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剛拿到了綠卡的新朋友問我,你為什么不想要留在美國?
我笑著說,有控制不住的疫情呀!
他知道我沒有在認真,之前美國還沒有疫情的時候我就不想留。
他不斷的追問我父母的職業(yè)。他說,必然是官二代,必然是富二代,必然是剝削者,不然怎么會覺得國內(nèi)的生活要比國外好?!
我本來特別生氣這種“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的腐朽。我說,如果可以選,一個富二代官二代,一個像你一樣農(nóng)二代,你不也想讓你兒子娶一個官二代富二代嗎?還得中國的,我翻了個白眼,補充道。
他愣住了,又笑了。他漫不經(jīng)心的把白襯衫袖子挽到胳膊處,袖口黑色的汗?jié)n都被藏了起來。我想,應該好久沒洗了吧。
他平靜的問我,你覺得,祖國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他問得很認真。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我氣得跳了起來,那個生你養(yǎng)你的地方!我能感受到我的聲音在發(fā)抖,壓制不住的怒火燒了起來,被我及時撲滅了。說完了,我才發(fā)現(xiàn),我說的那只是故鄉(xiāng)。
他冷笑了,那是后浪的故鄉(xiāng)。他的爺爺,給地主家打工打得好好的,突然地主土地沒了,賺得還不如地主那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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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小時候看姥爺給人治病,好多人好多癌癥。我時常怕那些人,躲得遠遠的,驚恐的望著他們被痛苦扭曲的臉。我害怕那些臉,特別特別害怕,我不想成為他們那樣子。他們一來,我便跑到院子里去。他們走了,我才敢又跑回來。
我問姥爺,是不是他們干了壞事才得的病。如果這是真的,那我就可以只做好事。只做好事,這樣,就不會得病。我腦海里滿是那些臭水溝一樣沉寂的眼睛。
姥爺放下杯子,慢慢的說。他說,不是壞事,只是恰好不幸,恰好不幸卻不知道不幸的原因。
姥爺說,你也會遇到很多不幸,有時候知道原因,有時候不知道。但不是壞事,你也不是壞人,也沒有什么壞人害你得病。只是不幸。
我嚇哭了,我說,姥爺,我還是不想要得病啊。你幫我趕跑那些不幸吧。
姥爺摸了摸我的頭,說,幫你趕,幫你趕。他說著就,拍了拍手,仿佛所有不幸都被啪啪兩聲嚇跑了。
但我的姥爺,看很多人的病,就是不會看自己的病。
我想說,可是我全都沒有說。我覺得我說了也沒有用。并不能讓他的爺爺重新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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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繼續(xù)說,你們小時候看動畫片學識字,我們在光著腳丫子在泥巴里瞎鬧。你們放羊在玩游戲開發(fā)智力,我們在放羊,放真的羊。
玩泥巴放羊不令人向往嗎?我們之間隔了一個東非大裂谷。
他更不可思議的嘲笑道,好?
我知不道他早已把我放在官二代富二代那一欄,放在了不識人間疾苦那里,放在了他口口聲聲討伐的剝削者那里。我知不道沒有資格跟他解釋我是真的很羨慕玩泥巴羨慕放羊。在他那里,我已經(jīng)是那副畫里帶槍的了,那幅畫,《The Prisoner》(Jean-Leon Gerome)。
我說,網(wǎng)上那么多主播的展示的鄉(xiāng)村田野生活不好么?住在那里多好啊?
他說,你別跟我說你真以為他們就住哪里?
我愣住了。我想起了那個視頻的片尾處。簡單樸實的女主播,右手一揚,都過來吃吧。沒有抬頭,仿佛在同湯中的倒影講話。村民害羞的接過她送來的食物,客客氣氣的再還她一些。禮尚往來的客氣里,兩個鄉(xiāng)村,藕斷絲連。我們所能看到的,已經(jīng)都只剩下我們看的了。于我,于他。
像當年吳茗一樣,他終于拿到了綠卡。可又有什么好開心的?住在一個年久失修連陽光都不愿來的屋子,在陽光明媚的春日里瑟瑟發(fā)抖。有什么好開心的?年過不惑,沒有老婆,沒有孩子,還在實驗室里被華人老板訓來訓去。他羨慕那些老板不是華人的實驗室。他想,老婆會有的,因為他有綠卡。他想,錢也會有的,因為他在美國。他想,地位也會有的,只等他的文章發(fā)表。他想,兒子也會有的,他兒子將來是美國人,操,比那些蠅營狗茍的吃人血饅頭的剝削者都要高一等,操,那才是后浪!
他喝了一口啤酒,德國的, Salvator。他說德國的啤酒,喝完胃很舒服,不像喝中國的,火辣辣的翻江倒海。
他說,你以為我不想回國嗎?他的風衣胡亂掛在椅背上,風衣的里子是那個年代才有的的確良,邊角線頭都開了。
他又笑笑,不說我吧,就說你,你的故鄉(xiāng)現(xiàn)在還接受你嗎?
像一根針輕輕挑撥了身上最痛的那根神經(jīng)。其實反而不疼,反而如釋重負。我也被這樣嫌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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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一個詞CANCELLED,取消,取來再消去。害怕它的每一部分,CAN,CELL,ED。CAN,你看到它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那個機場的名字,而不是初見時它小小的can;就像PVG,你再也不會覺得是P&G的變體;就像PEK,你再也不覺得和PK和競爭有什么關(guān)系了。CELL,你打那些航空公司的客服電話已經(jīng)打得見到那一些長長的數(shù)字就會不由自主的說,嗨,你好,老朋友,我又來了;你聽那些冰冷冷的機器人客服已經(jīng)聽到分不清它們到底是不是人,是不是也有一顆和你一樣跳動的心臟,一樣可以傷心一樣可以流淚。ED,教育,這是你的第一反應,又或者說教訓,痛到心扉的教訓。真正的教育從來都是在校園外進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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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那只死亡之手靜靜的緩緩的向海底世界觸摸,所及之處,海星瞬間被凍住,他們的手略微掙扎了幾下便安靜了。海星們沒有眼睛,它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海底也沒有光。黑暗里,它們只知道,好冷好冷,冷得僵掉了,冷得失去了知覺,冷的就這么死掉了。靜靜的,就像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一樣。
那股如水銀一樣的氣息緩緩的飄移,像一只胳膊伸長,再伸長。更多的海星,都未曾被觸及,還未被冰封。一開始它們也嚇傻了,它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它們四處亂竄,不一會兒就發(fā)現(xiàn)什么事兒也沒有。什么事兒也沒有呀,它們是幸運的,不曾影響到它們。它們想反正我也看不見,那索性就先睡一會兒,等那股氣息飄走就好啦。只是后來,它們真的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不一會兒,整個海底,便如定格一般,一點聲音也沒有。
它們不知道,在南極海底,當海鹽開始被析出,那南極海水的溫度必然是已經(jīng)降低到了極點。它們不知道,是因為它們看不見。它們不知道,是因為它們沒有眼睛。
小海星,多么可憐的小海星。它們張五只手,抓呀抓呀,一只手抓一個,卻不長眼睛。你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就想請求海底的巫婆用魔法把它的其中的一只手換掉,換成一只眼睛,就像美人魚用聲音換來雙腳一樣??墒撬豢?,它說要眼睛有什么用,看到了又能怎樣,看到了你就能躲過死亡冰柱?如果是只手,還可以無所顧忌的多抓一些,抓到什么就是什么。
它說,不然,我們比一比,你的眼睛和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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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斷的不斷的不斷的被告知機票取消,一次又一次,被逼迫去購買價格離譜的不能再離譜的新機票。買了,郵件通知收到了,還是不放心,為什么銀行的錢還沒有被扣?你從來沒有像這樣擔心過為什么錢還不被扣掉,怎么還沒有扣錢呢?
再取消再被逼買更高的?然后再取消再被逼迫買更高更高的?每一次心慌意亂的搜索,每一次心甘情愿的點擊,強大的算法都看在眼里算在心理,層層疊加算計之后胸有成竹的取消你的機票。因為它知道你會去買更高的,它不擔心你去買別家航空公司的,因為它相信它也會那么干,如果它有票的話。你懊惱悔恨明明知道它會這樣,為什么還會控制不住去搜索機票,去瀏覽每一個關(guān)于機票的新聞,去電擊每一個關(guān)于機票的廣告,去關(guān)注每一個關(guān)于機票的評論,你知道它會把你的所有行為都算計在心,可你,還是忍不住去暴露給它?你還是忍不住去購買那張隨時可以被取消的機票。
因為你還是想回去,因為你還是不舍。還是想回去啊,想回去啊,真的想回去啊,哪怕用盡全身的力氣抓住那一張空口機票。
想回去啊,想回去啊,不能怪任何人。誰也不能怪。什么也不能怪。
因為科技無罪,代碼算法無知無畏哪里懂的了那么多呀?因為你懂得編程,你曾和那些設(shè)計這些算法的人朝夕相處,你甚至都心疼過他們?yōu)榱税l(fā)一篇論文而天天睡實驗室的憔悴枯槁,你甚至都跟著他一起怒斥咒怨審稿人為了一個無聊的仿真實驗而害得他畢不了業(yè)嗷嚎大哭?你,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一個男人,那樣哭過,聲嘶力竭,那么無助?就像你現(xiàn)在這樣,只不過你為了一張機票。
買了很多次之后,才發(fā)現(xiàn),你能買到的票都是根本不飛的航班,而在飛的航班不讓你買。航空公司的客服說你去找機票代理買吧。你好奇,為什么他們有你們的票,而你們自己,卻沒有你們的票?
怪誰呢?只怪你有兩只手,哪里比得過五只手?哪里敵得過五只手,就像哪里敵得過五顆木?
哪怕傾其所有也要抓住的那一張空口機票。你想,要像李白呀,千金散盡還復來。
你從來沒有那樣覺得錢重要過,你從來沒有那樣覺得有錢人真好,你從來不覺得這一生會感激過錢,你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么惡心過。你從來沒覺得在網(wǎng)絡(luò)上罵著擋著的人沒那么可愛過,因為他們不過是覺得錢很重要啊,錢是萬能的啊。他們只不過是覺得,因為你從國外回來,所以你一定很有錢而且你必須很有錢,就像他們覺得如果你在北上廣工作,你一定得衣錦還鄉(xiāng),你一定得大擺酒宴;就像他們覺得如果你從破村子窮山溝來,你一定要破爛一身,你一定要蓬頭垢面。他們的眼睛里除了錢沒有其它??蓱z又可悲的人啊,他們還只能為錢而奔波,你曾經(jīng)這么想???,更可悲的那個是你,你竟然開始懷疑他們說的都是對的。他們在岸邊齜牙咧嘴的笑你,笑還在河里費力掙扎的你。他們說,回頭是岸。他們說,浪子回頭金不換。
究竟哪里才是回頭,你打了個冷顫。你想要的是愛不換,不是金不換啊!錢怎么能成為一個衡量標準呢?!
可現(xiàn)在它就是,它能衡量你有多愛那片土地,有多愛那張機票,有多愛隔離時的酒店,有多愛替你消毒給你送飯的酒店服務人員。它能衡量你的情懷有多深,有多愛那張電影票,有多愛那張專輯,有多愛那場演出,有多愛那些年你追過的明星。它能衡量她的愛有多偉大,有多愛那所重點學校,有多愛那個學區(qū)房,有多愛那個大學的名字,有多愛她含辛茹苦養(yǎng)著的孩子。它能衡量他的喜歡有多放肆,有多喜歡那個裝修設(shè)計,有多喜歡那輛車,有多喜歡那個私人醫(yī)院,有多喜歡月子中心,有多喜歡他的老婆。
你和他們,一樣的,瘋狂。
因為鯤表哥已經(jīng)在國內(nèi)了,因為那個手術(shù)本來計劃是這個時候要開始的。
誰能告訴你,哪里去弄那張機票?不是航空公司,航空公司說他們沒有機票,沒有自己的機票。誰能給你一架飛機,把你從大洋這邊送到那邊,你一定會感激涕零,像姥姥叩拜菩薩一樣不停的磕頭。你會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好人。
你以為生活的大海是托爾斯泰式的波瀾壯闊,窮苦臟惡都帶上了樸實美麗的光環(huán),邪惡骯臟一定可以清洗。卻發(fā)現(xiàn),它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無邊的寂靜。臭水溝就是臭水溝,不會因為旁邊種了幾株花它就不是臭水溝了。你以為你是卡拉馬佐兄弟里邊的阿廖沙,卻猛然發(fā)現(xiàn)你更像伊凡,甚至還羨慕著米嘉。你早已不是孩子,你的心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美好,它卑鄙,它懦弱,它自私。像奶奶罵得那樣,它只想著自己。
你已經(jīng)覺得新聞里那個倒賣口罩的人也許沒那么可恨,因為他并沒有傷害到你啊。你還覺得很多人很多人都沒那么可恨,因為他們都沒有傷害你啊。
你特別特別害怕聽到Sorry那兩個詞。他說,T for Tiger, I for Indiana, P for Peter, F for Francis, P for Peter and number 4.鍵盤噼里啪啦的響。他的聲音那么好聽,他一個一個念每一個名字。他的聲音那么好聽,就像幾天前聽完的那本小說,Call me by your name and I will call you my name。你想他的名字會是哪一個。他的聲音那么好聽,他的人應該也會很好很溫柔。航空公司招他的時候就知道你會這么想。他說,I am so sorry. But we have no flights.你終于忍不住哭了。他說,All of our flights are all cancelled.你問他如果只是最后一段航線沒有了那能不能把最后一段換掉啊,換到任何一個中國城市。他說 Let me see 的時候就像是夜幕上有顆星星亮了。他說有一班從東京到大連,但是已經(jīng)沒有一個座位了。他說我也不能讓你等下一班,因為你不能在機場停留超過二十四小時。你已經(jīng)困在這里四個多月了,你真的很想回家了。他說,I know. I am so sorry. But we have no choices. We have no choices,他這么說的時候,你心里仿佛被什么微微點撥了一下。你突然意識到那個該說Sorry的是你。因為他的工作可能也岌岌可危,他根本來不及擔憂。他還得要用溫柔的聲音面對接下來無數(shù)的抱怨憤怒,每一個都像你這么有理有據(jù)。你想想還是謝謝他吧。他問你需不需現(xiàn)在給你全額退票。你說等等還不想,你還抱著希望那張空頭機票還能再接受你,帶你回去,在某一天。
如果它們都不接受我,接受我的地方又在哪里?
接受鯤表哥的地方又在哪里?
航空公司其實也不壞啊,它們也在盡力滿足你作為一個消費者的權(quán)益,盡力減少你的損失。它們還賣后悔藥。它們賜給每一張票二十四小時的反悔時間,二十四小時內(nèi)承諾你全額退票。它們甚至還給你一個機會將來再填寫登機人,這樣即使超過了二十四小時,你還可以想辦法把票轉(zhuǎn)給朋友??沙浞掷眠@二十四小時,把你轉(zhuǎn)票機會卻成了一些人的工作。又能怎么樣呢,那時他們辛辛苦苦一秒一秒守著電腦,手都敲僵了換來的的工作啊!那些我們曾經(jīng)努力為之奮斗的庇護傘,轉(zhuǎn)了一大圈,到最后,卻重重的砸在我們的頭上。你還要投訴航空公司,你還要更好的權(quán)益保障?
誰都不壞,每一步都沒有錯,只有結(jié)局是壞的。
原因到結(jié)果,走了那么久,繞了一大圈,最后終于走回了自己。
因即是果,果即是因。
你知道科學的尋因探果還遠遠不能解釋這么大的圈,因為它冰冷的數(shù)字符號還不懂得如何去感受愛。
你終于被神秘的隨機的幸運眷顧,終于到達了機場,你想,蒼天不負好心人??蛇^安檢的時候你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因為你看到以前食堂吃飯時遇到的那個人,手機被收了,筆記本被扣了,被帶去了小黑屋。你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的腿開始哆嗦。你甚至在遞護照的時候都忘記了你在這里呆了多久了。漫長的隔離和無休止的修改出發(fā)時間,早已讓你大腦里的時鐘混亂了??杀凰焉碇螅悴]有被扣下。你慶幸自己順利通關(guān)。因為他們并沒有傷害你啊,因為隨機的幸運還在眷顧你啊。
你看著長椅上越來越多的人隱隱的惴惴不安。你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人候機。你想這個飛機應該很大很大吧。但是當廣播里急促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你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你終于被嫌棄了。因為坐不下那么多人了,因為機票嚴重超賣了。
大家于是怪算法,怪它的Bug。誰都不壞,每一步都沒有錯,都怪好大一個Bug。但要怎樣修理呢?如果航空公司不超賣,如果太多買票的人都不去登機,退票也好,誤機也好,你要讓飛機載著零星的幾個人橫跨大洋嗎?你知道每飛一次,便傷害天空一次,傷害陽光一次,傷害雨露一次,傷害云朵一層,傷害鳥兒一次,飛機就不能坐滿了再飛這樣少飛幾次這樣少幾次傷害嗎?
算法它還小,沒有人知道它將要長成什么樣。
它也還不知道,它現(xiàn)在這么精妙的計算你,下一次疫情的時候,所有的人會在第一時間涌向機場,引發(fā)機場人口爆炸。因為它還沒有見過。等到它見到了,下一次的下一次,它便會想辦法讓你呆在某個地方,不讓你去機場。只是它還沒有見過而已。
它也在長大,像你一樣。
長大后,就再也不能縮小了。
每一次長大都因無法滿足的欲望,每一次回首都是無法割舍的眷戀。
你看到一些人叫嚷著憤怒的被帶回去了,而你選擇等在機場,等某個未知的飛機把你接走。預訂的機票被不斷的肢解,再重新拼接,就像支離破碎的自己。有的地方拼異位了,下一段航班比前一段航班還要早起飛,你說你只能再繼續(xù)肢解意識了不如先讓他們把大腦運回去?有的地方拼不上,下一段航班過了一天多還不能來,你只好在機場里吃飯在廣播哇啦哇啦的在長椅上坐著睡了醒醒了睡。迷迷糊糊的,你被叫醒,你不允許呆在機場這么久,這樣是非法的??墒?,他們說飛來的地方再回去也是非法的。他們說你必須要合法。
你攀住一個欄桿,懸掛在機場的上空,來的路回不去,去的路也沒有。
地球表面有196,900,000 mi2。你穿36歐碼不到的鞋子,兩腳占地不到0.0153 mi2。0.0153/196,900,000 ? 7.77e-11。你連地球表面7.77e11分之一的位置都沒有。截止2020年3月,聯(lián)合國說全球人口大約有7,800,000,000,196,900,000/7,800,000,000 ? 0.252 mi2? 0.653 km2,說好的每人可以六百多平方米呢?是不是哪里又算錯了呢?你想想,又不光有人,還有猴子,還有豬,還有大象,還有熊貓,還有鴨子,還有長頸鹿,還有袋鼠,還有樹,還有花,還有草,。。。。。。你漏算的太多太多啦。你怎么還是只想著你自己啊。
你不好意思的敲了敲嗡隆隆的腦袋,對他們說,好吧,那我還是呆在空中吧。于是你又登上了某個漫無目的的飛機。時間再也不能約束你了,有時候你會突然少了一天,有時候你又會多了幾個小時。每一次降落,每一次轉(zhuǎn)機,都有一個滑輪在那里,把你拉向某個未知的方向,某個未知的時間。拉來拉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你的腳竟然長大了好幾圈,腫得鞋子都塞不進去了,地球表面就更沒有你的位置了。
你曾經(jīng)夢想有一天扔掉所有疲憊背上背包環(huán)游地球,卻沒想到是以這樣一種方式,不能更疲憊了。
像以前玩的旋轉(zhuǎn)木馬,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音樂還沒有停止,你還不能下去。
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你發(fā)瘋一樣的翻出手機。打開微信,顫抖的按完那最后一鍵,那終于變灰的國際健康碼,那終于消失的藍色小飛機,那預演過無數(shù)遍的驚慌失措,那排練過無數(shù)次的懊惱后悔。。。。。你,卻終于釋然了。
西北,只在故鄉(xiāng)。而故鄉(xiāng),在彈簧的另一端。
橘幸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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