在柜臺排隊開好票,然后到指定號碼的“通話間”(類似于電話亭)外等候。七八個隔間沒一個空的,還排著隊。如果前面那位動作快,三五分鐘就輪上了,如果拖拖拉拉煲上“電話粥”,那就慘了。
以前曾給還在廈門的小青打過一次,讓我心有余悸。好在以分鐘計算的電話費超貴,短話長說的人還是不多。
輪到我了,撥通了電話。從聽筒里聽到她的聲音感覺有些奇特。
我先和她聊了和徐雙自駕摩托漫游華東的事,她十分羨慕,說那也是她所向往的生活;又說了唱片店的事,她同樣為我高興。聊起自己,她說現(xiàn)在還沒找工作,比較空閑,問我會不會來廣州進貨,如果來可以住她姑媽家——這倒提醒了我,我想起波波說過進口唱片廣東的渠道,看來值得為此跑一趟。當然我也很想見她一面。
打完電話回到柜臺結賬:十五元八,一盒最高級別進口原版磁帶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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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152路電車武林門車站旁點了一根煙,看著眼前裝修一新的店鋪。
合同日期是一周后開業(yè),我和飛仔剛把門面裝修了一下。其實很簡單,叫木工在卷閘門上方釘了個木架,封上三合板,刷了深藍色底漆。
那時是唱片產業(yè)的大時代,我在招牌上畫了五大唱片公司的LOGO,分別為BMG(貝塔斯曼,業(yè)界中堅)、WEA(華納唱片,如日中天)、EMI(百代唱片,老牌經(jīng)典)、Polygram(寶麗金,環(huán)球唱片前身,名聲顯赫)、SONY(索尼唱片,新生力量),頂端接了兩盞射燈,簡潔明了。
燈光一開,那種凝重的莊嚴感迎面撲來,如同一座音樂的圣殿。心里不由感慨起來。
關于私人(個體)經(jīng)營外國音像制品的發(fā)展之路,不得不說到杭城第一家個體音像店——菜市橋音像店。
這家位置在杭州老城區(qū)菜市橋頭的店具體名稱已無法考證,最早出現(xiàn)于一九八八年前后,老板是姓夏的一個退休教師,杭城最早做音像制品的個體戶,絕對的業(yè)界元老。
菜市橋位于慶春路東段,跨東河。南宋杭城有“東菜、西水、南柴、北米”之謠。其“東菜”者,即城東東青門外,一眼皆菜圃,東有菜(集)市,橋跨菜市河,故稱菜市橋。
那一帶印象中都是破破爛爛舊房子,街道也窄,百來年幾乎沒變過樣。老夏的音像店夾雜在彈棉花店、篾匠鋪、補鞋攤之間,但櫥窗里卻擺出了一張與現(xiàn)實格格不入的黑膠唱片:《Imagine: John Lennon》(約翰·列儂的理想世界.紀錄片原聲音樂.1988)。
一位現(xiàn)代搖滾樂的領袖人物最新的唱片,出現(xiàn)在還處于閉塞當中東方大國歷史悠久的街道旁,那場景十分魔幻。
造成這種情況是因為一個姓方的顧客。小方喜歡音樂,有海外關系,常從國外購入唱片磁帶等,聽過后就會拿出一部分在老夏的店里代售。當時正規(guī)渠道幾乎進不到什么外國唱片,只有這種民間私人行為才使得外國音樂在杭城傳播開來。
另一個為老夏供貨的自然離不開同是杭城西方音樂的重量級人物:光。
光和老夏是忘年交。起先光也是老夏的顧客,交流中老夏發(fā)現(xiàn)光的英文很好,而自己不懂英文,就讓光翻譯一些專輯名稱、背景資料。后來干脆讓光幫他收了些英文和日文的卡帶來,光自己不需要的歐美和日文唱片卡帶也放在老夏店里代售。
那時外國音樂十分少見,但需求很大。光有次給老夏拿了三十幾盒日本“演歌”(日本歷史悠久的一種音樂形式,是演歌師用獨特的發(fā)聲技巧演唱的傳統(tǒng)歌曲。)卡帶,本以為無人問津,結果沒幾天被一個美院教授一掃而空。
杭城早期聽西方音樂的如珠江、波波等都與老夏的這家店有瓜葛。老夏那毫不起眼的破爛的店鋪就像一個西方音樂的根據(jù)地,吸引著眾多的人來來往往,把各種各樣的外來音樂傳播開來,豐富了貧乏的精神生活,拓展了人們的視野,并給予無限的想象與啟迪。
可惜我入門太晚,未能見證杭城音像業(yè)無人不知的菜市橋音像店的輝煌史。后來我專程跑了趟菜市橋,但很遺憾,因慶春路擴建工程,老夏的店已成一片廢墟。
看著那被夷為平地的廢墟,仿佛歷史的腳步停留在我的身上,心里有一種東西在驅動著我,一剎間感到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我就像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眼前的店面儼然是我的圣殿,而我的夢想和使命就是做一個傳播音樂的“布道者”。
有人拍我肩膀,我不得不從回顧和憧憬中回來。是囡寶。
天都黑了,他才下班。羨慕地看著我裝修完畢的漂亮店面,發(fā)起了牢騷。
“湖畔正在行業(yè)評比,抓得很緊,都不能按時下班,工資又不見漲,等哪天受不了我也辭職去干別的!”
我安慰他:“那說明你現(xiàn)在還受得了,人的忍耐力超出你的想象?!?p> “呵呵,別說風涼話了!”他瞇起了眼睛:“對了,你飯吃了嗎?”
“忙到現(xiàn)在,還沒呢!”
“走,上我家去!”
我是囡寶家的常客,經(jīng)常在他家看錄像、蹭飯吃。
囡寶母親是醫(yī)院的護士長,更是廚藝出色的家庭主婦。雖然老媽也做得一手好菜,但都是甬菜(寧波菜)系,風味不同。囡寶媽能做蟹黃蛋、醉蝦、臭豆腐炒毛豆等在家吃不到的美味。
席間,她還問我個人問題,說要給我介紹她們醫(yī)院的護士。
“我們醫(yī)院的小護士哇,個個皮膚嫩得掐得出水來!”
突然的一問,又讓我“卡了殼”。
“嘚,嘚,他還用你介紹?”
旁邊的囡寶幫我解了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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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決心更加堅決,當天晚上我就寫了辭職報告。
壓力來自父母那里,好端端的怎么就辭職了。我跟老爸說了唱片店的前景和準備施展的宏圖大計,不斷以我的前兩次生意(賣服裝和知源)來證明選擇沒錯。后來雙方妥協(xié),老爸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再來根據(jù)情況考慮辭職的事。
我覺得這建議不錯,看來他這回是認真考慮了我的事情——還意外借了我一千五百元啟動資金,這真是雪中送炭。打我買了唱機功放音箱、窮游了華東一帶之后,可憐的積蓄早已見底。
我感激我有個開明的老爸。
雖然來自農村,但七十年代的兩次“援非”(①1960-1970年代中國對非洲若干國家的無償援助,如“坦贊鐵路”工程。)經(jīng)歷,讓他去過法國、西班牙及非洲各國,見過歐洲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的文明與先進,也看到非洲的愚昧和落后,當然也會對比我們的社會主義歷程以及現(xiàn)在的改革開放。不然,我的想法肯定被他簡單粗暴一番——
暴打一頓!
我延長了病假。這天去湖畔交病假單,木匠詢問了我的病情,我照實說了,不想他也支持我。說年輕人有機會還是要敢于嘗試,讓我信心百倍。
告別時他突然叫住我,斜眼瞥了我一眼,表情疑惑。
“看不出來,你小子挺有能耐啊?!?p> 我一頭霧水,不知他是何意。
“前兩天有個漂亮姑娘來我這兒找過你。”
“我們單位的嗎?”
“不是,沒見過?!?p> “找我?會不會搞錯?”我很納悶會有外面的人找上門來,還是個女的。
“不會,我問了兩遍呢?!蹦窘痴f著,慢悠悠地從辦公桌抽屜里找出一張紙條遞了過來。那眼光像是在看陌生人。
“你小子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壞事??!”
紙條上寫著電話號碼和一個“盧”字。
我仍是滿面迷茫。謝了木匠,走出湖畔第一時間找了個公用電話懷著無比的好奇心撥了那個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