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獨孤部大勝而歸,帶回了數(shù)以萬計的牛羊輜重。
今天,是獨孤部召開祭天大典的日子,眾部將會在大典上分配戰(zhàn)利、草場,議定遷徙路線,拓跋珪也在受邀之列。
正午時分,他與燕鳳、長孫肥、羅結(jié)、全旭五人抵達獨孤部大帳,在薩滿的帶領(lǐng)下參拜了祭天金人。
之后被安排到了大帳的外圍戍守,與拓跋珪處于同一圈的大多是各部的小部首,沒有什么權(quán)利,聽命于各部頭人。
拓跋珪雖然是代王的嫡孫,但是代國的輝煌畢竟已是昨日黃花,如今這片土地有著它新的主人,故而他被安排到大帳外圍戍守也算合情合理。
拓跋珪對此自然心知肚明,如今他的身份處于一種不尷不尬的境地,許多人甚至將他視為洪水猛獸,這一點,看那些唯恐避之不及的小部首就知道。
想到這里,拓跋珪忽然失笑。
燕鳳見拓跋珪輕笑,心中不解,疑惑道“公子緣何發(fā)笑?”
“我是在笑周成王”拓跋珪嗤笑一聲,“昔年成王視楚子熊繹為蠻夷,令其與鮮卑首領(lǐng)看守火燎,不曾想,楚國煊赫八百年自此始,今日的情形,與那一日不是很像嗎?”
細細想來,不能說毫不相干,簡直是一模一樣。
燕鳳面帶微笑恭維道“公子胸懷大志,腹有甲兵,代國復興之日不遠矣”。
拓跋珪聞言一笑,沒有多言。
他從來沒有把目標放在復興代國上,說到底,頂著代國名頭的拓跋鮮卑也只不過是一個游蕩在陰山南麓與桑干河川之間的小型割據(jù)政權(quán),它全盛時直接控制的勢力范圍也不算廣,僅是以盛樂為核心的敕勒川與平城為核心的桑干河川罷了。
處在漠南與晉北邊緣的代國自始至終都沒有將勢力發(fā)展出去,它的霸權(quán)只建立在其周邊的小部族上;直到拓跋什翼健時代,恩威并用,才相繼壓服了烏桓殘部、庫莫奚、匈奴鐵弗等部;可惜好景不長,秦軍三十萬出塞,犁庭掃穴,摧毀了拓跋氏在漠南一百五十多年的統(tǒng)治。
秦軍雖然滅亡了拓跋氏在漠南建立的政權(quán),但是并沒能摧毀拓跋氏幾代人在漠南的民心;劉庫仁看似日益壯大,也不過走著部落聯(lián)盟的老路。
拓跋珪腦海回想一遍,驚奇的發(fā)現(xiàn),這一時代,草原三大勢力處于一種詭異的均衡態(tài)勢,鮮卑、匈奴、敕勒一如當年的魏蜀吳,誰也奈何不得誰。
時機可謂千載難逢,但是事實并不會如同心中所想的那般簡單:自古以來,中原王朝的勢力從未越過陰山以北,反之亦然;若是拓跋珪將發(fā)展重心放在草原,短時間內(nèi)就會被牽制在漠北,喪失對中原的競爭力。
換言之,南下中原與進軍漠北只能二選一,不存在同時兼顧的可能性。
這一刻,他終是明白了歷史上拓跋珪做出的艱難抉擇。
“公子,公子”,一聲急促的呼喊將拓跋珪從遐想拉回現(xiàn)實,他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出征的穆崇一行,他們手牽駿馬,趕著十幾名衣裝破爛的男女闊步走來。
見麾下侍從歸來,拓跋珪難掩眉目間的欣喜之色,手舞足蹈,放聲大笑。
穆崇行至拓跋珪身前,跪地請罪:“臣有負公子囑托,出征三十二人,歸來三十人”。
這個戰(zhàn)損比,完全在拓跋珪可接受范圍內(nèi),他上前扶起穆崇,慰勉一通,方才發(fā)問:“這些人是……”
“回公子,這是征討劉衛(wèi)辰分到的戰(zhàn)利,臣考慮到夫人身邊無人伺候,便自作主張換成了奴隸,計有丁男六人、婦女十一人”。
“你做得對”拓跋珪出言對穆崇的行為表示贊賞。
當前,拓跋珪面對的最大問題便是人口,侍從每天都要花費大量時間在瑣事上,如今有了這十幾名奴隸,一切迎刃而解。
男丁喂馬放牧,女子洗衣做飯,侍從們便可以拋開瑣事,專心練兵,學習漢語。
漢語的重要性不需要過多贅述,事實上,經(jīng)過百多年的雜居,漠南鮮卑諸部大多會一些漢語,部眾有著深厚的漢語基礎(chǔ)。
在拓跋珪設(shè)想中,鮮卑將會堅定不移地推行漢化,而推行漢化自然要學漢語;如果統(tǒng)治階層不學習漢語,就必須依靠士族門閥、地主豪強來統(tǒng)治民眾。
若是如此,歷史也只不過拐個彎回到它原來的節(jié)點,這不是拓跋珪想看到的。
這時,前來議事的各部頭人紛紛走出大帳,戰(zhàn)利分配與部落遷徙都有了最終決議。
走在人群最前列的是劉庫仁,經(jīng)陰山一役,他在獨孤部的地位已然不可動搖,只見他面露豪情,龍行虎步直奔拓跋珪而來。
拓跋珪不知劉庫仁來意,巍然不動,二人目光擦出一串火花。
劉庫仁行至拓跋珪面前,凝視半晌,長嘆一聲,像是甩去了什么包袱,“往后我就是大秦的廣武將軍了,請公子不要責怪”。
拓跋珪自然理解他話語的內(nèi)涵,也理解他的難處,便動情道:“將軍盡忠侍奉我母子,不以興廢易節(jié),此恩必不敢忘”。
劉庫仁聽完苦笑一聲,擺擺手信步離去,拓跋珪看著他落魄的背影,心中不禁贊嘆起他的節(jié)操。
前世,拓跋珪的記憶告訴他,夷狄率獸食人、殘害生民,然而翻遍史冊,漢人中的曹操、黃巢、朱粲又與石虎有什么分別。
這一世,賀蘭明月、苻堅、劉庫仁徹底改變了拓跋珪的看法。
善與惡,從來都不是以人種區(qū)分,而是內(nèi)心。
劉庫仁回到帳前,腦海浮現(xiàn)拓跋珪明亮的眼眸,心中暗贊,口上告誡幾位子侄:“此兒有高天下之志,興復洪業(yè),光揚祖宗者,必此主也,汝曹當謹遇之?!?p> “黃口小兒,哪里當?shù)酶赣H如此稱贊”。出言之人是劉庫仁嫡長子劉顯,他平日里早就對劉庫仁厚待拓跋珪不滿,此刻見劉庫仁當眾稱贊拓跋珪,心下不服。
“愚不可及”,劉庫仁見他輕浮出言,滿面怒氣,這一刻,他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滾回你的部落,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劉庫仁的暴怒令劉顯始料未及,處于大庭廣眾之下的責罵也令他倍感屈辱,無形中,拓跋珪多了一個敵人。
多年后,劉顯終是明白了劉庫仁的這句話,可惜……沒有可惜……
……
庫仁常謂諸子太祖之志,惜乎其子多愚。
——《魏書》帝紀一.太祖本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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