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賺愛

3 吹泡泡

賺愛 橘幸様 5011 2021-03-04 11:43:42

  侄孫子就是我堂哥。

  他爺爺有個外號叫鱉。村口的老房子們當(dāng)然都知道。

  小時候,倘若他要路過村口老房子,便有蹲著曬太陽的喊“這不是(si)鱉老二家的孫子嘛,還(ha)要改姓不?!”有人喊,便有人便起哄,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

  我走過的時候,就沒那么喧鬧,只那個寫毛筆字的黑布大褂洋洋自得的喊。

  但一個,我也是害怕。最好我變透明,最好連他也發(fā)現(xiàn)不了我。我頭挺的直直的,身子也挺的直直的,左右腳倉皇失措的跑起來,一只還差點把另一只絆倒了。我想,爺爺快出來呀!爺爺在哪里呢?

  一個穿著黑布唐裝的老頭子正笑瞇瞇的坐在灶前的竹凳上。他衣襟上的盤扣很好看,像兩條鯉魚頭頂頭說悄悄話,又像兩只小兔子背靠背在吃飯。他說,“大姑娘,你的小(shui)兔子們可以出窩了吧?”爺爺為什么喊我叫大姑娘,我也不知道。

  我有三只小兔子,一只白色白麥面,紅豆豆眼睛兒;一只黑色芝麻面,黑豆豆眼睛兒;一只灰色雜糧面,還是紅豆豆眼睛。我找來找去都找不到藍色的豆子。奶奶臉對著我,眼睛卻沖著爺爺笑,“讓你倭能上九天撈月的爺,給你撈個藍豆子出來呀!”爺爺盯著眼前的空氣,訕訕的笑了,兩只手還抱著翹起來的二郎腿。

  小兔子是過小年拜灶王爺?shù)幕x饃。一根長長的粗面條先把它攔腰對折了,攔腰處向里盤進去便是身子,頭尾處向外盤便是頭。頭部旋轉(zhuǎn)的中心再塞一顆豆子,便是眼睛了。我使勁塞了兩顆,不是該有兩只么?盤起來的面條頭尾處再扳開一些,便是兔子耳朵了。我瞄了一眼奶奶的大兔子,大拇指也有模有樣在耳朵尖角處按了按。浪花樣的細紋便浮出來。

  奶奶遠遠得撇了一眼我的小兔子,又湊近了瞇著眼瞧,突然喝道,“爪爪(zao zao)拿過來!”她端著我左手上的五個小腦袋,仔細端詳了半天,搖搖頭,放下;又端著我右手的五個小腦袋,搖搖頭,終于揪著我的無名指重新按了一遍,波浪乖乖盤旋著,收成了一個圈。

  她撇撇嘴說,“簸箕紋散財散福;篩子紋聚寶聚福。我(er)看你呀,九簸一篩。簸來簸去,全都簸去了你女婿(xi)家。”

  她狡黠的一笑,戳了一下我的腦門兒,“罷列,罷列,個個都是(si)白——眼——兒狼!”

  她又頓了頓,“也不知道你將來能找個啥(sa)——女婿,走個路都弱(rou)哇咯嘰,哼哼唧唧的。”

  爺爺坐在灶前沖著我嘿嘿。他歪頭往灶臺里加了兩小鐵锨砸碎的煤渣子。

  我也不做聲。我深得爺爺真?zhèn)鳎寒?dāng)奶奶說話,你只管聽著。奶奶不是說話是講話,每一個停頓處都是四聲。四聲,去聲,語閉音落了;四聲,去聲,門鎖燈關(guān)了。想要竄門得人哪,只會碰一鼻子灰!

  奶奶把花饃饃一個一個擺在銀色的篦子上,扭頭對著爺爺說,“瞅瞅,然倭個楠楠,多潑(po)實,走起路來,風(fēng)一樣忽忽的?!彼f到這里,抬起揉面的右手像風(fēng)一樣劃了兩下,白色的粉撲簌簌飄下來,落了一案板的面粉,“小(shui)黎明,就看見娃在門口輪著大笤帚掃門前,這會子兒在給她屋里,又是(si)提水又是(si)洗衣服。就咱(ca)屋里這個?!?p>  奶奶說擦屋里的時候我一個激靈,受寵若驚。她這么埋怠我,我還跟她是一家人呀?!但我更羨慕她叫楠楠“娃”。她說娃,就像老鷹扇著有力的翅膀猛地把小鷹扇進懷里一樣,連村口的老頭子們都可以不用怕。

  奶奶繼續(xù)道“多大了,還——要人背。羞不羞,臊不臊哇!”說完,她還對著我,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右臉的右方輕輕劃了一下。她那個意思是害臊得沒臉見人了。若不是這會兒她手上有面粉,她肯定是要劃在臉上的。

  我歪著頭,轱轆著眼睛:哪個楠楠?隔壁家那個和我差不多高的戴著菠蘿樣毛線帽的吧?我總是記不大家的名字,每次家里來人,都要花好大一份力氣去認真記名字,記了又記!她那紫色菠蘿帽子很好看,半截的菠蘿倒扣在頭上,頭頂還有兩個黃色的毛球球,一跳一跳的。我好想戴一下她的帽子呀!或許我可以分她一只兔子,用來換作戴一會兒帽子??墒俏业耐米觽?,白的是我的,黑的是鵬表弟的,灰的是鯤表哥的。我哪一只都不舍得呀。

  但我心還是癢癢。我手指門外,頭一點一點,給爺爺打了個口型報告,咳咳(爺爺),咳-咳咳-咳(我-出去-啦)。爺爺右手微微一揚。我就忽的跑了出去。哼,奶奶,我也像楠楠一樣,風(fēng)一樣呼呼的。但鯤表哥說,這個對我比較難,因為我走路和貓一樣一樣的,一點風(fēng)聲也沒有。

  楠楠看見我了,便舉著手里的小杯子問我要不要吹泡泡。她說,“洗衣粉和的?!?p>  “可-可-可是你用什么吹哪?”雖然吹泡泡不讓我癢癢。

  她囑咐我兩手把小杯子端好,轉(zhuǎn)身飛快的從家里拿出一把大胖笤帚來。扯下一根,往左手四個指頭繞一圈,系好一個氣球樣的黃桿子遞給我,“這個就行?!?p>  啊?笤帚掃地的時候會碰到很多臟東西吧。

  但我更擔(dān)心其它的,我說“你還-還-還是別-別-別用這個了,你媽媽知道你破-破-破壞笤帚會-會-會打你的?!?p>  “噓——”她右手蓋住嘴巴好久,“她又知不道?!?p>  她又退后幾步,盯著我“你不會諞閑傳時跟你奶奶說吧?”

  我愣在那里,不停的擺頭。

  ————

  但什么能逃得過我奶奶的眼睛呢!

  爺爺?shù)募乙彩且粋€大大的四合院,中間是一個大大的院子,院子里圍了一大圈冬青。冬青又圍住了葡萄架和各式各樣的花兒。我記得很多花的樣子,但叫得上名字的就只有月季花,海棠花,芍藥花,繡球花,太陽花,菊花,雞冠花。我不敢摸雞冠子,但我敢摸雞冠花兒。剛摸上去的時候是濕漉漉軟綿綿的,但倘若你想要使點力氣捏一下,它便又變成硬邦邦要反抗你了。

  對了,還有指甲花兒。爺爺把指甲花揉碎了,和著明礬水,用梧桐葉子包起來,給我染指甲。梧桐葉子也被我在夢中呼啦掉了。奶奶說,手指頭染了個猴屁股紅,她的被子卻染了個鐵銹紅,看得人臊得慌。那之后,指甲花再也沒見過了。亮晶晶的明礬也被奶奶沒收了去。爺爺說,可以拿來炸油條吃。奶奶白了爺爺一眼,伸出兩根手指在剛倒完的油瓶口擦了一圈,放嘴巴里添了添。她又用牛皮紙把白礬包了,從腰間拉出鑰匙鏈,打開一個黑匣子,擱進去,蓋上匣子,再鎖好,鑰匙放回褲兜里。

  爺爺院子里好多花兒,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卻偏偏沒有藍罌粟。爺爺說,“藍罌粟就是綠絨蒿,只能在野地里長。爺爺?shù)脦闳ヌ咨缴峡?。?p>  我說,“村口那家就有,藍色的薄薄的花瓣,葉子像羽毛一樣,淺淺的,毛絨絨的。聞起來,甜甜的?!?p>  爺爺笑瞇瞇的說,“大姑娘,那不是藍罌粟,那是虞美人。也不怪不得你認錯,她們兩個看起來是太像了啊。而且啊,藍罌粟沒有味道,虞美人也沒有味道,你聞到的全是洋甘菊,是他們家旁邊那些白色的細細的花兒。“

  怎么可以沒有味道呢,我感覺那就是藍罌粟的味道。況且,假如罌粟花沒有味道,“那為什么那天他們說罌粟花聞了會中毒?!?p>  爺爺想了想說,“那是鴉片罌粟花。罌粟花都沒有毒,鴉片罌粟花也沒有毒,是鴉片罌粟白白的汁液有毒。白白的汁液可以用來制造鴉片?!?p>  “可是,姥爺說,鴉片本來也可以是麻醉藥。就像刀可以用來做手術(shù)救人,也可以用來殺人?!?p>  爺爺拍拍我的頭說,“大姑娘有學(xué)問啦?!?p>  可我還是不服氣,“那為什么那天警察叔叔把那家院子里的虞美人全都拔了?”

  我看到它們藍色的翅膀在陽光下翩翩起舞,卻突然重重的摔了下去?;ㄋ懒?,她沒有謝,她沒有敗,可是她死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不是每一個生命都可以走完一生,第一次知道不是花想要開就可以開,不是我想要她們開她們就可以開。

  那些耷拉著的藍色腦袋在綠色莖葉中的長啊長,爬進我的血液里。

  爺爺說,“怕是沒看清楚吧?!?p>  爺爺?shù)脑鹤铀拿娑际欠块g。正對著奶奶臥室的便是奶奶的糧倉,放著好幾缸面粉?;疑拇蠖亲痈祝扔汉蛯m的香爐要小好多圈。我問爺爺,司馬光的缸有這個大嗎?爺爺說,那自然。有多大呢?總得能藏得下你那么大吧!可是,爺爺,我不想藏到缸里去,我也想演司馬光,像你一樣。爺爺不吭聲。

  大肚子缸雖然小,卻裝了好多爺爺和我的作戰(zhàn)經(jīng)歷。

  那時候,我每次看到小朋友玩泥巴,就癢癢??赡喟投嗯K啊,一想到手還要穿衣服,一想到手還要寫作業(yè),一想到手還要來吃飯,我就只能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別人的泥巴看。我看了又看,看了還看。有一天,奶奶不在家。奶奶的糧倉門忘記鎖了,長長的鐵鏈子垂下來像耳環(huán)在臉旁招手。

  ————

  鑰匙還在奶奶的褲兜里待著。那一大坨沉甸甸的鑰匙,沿著奶奶腰間的鏈子爬到奶奶的褲兜里。走路的時候悉悉索索的響。奶奶的每一個房間都有自己的鑰匙,每一個柜子都有自己的鑰匙,每一個箱子都有自己的鑰匙,每一個匣子都有自己的鑰匙,每一個抽屜都有自己的鑰匙。爺爺就只有一個家門的鑰匙。我經(jīng)常遠遠的望著那些掛著的嵌著的扣著的鎖子猜,猜里邊都有什么。我知道放在堂屋里的那個橙色云紋柜子里有好多糖果蛋糕餅干。早飯的時候,奶奶便從腰間拉出鑰匙鏈,挑出一個鑰匙來,插進去,轉(zhuǎn)兩下,柜子便開了。我總是躲得遠遠的,并不敢去朝里看。仿佛偷看也是偷。

  奶奶手扶柜門,擋在柜子前面,笑著轉(zhuǎn)身問我,“你要吃奶油蛋糕嗎?是人家(r-ia)你大伯昨兒個買的?!?p>  我遠遠的站著,默不作聲。

  爺爺剛洗完臉進屋來,拿著奶奶的擦臉油,“大姑娘,咋擦完臉就跑啦,來抹個老婆子的雪花膏,香噴噴的?!?p>  奶奶沖著我說,“?。╯hui)娃還(ha)抹啥雪花膏的。不怕起啥反應(yīng)么?”

  我推開了爺爺?shù)氖郑盃敔?,我不喜歡香噴噴的。”直到把爺爺?shù)氖滞频剿樕?,爺爺弄出來的擦臉油只好抹在自己臉上了?p>  我躲去爺爺身后,和奶奶成一條直線。

  后來,我的皮膚真的經(jīng)常過敏,對很多護膚品過敏,對金屬的耳環(huán)項鏈也過敏。奶奶帶我去打耳洞,耳朵里被塞了兩個紫色的耳釘,耳朵化膿流血,好久也長不好。長不好,爺爺便拿掉耳釘,給一只耳朵塞一顆茶葉棍。爺爺瞇著眼睛說,大姑娘的耳朵也喝茶。已經(jīng)不喝爺爺?shù)牟韬枚嗄?,那兩個洞還在。對著鏡子看,以為它們都合上了,茶葉棍一戳,耳朵前邊進,耳朵后邊出。洞,還在。

  那天早上,爺爺邊涂邊說,“等一下(ha),咱(ca)吃香噴噴的蛋糕。可好吃呢!”

  奶奶沖著爺爺說,“剛問倭了,倭不吃!”

  爺爺笑著問我,“不喜歡吃蛋糕呀?”

  “然在那家(n-ia)姥姥家吃得多了,不稀罕?!蹦棠陶f。

  我不吭聲。

  爺爺彎下腰問我,“那咱吃水晶餅。咱(ca)陜西特產(chǎn)?”

  我不吭聲。

  奶奶遠遠的對爺爺說,“她姑姑上個禮拜買的,沒有(m-o)剩幾個了。”

  爺爺蹲下對我說,“那咱吃軟香酥。他們BJ又沒有軟香酥?!鳖D了頓,爺爺又說“爺買的。”

  我咬著嘴唇,點點頭,鼻子酸酸的。

  有一天下午,爺爺不在。我,也許是被酒心蒙混了頭,也許是被巧克力迷了心,終于鼓起勇氣對奶奶說,“奶奶,我還想吃一顆那天吃的酒心巧克力。”

  奶奶笑著大聲說,“沒有(m-o)了。就剩倭一個,早上都給你吃了呀?!?p>  雖然吃不到心里也蠻失落的,但是因為是沒有了。沒有了呀,奶奶也沒有辦法呀,對不對呀?奶奶即使想給我,也沒有辦法呀,因為沒——有——了呀。只——是因為沒有了。因為最后一個都給我了,連最后一個都給我了呀!這么想著,越想越開心,便和院子里的花玩去了。

  過了一會兒,堂哥一腳踩在我的小太陽花上,給我氣壞了。我本來是蹲在哪里的,便使勁去抬他的腳,“你要把我的花都踩死了!”我嚷嚷道。

  噗通,堂哥被我弄得坐到了地上,他嚇了一跳。

  他吃驚的看著我,“你怎么這么大聲?!”,嘴角還掛著棕色的液體。好像我從來就沒有大聲過一樣。我也被自己的尖叫聲嚇了一跳。

  悉悉索索的,他從兜里掏出三個酒心巧克力。我嚇了一跳!酒心巧克力?不是奶奶給的吧?是他自己的。對,肯定是他自己的。

  他把手里的巧克力撥來撥去,藍色的,綠色的,紫色的糖紙滋啦滋啦。他對著巧克力自言自語,“你把奶奶給的巧克力也都弄碎了!”

  我震驚的望著他手里的巧克力。

  他把手伸過來,“你看,這一個,酒心都流出來了。咱倆扯平了!”

  我低下頭,看著被踏進泥土里的太陽花,眼淚不爭氣的出來了。

  堂哥說,“你把巧克力弄壞了,你還有理了?”

  我囁嚅道,“就壞了一個。”

  “算了算了,受不了你了。這個就免費給你吧!”他把那顆紫色壓壞的,放到我手里,便跑了。

  我看著巧克力,黏糊糊的酒心汁流到了手上。

  “啊噠來的?”奶奶的聲音。

  我忍住眼眶里的淚水,轉(zhuǎn)身站起來,“哥哥給的?!?p>  奶奶盯著我說,“然一人一個,你咋能吃了你的,還吃你哥哥的?咋倭么心私呢!一天就光想著你,都不管然!”

  正好堂哥拿著水槍,殺啊沖啊的跑過。奶奶沖著堂哥說,“給你的巧克力你咋隨便給人。你等著,不好好吃再明就不給你了?!?p>  “那個紫的都爛了!”堂哥遠遠的嚷嚷道,笑嘻嘻的說,“好的,我還是吃的?!?p>  我站在那里。

  我不知道應(yīng)該把紫色巧克力還給奶奶,還是不該把紫色巧克力還給奶奶。如果還回去,會不會是我太嬌貴太挑三揀四太不顧及別人。

  我站在那里,棕色的粘稠的液體從紫色糖紙里流出來。我之前吃的那顆是粉色的糖紙。

  爺爺回來了,“大姑娘,咋啦?哎呦,手都弄臟了!”

  我點點頭,眼淚刷的就出來了。

  爺爺把已經(jīng)化了一半的巧克力扔了,帶我洗干凈了手,和紫色糖紙。

  

橘幸様

嵌入在章節(jié)內(nèi)容的“知不道”,“什么能逃得過我奶奶的眼睛”,“洋甘菊”,“吹泡泡”,“在意大利”是應(yīng)該加上“超鏈接”的,它們會鏈接到那些相應(yīng)的章節(jié)。   可惜,紙板和電子書目前都沒有這項功能呢。這恰恰就是現(xiàn)實的無奈吧。   有鏈接功能的是不知道會被誘惑著跳去哪里的人生,沒有鏈接功能的便是第三視角的轉(zhuǎn)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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