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丁蔓薇第一次看見白卿洲如此無助又脆弱的模樣。
他眼睛通紅像是哭過一般,抓著她的兩只手抖個不停,冰冷得沒有溫度。
她趕緊拉過一張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低聲安慰:“我不走,我不走。”
緩了半晌,白卿洲的呼吸才漸漸平緩,手上也逐漸回暖,丁蔓薇才敢問他:“怎么嚇成這個樣子?”
白卿洲看著她,張了張嘴,卻又將話咽回了肚子里去,糾結(jié)半天,啞著嗓子說:“那新娘,是魅妖?!?p> 魅妖?
丁蔓薇聽這名字,能猜出個大概,卻不知道魅妖究竟是何種妖怪,便暗中調(diào)出系統(tǒng)詢問。
“薇姐,魅妖魅妖,妖如其名,擅長魅惑和幻象之術(shù),且大多是女性,擅長蠱惑男子……”
系統(tǒng)調(diào)取了一大份妖族資料,給她科普了半天,丁蔓薇也明白了過來。所謂魅妖,多是癡情女子被男人辜負后,怨氣化形,美艷異常,善于在幻象之中吸取女子精氣來養(yǎng)護自身美貌,再去引誘男子,挖出心臟來吃掉,維持魅妖的形態(tài)不滅。
而對付一般男子,魅妖大多會讓他們看到一個絕世美女輕解羅裳的畫面,大多數(shù)人都無法抵御誘惑,最終會死在這般香艷的幻象里。
“可看他這個樣子,不像是看到了美女姐姐脫衣服的樣子啊?”
“薇姐,按照白卿洲的修為來看,那只魅妖八成蠱惑不了他,所以他看到的幻象,應(yīng)該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為恐懼的東西?!?p> 白卿洲最為恐懼的東西?
丁蔓薇看著他那狼狽模樣,覺得有理,只是不知他最害怕的,會是什么?
“那魅妖給你看什么了?”
經(jīng)她一問,白卿洲呼吸一沉,慌張?zhí)ы?。丁蔓薇分明看見他眼神中有所動搖,卻在幾個瞬息后又錯開了視線。
“沒什么?!?p> 他不肯說。
丁蔓薇想要追問下去,但看見他紅紅的眼眶,卻又不忍讓他再次回憶起幻象之中的情景。
只是看了一次便嚇成這樣,若是還要逼著他復(fù)述一遍,那未免太殘忍了。
“我不逼你。魅妖我與你一起對付,你先……”
“蔓蔓,”白卿洲卻沒聽她在說什么,打斷她的話,看向她的眼睛,急切地想要個答案,“你不會放棄我,對不對?”
丁蔓薇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的一愣。
放棄他?這是他看到的幻象嗎?
見她沒有立即回答,白卿洲眼中浮現(xiàn)急色,她越是不應(yīng),他便越是慌亂。
到最后,那神情竟變成了哀求。
不要離開他,不要放棄他。
他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擔(dān)心,那時他孤身一人行走世間,除了心里那個想要得到卻也自知無法得到的人,從沒有人在他身邊與他同行。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她的存在,習(xí)慣了她始終在他抬手就能摸得到的地方。
她不能走,不能拋下他。
丁蔓薇抬起手來,輕輕撫著他肩頭:“不會。”
白卿洲聽著她許諾,卻仍無法放心。
她不知道他剛才在李宅看到了什么。
那晃動的床幔之后,是上一世的他和她。
她赤身裸體,面色潮紅的躺在他身下,嘴里輕喊著他的名字,小聲求饒的叫著疼,下一秒便被他以邪術(shù)吸干,成了一副枯骨。
那枯骨眼窩深陷,皺巴巴的褐色皮膚緊貼在骨頭上,黑洞洞的眼眶沒有眼珠,白卿洲卻覺得那眼睛在盯著他,那露著牙齒的嘴巴一張一合,質(zhì)問他,為何對她如此狠心。
他原本能將那魅妖殺死,可丁蔓薇的枯骨從床上下來,搖搖晃晃的走到他面前,追著他不放,凄厲的哭喊著,問他為何一直騙她,這一世又要騙她到什么時候。
于是他逃走了,從李家宅院落荒而逃,一路飛快的逃回客棧,直到將她擁入懷里,才總算擺脫了那枯骨。
她若是知道,上一世他是如何殘忍的將她殺死,一定會離開他。
白卿洲看著她一臉的關(guān)切,喉嚨干澀。
決不能讓她知道他重生一世的秘密,否則她一定會追問他上一世與她是何關(guān)系,她為何這一世見到他便心生歡喜。
如果她知道了上一世的結(jié)局,那他們這一世,注定依舊不得善終。
幾個月前在同鳳臺外的山洞里,白卿洲也想起過上一世丁蔓薇的枯骨,可那時他還不曾覺得如何,而如今見到上一世的情景重演,他卻害怕到?jīng)]有勇氣多看一眼。
他愧,他悔,他更怕她知道真相后,會決絕的離開他。
而他只有她了。
她的認可,她的陪伴,她的善解人意,她的次次維護,予他喜,解他愁。他也是第一次意識到,她對他,也許比他想象的更加重要,至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不開她了。
他伸手將她拉進懷里,臉埋進她冰涼柔順的發(fā)絲里,呼吸著她身上那股令他心安的味道,心中暗暗想著,自私也好,自利也罷,只要她不離開他,便什么都好。
“蔓蔓?!彼诙吔兴?p> “嗯?!?p> “不管發(fā)生什么,都要在我身邊?!?p> 雖然不知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但眼下這一刻,聽他語氣溫柔繾綣,她也不禁柔軟下來,側(cè)過臉去吻了吻他的耳朵,輕輕道了句:“好?!?p> 丁蔓薇向后一退,盯著他的眸子一字一句認真說著:“只要我在這世上活著一日,便陪著你一日?!?p> 只希望她完成任務(wù)離開這個世界時,他已經(jīng)能夠在沒有她的情況下,也好好活著。
她眸光澄澈真摯,白卿洲看了半天,這才將她放開。
見他情緒稍稍穩(wěn)定,丁蔓薇倒了杯水遞給他:“若是可以的話,將方才在李宅看到的,都跟我說說。”
白卿洲端著水杯卻又不喝,輕輕緩緩的轉(zhuǎn)著杯子,拇指卡在杯口磨蹭:“那宅子里面空空蕩蕩,除了那只魅妖,沒有活人?!?p> “看來是魅妖的老巢?!?p> “我想也是。只是那魅妖精通幻術(shù),一入老宅,更容易著了她的道?!?p> 丁蔓薇嘆氣:“要破解幻術(shù),也沒旁的法子,保持警惕,尋找破綻罷了?!?p>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篤、篤、篤。
兩人一同回頭往門口看去,頓了片刻,丁蔓薇高聲問道:“什么人?”
“客官,是我,給您送點兒東西上來。”
是那店家的聲音。
丁蔓薇看了白卿洲一眼,復(fù)又問道:“什么東西?放在門口吧?!?p> “是些黃符藥酒,咱這鎮(zhèn)子上最近不安生,每間房里都得備著幾張符紙。天兒里忙忘了,我給您貼上去吧,省得您不知道貼哪兒,那這符就廢了。”
鎮(zhèn)上的人知道那妖的存在?
丁蔓薇想了一想,對白卿洲道:“我去看看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白卿洲一把按住她搭在桌上的手,搖頭。
“客官,我進來啦?”
那店家就要推門進屋,丁蔓薇趕緊走到門口,怕她布下的結(jié)界傷到無辜之人:“不麻煩店家,交給我就……”
門外空無一人。
一陣陰風(fēng)灌入門內(nèi),丁蔓薇心中咯噔一聲,大叫不好,急忙將房門一摔,轉(zhuǎn)身叫道:“白卿洲!”
屋內(nèi)一片漆黑,而剛剛還坐在桌邊的人,也沒了蹤跡。
糟了,定是那魅妖尾隨著他來了這兒,如今是打算將他們分隔開來,逐個擊破。
丁蔓薇懊惱不已。明知道魅妖難纏,怎么還如此粗心大意?
也不知道白卿洲此時身在何處。
她心里著急,又朝著四周的黑暗喊了兩聲他的名字,卻沒聽到丁點回應(yīng)。
“薇姐,”系統(tǒng)突然出聲提醒,“魅妖的習(xí)性之一,是將年輕女子拖入幻象,吸**氣?!?p> “你是說,她的目標是我?”
“我不知道,但薇姐你務(wù)必小心,只有除掉魅妖本體,才能終結(jié)幻象?!?p> 在幻象里除掉魅妖本體,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丁蔓薇警惕的看著四周,打開門,一步步向李家大宅的方向走去。
幻象之中星月無光,整個白眉小鎮(zhèn)一片死寂,只有陣陣陰風(fēng)從李宅的方向吹來。丁蔓薇的腳步愈發(fā)加快,卻眼看著自己與那李宅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丁蔓薇打開房門的那一刻,白卿洲只覺眼前一黑。雖然不過短短一瞬間,但等他再看清眼前的事物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李家大宅的正廳里,面前正是那幅雪湖泛舟圖。
此時正廳燈火輝煌,廳外人聲鼎沸。白卿洲回過身去,只見院中圍滿了人,正推杯換盞熱鬧非凡。
“公子,該拜堂了?!?p> 有人在一旁提醒,白卿洲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竟換上了一身大紅婚服。
一側(cè)傳來響動,他循聲望去,只見身穿嫁衣的新娘被丫鬟扶著,緩緩向他走來,到他身旁站定,悄悄撩起蓋頭來,沖他眨了眨眼睛。
明眸皓齒,額間一點血紅妝飾在眼前輕輕晃動。
竟是丁蔓薇!
白卿洲皺眉。這是魅妖給他制造的幻象,但不久前李宅一戰(zhàn),那魅妖應(yīng)當知道,她的魅惑幻術(shù)蠱惑不了他。
“一拜天地——”
身邊的“丁蔓薇”放下蓋頭,規(guī)規(guī)矩矩的朝著堂前的“父母”四人拜了下去,而白卿洲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絲毫未動。
“公子……”一旁又有人出聲提醒。
“丁蔓薇”也掀開蓋頭來,偷偷看了他一眼,縮在袖子下的手扯著他的衣袍,要他與她一道。
白卿洲始終未動,而周圍眾人面面相覷,片刻后,便也不再管他,任那新娘獨自一人拜過堂后,便將兩人送去了后院的洞房。
房門一關(guān),將看熱鬧的聲音全部隔絕在外,白卿洲看了看已在床前做好的“丁蔓薇”,又趕緊將視線轉(zhuǎn)向了別處——那張床上,剛剛躺過她的枯骨。
即使都是幻象,他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白卿洲,”蓋頭下的新娘輕輕柔柔的叫了他一聲,“掀蓋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