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明土新月

第14章:富可敵國承德郎(3)

明土新月 文苼尉 2143 2021-03-07 17:17:00

  鄺家有錢無功名,捐了個六品散官已經(jīng)到了極致。

  這座宅院,鄺訥花費五十萬兩白銀,歷經(jīng)七年建成,僅各處石雕、磚雕和木雕,就請來二十余位徽州頂尖雕工,精雕細刻了四年。雕梁畫棟上的金彩,鄺家是用真金描的,僅此一項就是五萬兩銀子。

  但是,宅院再精雕細琢,自己一介賤商,宅屋空間尺度受到極大限制。按《營繕令》,六品以下官員,房屋不得超過三間五架,五品以上可以五間七架、三品以上才能五間九架。

  受制于身份卑微,鄺宅再華麗精美,房屋也比一般官員家逼仄狹小,大門也只能開個短八字墻。

  每年回鄉(xiāng)祭祖,莫要說牌坊全無,看著宗祠兩側的寒酸儀仗,鄺訥不能為列祖列宗光顯門楣,深以為憾。

  身為商人卻不甘心永為賤商,鄺訥胸懷四海,期待能在廟堂之上縱橫捭闔,三幅梁上木雕,也是他的期望。

  “怎會隨意為之?”岳炎打斷了鄺訥的反思和內疚,徽州建筑的三雕極其講究,圖樣故事無不是主人心事。

  “百忍圖,顯然員外對現(xiàn)狀不滿;桃園三結義,員外想開疆拓土建功立業(yè);太公釣魚,承德郎莫非想做尚父、仲父不成?”岳炎咄咄逼人。

  鄺訥額角已經(jīng)冒出細密的汗珠,端著茶盞想說話又被岳炎打斷:“家財萬貫,又有萬丈雄心,難道鄺員外是想學那沈萬三?”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名貴的青花官窯玲瓏茶盞掉落摔碎,鄺訥不知何時挺直了身子,僵在當場。

  伍文定也沒心思心疼那茶盞,岳炎的話把他嚇得半死,三幅普通的木雕故事被岳炎三言兩語曲解,連他都聽懂了,這是想要鄺訥的命啊!

  百忍圖——對現(xiàn)下不滿?鄺訥到底對誰不滿,是陛下還是朝堂,是蘇州還是大明?

  姜太公釣魚——想做尚父輔佐周武王,他是把當今天子當成小孩子,還是想再輔佐一代新君?

  桃園三結義——劉備是皇族,“建文余孽”也是皇室宗親,還曾經(jīng)九五至尊,鄺訥莫非是有了不臣之心,想再尋明主?

  岳炎提到的沈萬三,更是鄺訥的前車之鑒。

  大明建朝之初,沈萬三富甲天下無人望其項背。君子無罪、懷璧其罪,就因為太有錢惹了朱元璋嫉恨,借口他私自犒賞軍隊圖謀不軌,被以謀反大罪打入死牢。沈家花了潑天的銀子疏通關節(jié),才贖了沈萬三一命,流放云南僥幸偷生。

  鄺訥富可敵國,又有這般廟堂野心,若有心人拿來做文章,立時就是謀反、謀叛,株連九族的大罪!

  從進門開始,鄺家人看似謙遜有禮,實則傲慢無比。岳炎一介白身,又是個束發(fā)少年,鄺訥根本不放在眼里。這般情況如何能讓其說出真話?岳炎打了主意,就是要先打掉鄺訥的傲氣、抽了傲筋、扒了傲骨,讓你服我、怕我,咱們才有平等對話的可能。

  見鄺訥已是汗流浹背,岳炎噗嗤一笑,道:“鄺員外,這才二月天,您怎么出這許多汗啊?”

  這個妖孽啊!

  ……

  鄺訥感覺過于失態(tài),趕緊坐下擦去兩鬢汗水,他現(xiàn)在對這個娃娃有發(fā)自肺腑的恐懼。片刻功夫,變了幾次臉,一會兒是人一會兒是妖,他只是普通個少年郎嗎?

  見效果達成,岳炎又變成彬彬有禮的斯文模樣,客氣著道:“承德郎家中殷實,不會在意那五百兩賑災銀子,可事關家父生死,不得不貿然前來請教?!?p>  揮手讓管家奴仆退下,鄺訥一臉挫敗,嘆了口氣道:“我給岳公子和伍大人說個故事吧?!?p>  士農(nóng)工商,自古商人是賤民受人鄙視,到了大明朝,商人地位雖有提高,也依然是權貴手中的玩物,剛剛說的沈萬三不就是?

  徽州商人想改變生存狀況,只有當官一條途徑。鄺訥十多歲出門經(jīng)商,讀書不多,納捐六品散官已是極限。因此他極重視對族人子弟的教育,重金禮聘大才任教,收獲并不大,于是改換了思路。

  多年來鄺訥四處派人探訪,見著家貧有志向的學子就施以重金培養(yǎng),美其名曰“養(yǎng)前程”。幫他們衣服富足、幫他們尋高人傳授,等到學子金榜題名,自然就有了回報。

  自家培養(yǎng)的官吏,不像花錢結交的總隔著一層。等“前程”授官赴任,就得帶上鄺家子弟,為徽商開疆拓土打破樊籠。

  這就是鄺訥要的回報,關愚之就是鄺訥的“前程”之一。

  關愚之到吳縣,鄺訥派了不少族人陪同,在吳縣六房里充當?shù)淅魰k。但想讓關知縣提拔幾個司吏,甚至覬覦典史位置,關愚之都沒做到。

  “守拙(關愚之字)自幼喪父,靠鄉(xiāng)鄰幫襯考中秀才,我們見他是顆好苗子,就接濟培養(yǎng)。接他進京讀書,花重金請先生輔導。讓他住大宅、享美食、乘華車,與京中名士結交,他也不負我望,連中舉人、進士。”鄺訥像自言自語。

  “他要名士點評,我們請禮部侍郎大加贊譽;他要做壯闊詩篇,我們帶他游遍山川大河;他要娶那秦淮歌姬,我們勸不過也依了。”鄺訥敲了桌子、不滿的提高了聲調:“他要的一切我都給了他,他又給了我什么?”

  聽說“俏寡婦”原來是秦淮妓女,岳炎睥睨了伍文定一眼,伍推官趕緊低頭——婊子無情,怪不得急吼吼要改嫁,應天府不知有她多少相好呢!

  “一個新科進士能知吳縣,錢都不算重要的??伤搅藚强h,無能的一塌糊涂,讓他做的一事無成,反而對我說什么子曰詩云?”

  岳炎點頭,深以為然,連自殺都要求別人買藥,這份無能他與鄺訥有極為契合的共識。

  鄺訥說道:“官面上他幫不了忙也就算了,滸墅關是天下第一鈔關,每日銀錢流水一般,與我徽商無比重要。滸墅關的吏員差役,按規(guī)制由吳縣、長洲供應,僅縣吏一則,吳縣每三月都有兩個輪換名額。”

  鄺訥又敲著桌子道:“我要他送兩名縣吏進去,可兩年時間守拙竟然一個都送不進去!別說縣吏,連門子、民快、皂吏他都送不進去,簡直廢物的令人發(fā)指!”

  “養(yǎng)他十年,無數(shù)銀兩打了水漂,說他兩句,他竟然要跟我割席?”鄺訥有些憤懣:“連斷絕關系都說得如此斯文,做起事來誰成想是個不舞之鶴?!?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