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秦亡之因
當(dāng)夜,漆黑如墨,寒鴉聲舞。
王霸鬼鬼祟祟摸到拓跋珪帳前,隱藏在黑暗中的羅結(jié)與長孫肥攔住了他的去路。
王霸感受到肌膚傳來的壓迫感,連忙壓低聲音向帳內(nèi)呼喊:“拓跋公子,拓跋公子”。
帳內(nèi)的拓跋珪早就在等著這一刻,疾步出賬,低聲道:“先生果然是個信人”。
王霸心頭滴血,面上強顏歡笑:“在下既已允諾,自然不會食言,信譽乃是我等商賈立身之本”。
拓跋珪點點頭,轉(zhuǎn)而向身側(cè)二人下令:“長孫肥、羅結(jié),隨我來”。
羅結(jié)行事向來不問緣由,當(dāng)即應(yīng)諾;長孫肥心中卻是炸開了鍋“莫非公子將那些漢人集中在北邊的大帳,就是為了這一刻的秘密”。
不單單如此,為了今晚交易的隱秘,拓跋珪特意賞賜眾侍從絹布等物,這才將他們?nèi)看虬l(fā)了出去。
如今,他的身邊只留下了長孫肥與羅結(jié)這兩名絕對心腹。
未幾,四人行至商隊尾車前,一個半大小子突然從車底鉆出,驚得拓跋珪拔劍而出。
“你是何人?”拓跋珪劍指前方。
對面少年卻是絲毫不懼拓跋珪手中的利劍,梗著脖子一言不發(fā),借著劍光,拓跋珪才看清他的相貌:但見其年愈十二三歲,劍眉星目,目光清澈明亮;又見其皮膚粗糙,嘴唇干裂,一時間竟不能辨別其是胡是漢。
“公子勿慮,此子乃吾義子”。
見拓跋珪眼神流轉(zhuǎn),王霸攔在少年身前,急切出言“雖名為義子,實與父子無異”。
拓跋珪插劍回鞘,瞪視王霸一眼:“何不早言?”
王霸也不知道自己的義子是如何從看管嚴密的大帳溜出,他自知理虧,便干笑一聲:“在下愿為公子獻上一桿長戟”。
此時拓跋珪手中正缺一桿長兵,聽聞此言欣喜異常,同時他也知道不能吃相太難看,便假意客氣道:“先生贈甲在前,今又贈兵,珪愧不敢當(dāng)”。
王霸行商多年,真客氣與假客氣一眼便知,二人演起三贈三辭的戲碼。
最后,拓跋珪實在推辭不了王霸的盛情,勉為其難地收下了那桿心心念念的長戟。
幾人解開車上縱橫交錯的繩結(jié),扯下遮擋風(fēng)雨的幕布,拓跋珪率先登上車轅,目光一掃,入目盡是兵甲武器,刀槍劍戟一應(yīng)俱全,像是進入了一間移動的武庫。
一瞬間,拓跋珪甚至起了殺人越貨的心思,想了想又放棄了這條愚蠢的想法。
與殺人越貨相比,細水長流,發(fā)展“晉商”更具有建設(shè)性;況且拓跋珪也沒有吃下這一車貨物的實力。
夜色過于昏暗,拓跋珪看不清車上盔甲的樣式,隨意取下十領(lǐng)盔甲,一支長戟,遞接給車下的長孫肥二人。
王霸本以為拓跋珪見到滿車的兵甲會獅子大開口,此刻見他只拿走二人約定的部分,心中不禁暗松口氣。
旋即,他又警惕起來,拓跋珪面對誘惑絲毫不為所動,恰恰道明了他更遠大的志向。
幾人返回途中,長孫肥手摸懷中抱著的鎧甲,發(fā)問“公子,這鎧甲……”
“長戟鎧甲,事關(guān)重大,莫要張揚”拓跋珪沒有解釋這當(dāng)中的詳情,反而說起了利害。
鎧甲武器自然不是用來燒火添飯,話說到這個份上,長孫肥哪還能不明白,便恭恭敬敬回答道“是”。
返回大帳,燃起四盞油燈,借著這微弱的光亮,拓跋珪才看清眼前鎧甲的樣式,這個時代軍中配備最廣泛的制式鐵甲,兩當(dāng)鎧。
其甲長至膝蓋上部,腰部以上是胸背甲,由前胸和后背兩組甲片組成,兩片大甲皆由數(shù)百片小甲編綴而成,前胸和后背兩組甲片并不相連,一般在背甲上緣有兩根皮帶,經(jīng)胸甲上的帶扣系束后披掛在肩上。
看著眼前的兩當(dāng)鎧,拓跋珪不由想到號稱“見日之光,天下大明”的明光鎧;二者雖然在防護效果上差別不大,氣勢上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長孫肥、羅結(jié)戍守大帳,我與先生有事相談”。
“是”。
長孫肥二人受命退下。
拓跋珪連翻幾領(lǐng)鎧甲,見這幾件鎧甲都是血跡斑斑,凝目注視王霸:“這幾領(lǐng)鎧甲怎得血跡斑斑?”
“公子以為這鎧甲是來自何處?”
拓跋珪搖搖頭,表示不知。
王霸便說起其中的緣由:“這都是昔年燕軍士卒身穿的鎧甲,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主人;如今北方一統(tǒng),內(nèi)無征戰(zhàn),許多居于中原的鮮卑人都將多余的鎧甲換成了糧秣”。
拓跋珪猛然捕捉到王霸話語中另一個重點:“中原有多少鮮卑人?”
“燕國全盛時士卒四五十萬,十之八九都是鮮卑人,如今鮮卑雖大不如前,三十萬戶卻也是有的”。
這一刻,拓跋珪像是撥開了歷史中的重重迷霧,他知道苻堅敗得一點不冤,就算前秦淝水之戰(zhàn)勝利,也還是難以逃過分崩離析的命運。
氐族是高度漢化的農(nóng)耕民族,人口不過百萬,戰(zhàn)力又遠不如其他民族,北方統(tǒng)一全是憑借王猛在世時打下的深厚根基;在拓跋珪看來,今后數(shù)年若是苻堅不能解決民族問題,前秦就會進入滅亡倒計時。
恰恰相反,苻堅從沒有把民族問題放在心上,當(dāng)年滅燕后,符融曾想利用天象鼓動苻堅殺掉前燕皇族,寫信諫言苻堅“慕容氏非慕德義歸化,猛獸不可養(yǎng),狼子野心”。
苻堅讀信后不以為意,批評符融“德未充而懷是非,立善未稱而名過其實”,認為符融道德修養(yǎng)不足,胸懷是非之心;行為不夠完美,名不副實。
之后回信勸誡符融“君子處高,戒懼傾敗,可不務(wù)乎!”
信的最后闡述了苻堅的理想“今四海事曠,兆庶未寧,黎元應(yīng)撫,夷狄應(yīng)和,方將混六合以一家,同有形于赤子,汝其息之,勿懷耿介”。
現(xiàn)在,天下有很多事等著我們?nèi)プ?,?shù)千萬黎民百姓還沒有過上安寧的好日子,對百姓應(yīng)該加以體恤,與少數(shù)民族和睦相處,只有這樣,才能使天下人成為一家,與百姓同甘共苦,改善黎庶生活才是你應(yīng)該做的,不要再胡思亂想、疑神疑鬼。
信的結(jié)尾是苻堅的結(jié)論“夫天道助順,修德則禳災(zāi),茍求諸己,何懼外患焉”?
上天會幫助順應(yīng)時勢的人,君臣同力修德,就會免去災(zāi)禍;每個身處高位的人都嚴格要求自己,就不用怕外來的禍患!
可以說,苻堅在思想上深得孟夫子真?zhèn)鳌?p> 仁人無敵于天下!理沒錯,但是把義理用在不合時宜的人身上就會釀成大錯。
平?jīng)鲋畱?zhàn),苻堅斬殺殘害少民的將領(lǐng),于是“氐、羌大悅,降附八萬三千余落”,涼州乃平。
苻堅封燕王慕容暐為新興侯,署職尚書,慕容氏皇族皆得恩榮;又封涼王張?zhí)戾a為歸義侯,職尚書;若不是苻堅仁義,二人只怕早就成了冢中枯骨。
自盤古開天,三皇定國,武帝開疆以來,凡帝王,仁心可比苻堅者少之又少。
可以說苻堅就是孟夫子理想中的君王,然而時代不允許他這么做,時代背景決定了他的末路。
史書中的民族融合,又豈是一兩句話能夠講清,苻堅的懷柔思想只能緩和矛盾,并不能徹底解決民族問題。
苻堅以漢制治國,卻又沒有旗幟鮮明地組建漢軍,來瓦解鮮卑、匈奴、羌族武備,故而淝水一敗,遍地烽火。
拓跋珪嘆口氣,收回飄遠的思緒,指著王霸身邊的少年道“將這些鎧甲放入榻下”。
那少年目光瞥向王霸,見王霸點點頭,上前徑直抱起五領(lǐng)鎧甲,放入榻下,這一幕令拓跋珪暗自咋舌:“你這義子武力頗為不凡??!”
那可是鐵甲,按照一領(lǐng)二十斤算,五領(lǐng)便是百斤,一個十二三歲少年表現(xiàn)出這樣的氣力自然足以令拓跋珪驚嘆。
“我這義子名叫全旭,出身京兆全氏庶支,自幼父母雙亡,流落長安,我見其生得不凡,便收為了義子,此子不單武藝非凡,文才也算尚可,只不過這孩子自幼流離,不善言辭”。
“吾聞周勃不善言辭,功安漢室;吳漢不善言辭,云臺見名;鄧艾不善言辭,攻滅蜀國;吾觀令郎,與此三子同”拓跋珪絲毫不以全旭落魄而鄙視,反而稱贊起來。
全旭聽到一位萍水相逢之人將自己與三位名臣相提并論,懷中抱著的鎧甲突然掉落,滴下一行熱淚,從來沒有人欣賞過他,從來沒有人正視他,就連他的義父王霸,也只是試圖將他培養(yǎng)成王氏的家將。
王霸見到這一幕,心知這個義子是留不住了,緩緩開口:“既然公子如此看重此子,便讓他留在公子身邊侍奉吧”。
“全旭,你愿不愿意跟從我”拓跋珪大聲問道。
“我……愿……意,愿……意”,許是全旭太久沒有說話,這一刻,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嘶喊出這五個字。
他的眼神,寫滿了堅定。
一個從來沒有得到過美好的人,會把給予他美好的那個人當(dāng)做全世界。
“先生去歇息吧”,得到一名絕對忠誠的戰(zhàn)士,拓跋珪再沒有與王霸閑聊的興趣。
王霸施禮退下,拓跋珪與全旭抵足而眠。
……
全旭,京兆人,建元十三年從太祖?zhèn)?,時歲十二,訥于言而敏于行,太祖每比之為周勃、吳漢。
《魏書》卷二十五.全旭傳.列傳第十五
錦鯉跳跳
感謝讀者無想無情,與我討論劇情,給我這個單機的作者一些鼓勵,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