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朧，白日里還車水馬龍的街道上此刻已是人煙稀少，街邊各色各樣的招牌燈閃爍著光彩，把這個城市的夜晚點綴的如同舊時大上海舞廳的舞女一般妖嬈嫵媚。
街邊小小的飯店后面的院子里，南排的小屋里透出陣陣光亮，細聽去還能聽到水流和清脆的碰撞聲，透過模糊的窗戶，能看到兩個忙碌的身影正坐在大盆前。
盆里的清水上飄著厚厚的白色泡沫，在燈光的照射下映出五顏六色的光彩，木盆旁的地面上灑滿了水點，每一個水點都映出亮晶晶的燈光，像散落在地面的黃金珍珠一樣。
朱可美還在細心的刷著碗，她戴著膠皮手套，手上不停的忙碌，身邊擺滿了一摞摞白花花的白瓷碟碗。
坐在一旁小凳上的徐順風腿上搭著兩只膠皮手套，雙手捧著一個大瓷碗，正津津有味的吃著美味的臘肉炒青椒，朱可美還給他帶了一小罐辣醬，徐順風一手捏著大餅，一手捏著筷子，吃的滿嘴都是臘肉香。
“可美，你這菜做的真好吃，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菜了?！?p> 朱可美聽了，臉上綻出笑容，兩頰的小梨窩若隱若現(xiàn)：“我的手藝很好的，這菜我保你吃多少回都不會煩，又香又辣又開胃，這辣椒和里面的蒜都是我細細挑的?！?p> 徐順風風卷殘云一般把一大碗臘肉打掃了個干干凈凈，他捏著大餅，貼著碗壁擦干凈上面的油脂，然后心滿意足的把餅塞進嘴里吃了下去，嘴里含混不清的說：
“你還會挑菜呢？”
朱可美手里不停歇，笑著說起來：
“當然啦，買菜里的學問可多了，買菜的時間地點都要選好了，先要選好地方，城南菜市場的菜就比大超市的菜便宜好多，有的路邊菜攤上的就比菜市場的便宜，還有時間也得選好了，你上午去，菜價貴，等你下午六七點鐘的時候再去，那菜就便宜了，還有，買菜不要買老人賣的菜，要買年輕人賣的菜，年輕人急躁，等不到很晚就想把菜趕緊賣完走人，他那的菜最便宜。”
她一連串說了這么多，聽得徐順風云里霧里：“買菜還有那么多的講究呢，以后你買菜帶著我，我跟你學學?！?p> 朱可美聽了，臉上笑開了花，說：“好啊，我認你做徒弟，快叫師傅?！?p> 朱可美看了徐順風一眼，忽然自言自語道：“我記得我剛來這里的時候，是跟我一個同學一起來的，我們倆什么也不懂，那天夜里整整走了半宿，兩個人也不知道該去哪，又渴又累，到后半夜，天越來越冷了，凍得我們跑到了一家麥當勞店里，我們兩個湊錢買了一杯熱牛奶，一人喝了半杯，就在那待了一晚上?！?p> 看著朱可美黝黑發(fā)亮的馬尾辮，徐順風覺得眼前這個姑娘是這么的可愛。
“現(xiàn)在，我白天在解放路的西施美甲店學做美甲，晚上就來這刷盤子，能找到這兩份工我挺高興的，既可以養(yǎng)活自己，還能剩下錢給家里寄回去，覺的挺知足的。”
異鄉(xiāng)獨生的徐順風這些年飽嘗這個冰冷城市的人情冷暖，他清楚知道一個外鄉(xiāng)人要想在這個城市生活下去是有多么的困難，聽了朱可美的講述，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片刻間怦然心動。
“你一個女生，不必這么累的?！?p> 朱可美表示感謝的看了徐順風一眼，聲音忽然變得沉甸甸的。
“我知道，女人想要好的生活，找個有錢的男人就可以了，可我不想，我有手有腳，我不需要靠別人，我自己可以養(yǎng)活自己?！?p> 屋外夜空上的月亮從厚重的高樓縫里閃出了一個角，月光灑在了窗臺上，清亮潔白。
聽了朱可美的話，徐順風沒有張嘴，兩只眼睛認真的打量了一下朱可美。
此刻，朱可美在他心里，仿佛又變了一個形象，不論是她直挺挺的腰背，或是零落下來隨風擺動的頭發(fā)碎，忽然間都不一樣了。
“可你這樣，會承受很多別的女人不用承受的辛苦?！?p> 朱可美用手背擦了擦耳后，潔白的牙齒像極了天空的月牙。
“苦就苦唄，人生本來就有各種各樣的痛苦，人病了會痛苦，人老了是痛苦，人死了也是痛苦，討厭的東西纏身是痛苦，喜歡的東西得不到是痛苦，愛的人離別也是痛苦……我們家曾經(jīng)來過一個化緣的和尚，他跟我們說，人活著就有痛苦，這是避免不了的，他說這叫‘眾生皆苦’?！?p> 徐順風聽她說了這么一大篇，心里有點恍惚，有點不相信眼前的朱可美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那要他這么說，那這個世界不是太黑暗了，都沒有不痛苦的人和不痛苦的人生?！?p> 朱可美說：“和尚說，所以才有佛家普度眾生……那個和尚在我家說了好久，我才大概聽明白他的意思，就是你不在乎生死，那生死對你來說也就不算痛苦；你不在乎親情，那親人離別也就不能讓你痛苦；你不喜歡錢財名利，那錢財名利對你就像糞土一樣，你失去它們自然也不會痛苦……”
徐順風皺著眉，想說什么，張著嘴就只問了一句：
“那人要是什么都不在乎了，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徐順風眼睛看著腳面問朱可美，他用鞋底踩著地上的一片從窗外飄進來的枯葉，來回摩擦。
外面一陣殘云飄過月影，窗臺上的月色也變得忽明忽暗。
“風哥，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樣的，那和尚說的話我也覺得不對，那就像是說，把人的味覺給抹掉，他就嘗不到苦味，把人的嗅覺弄沒了，他就聞不到臭味，把人的視覺刺沒了，他就看不到丑惡，把人的聽覺弄沒了，他就聽不到惡語惡言……這樣的人是接觸不到惡事了，可他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p> 徐順風聽到朱可美說到自己心里去，說：“就是就是，你說的對。”
朱可美接著說：“我小的時候聽過一首歌，我記得歌詞里面唱‘這世界雖有戰(zhàn)火也有花香’，我想我們雖然現(xiàn)在生活在‘戰(zhàn)火’中，但我們同樣可以聞到花香，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聞到花香?！?p> 徐順風聽了朱可美的話，雖然不知道朱可美的話具體指的什么，可就是覺著聽得心里舒服，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話，他也從來沒跟人聊過這些話。
月破殘云，清色如舊，月光慢慢照進了屋子里，與燈火混為一色。
徐順風心里波動，說了一句話，他自己也不知為什么會冒出這么一句話：
“可美，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就跟我說，我一定盡全力幫你。”
朱可美聽了，也沒有拒絕，也沒有客套，而是兩片嘴唇抿在一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風哥……我現(xiàn)在能不能求你幫個忙？”
“怎么了？”
朱可美咬著嘴唇，吞吞吐吐說：“嗯……我在吉祥家園小區(qū)租的房子，我們小區(qū)有個保安，他經(jīng)常半夜守在我家樓下，等我回來了就靠過來對我動手動腳，我怕得很。”
徐順風聽了，問：“那你怎么不跟物業(yè)反映……再不行，你也可以報警?！?p> “我跟物業(yè)反映，物業(yè)不管，我又報警了兩三回，可那里也沒監(jiān)控，沒證據(jù)警察也管不了，現(xiàn)在弄得我每天晚上回家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我想……你能不能冒充我的男朋友，嚇唬一下那個人?！?p> 徐順風厭惡這樣品行低劣的人，但他實在是老實慣了，聽朱可美讓他去嚇唬這樣一個人，他心里不免有些害怕，問：
“我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