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腦空了,肚中的酒精卻開始作祟,路憶錦連路都走不穩(wěn),扶著墻默不作聲地回到了酒桌前。
徐修月還在,他不屬于這里,周身的清淡氣質(zhì)未曾減退半分。
“果然夠義氣,沒枉費我死皮賴臉的纏你那么多年?!甭窇涘\隨手拍了拍徐修月的肩膀,張嘴打了個酒嗝,“不醉不歸,不醉不歸?!?p> 徐修月冷著臉搶走路憶錦手里的杯子,后者卻重新拿了一個杯子繼續(xù)喝,到最后,甚至直接抱著酒瓶灌。
“你他媽別管我!”
“先明確一點,是你求著我管你。”
徐修月不耐地皺著眉,聲線冷冽,他站起身,連半秒時間都不想再浪費。
“廁所!廁所!”路憶錦捂著嘴,跌跌撞撞地起身,慌忙往走廊的方向而去。
徐修月抬手輕揉眉心,不緊不慢地把賬結(jié)了,才打算去尋那個神志不清的醉鬼。
良久,路憶錦扶著墻壁從衛(wèi)生間走了出來,臉色酡紅,渾身都散發(fā)著酒氣。
“你是徐修月?怎么有兩張臉,還一左一右的?!彼⒉[著眼睛,伸出食指在空中比劃著,樣子難得癡傻。
“希望你酒醒后記不得今晚發(fā)生的所有。”徐修月抓住路憶錦的領(lǐng)口,拖著他徑直往外走,“丟人能丟到這地步?!?p> “哎哎哎!拽我干嘛?我自己會走!”
過于吵鬧。
徐修月繃緊下頜,臉上像蒙了一層冰,絲毫不理會身后人的反應(yīng)。
地下車庫內(nèi),一束慘淡的白光將熄未熄,暗黢黢的墻面上映著各類影子,像是無數(shù)只怪手。
“徐,徐修月,老子怕黑,你可要保護好我?!甭窇涘\慫了,不停地吞咽著口水。
“怕什么?你又沒做過虧心事?!毙煨拊螺p聲哂笑,拉開車門,毫不溫柔地把人塞進了后座。
“哎呦!”路憶錦仰躺在座椅上,臉漲得通紅,“敢摔我?老子要打死你!”
“等你硬氣一回,打死我?!?p> “徐修月!你算什么男人,有種就別總在暗地里整老子?!?p> “各憑本事?!?p> “神經(jīng)??!”路憶錦艱難地坐起身來,嘴里還罵罵咧咧的。
徐修月沒有生氣,反而笑出了聲:“你可以繼續(xù)撒潑,也可以吐在我的車里,只要你確認能夠承擔得起后果?!?p> 就算路憶錦喝醉了,也還是覺得背后一陣涼。由多年經(jīng)驗得出,面無表情的徐修月并不可怕,皮笑肉不笑才是,就像現(xiàn)在。
不再吵鬧,路憶錦悶聲賴在后座。
弦月冉冉升起,月色灑滿人間。靡靡的燈火點燃了夜晚,鋼筋鐵骨的城市少了幾分冷漠。
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在柏油馬路上,徐修月偶爾會通過車內(nèi)后視鏡留意后座路憶錦的狀況。
“簡無心,無心……”
那個醉鬼慵懶地倚靠著車窗,悄然睡去了。
路憶錦并不可憐,他自認為能夠游刃有余的在女人之間周旋,可終究還是沒有逃過與愛情碰面。
細細想來,路憶錦放縱慣了,其實能出現(xiàn)一個簡無心來讓他吃吃癟,也并無大礙。
車停,徐修月架著路憶錦來到大門前,又從旁邊的盆栽里拿出了備用鑰匙。
“別開我家門,混蛋?!?p> “混蛋不會好心送你回家?!?p> 酒氣難聞,徐修月毫不溫柔地把路憶錦拖進了房間,將他放到床上就離開了。
真是欠他的。
車內(nèi)的氣味并不好聞,徐修月皺起眉,降下了車窗,晚風越過他的側(cè)臉,亂了他的發(fā)。
深邃眼眸越發(fā)沉寂,這樣的夜晚并不討喜,他只是很想她。
……
回到公寓后,徐修月再難以忍受,立即進了浴室洗澡。
良久,他面色平淡地穿著浴袍出來了,濕發(fā)還在滴水,順著臉的輪廓往更深處流。
徐修月靜立于落地窗前,身影修長而挺拔。他抬眼去望天空,月亮皎潔柔和,周身籠罩著清冷的光輝。
他將手機貼到耳邊,傳來了女孩歡欣的聲音。
“徐哥哥!”
“抱歉,讓望舒久等了,今天有些事情,實在難以抽身?!?p> “不會的啦?!?p> “乖?!?p> “我今天看完了鷺大畢業(yè)典禮的直播,其實是特意看你的。知道嗎?你整個人都在發(fā)光,好閃好閃的。只要一想到你是我男朋友,我就開心得要飛上天了!”
徐修月被這天真的話語感染了,積壓了一天的煩悶思緒從心頭散去。他柔著聲調(diào),給她講了路憶錦的事。
陸望舒從沒接觸過像路憶錦那樣的人,驚訝于他的恣意風流,還心疼那個叫簡無心的女生。
不是相同世界的人,真的不能在一起嗎?陸望舒無端地生了情緒,那她呢,最后會和他分開嗎?
出神之際,連徐修月喚她都沒聽見。
“望舒?!?p> “?。吭趺戳??”陸望舒慌忙應(yīng)聲。
徐修月心生擔憂,皺著眉問:“剛才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啊。”
良久,兩人之間都是沉默。
他生氣了嗎?她好像總是不坦誠。陸望舒垂下頭,自認為搞砸了。
“望舒,你從來都不擅長說謊?!?p> “對不起。”
“我是你男朋友,有話要講,不許悶在心里?!毙煨拊履托暮澹奥犚姏]有?我的女朋友。”
“你那么出眾耀眼,而我才剛剛高考完,未來會怎樣都還只是未知數(shù),我可能追不上你的腳步。我害怕我們會分開,就像路憶錦和簡無心那樣?!?p> 陸望舒越說越覺得煩悶。
“而且鷺城和橋都相隔那么遠,我們連見面都必須得坐飛機?!?p> 這傻姑娘,徐修月只覺自己的心臟被泡在了溫水里,變得酸脹。
“不要否定自己,你很好。路憶錦不是我,你也不是簡無心,我們和他們一點都不相似。
“你不用怕,要對我們的未來有信心。一輩子還很長,那些距離終會被填平。另外,你可以一直躲在我的懷里,其他的我都會解決?!?p> “望舒,我未來的計劃里有你,那你呢?”
“當然有啦!好不容易才成為了你的女朋友。”紅暈爬上陸望舒的臉,說出這種話確實很羞,但她想回應(yīng)他的心意?!耙院螅院笪疫€要嫁給你的……”
絕對不要再退縮,她喜歡他,他喜歡她,這就是最好的理由。
“你嫁給我,我娶。”
徐修月的語氣里皆是寵溺,淺色眼睛蘊著溫暖的光芒,似春風拂過寧靜海面,泛起了多情的波瀾。
……
這天,高考成績即將公布。
陸望舒早早地就守在了電腦面前,網(wǎng)站加載的間隙,她握住鼠標,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誰知頁面一直成空白,根本加載不出來,她焦躁難耐,像在受刑,始終得不到個痛快。
又突然記起之前張家祾說的話,很多考生同時登陸網(wǎng)站查詢成績,訪問量超過了系統(tǒng)的負荷,就會造成頁面打不開的情況。
那行,就再等等吧。
班級群里也都在問,哪些人查到成績了。要是結(jié)果理想,那肯定就直接講出來了,這是人之常情。
全是喜訊,瀏覽完一系列消息后,陸望舒關(guān)掉了手機,她不期然抬眼,見電腦屏幕早已不是一片空白。
怎么辦?
畏懼情緒來得那么突然,陸望舒慌忙捂住眼睛,不敢面對。
卻按捺不住好奇,她撒開一小點指縫,卻受驚得張圓了嘴。
“?。 ?p> 聞聲,文秋手一抖,光溜溜的土豆落盡了水盆中,她反應(yīng)過來后,趕緊跑上樓去看。
“怎么了?查到成績了嗎?”
時間凝固了幾秒,陸望舒呆呆地坐在電腦前,嘴還沒來得及合上。
文秋心里一個咯噔,猶豫著上前,攬住了陸望舒的肩膀,“沒事啊,沒事,無論是什么結(jié)果,咱們小舒都很棒了。”
卻不想,陸望舒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雀躍喊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可以去橋大啦!”
她笑得好燦爛,彎月般的眼睛有濕意,連眉骨處和耳邊都染上了粉紅。莫大的欣喜像酒精一樣發(fā)酵,麻痹了頭腦,又順著血液流向全身。
那歡快的笑聲感染了文秋,她捂住嘴,大顆眼淚滑落而下。
陸望舒撲進文秋懷里,哽咽不已:“媽媽,我做到了?!?p> “好,那就好……”
喜悅除外,鋪天蓋地的悲傷無故地從心頭而起,文秋輕撫著陸望舒的脊背,已經(jīng)泣不成聲。
自家女兒躺在病床上的蒼白模樣,還有那腕間一道道的猙獰疤痕,她從未忘卻。
優(yōu)異的成績在任何時候都只是加分項,文秋無數(shù)次地虔誠祈愿,她家小舒一生安然就好。
……
陸望舒的高考分數(shù)遠遠地超過了橋大的錄取分數(shù)線,她甚至還可以報徐修月所在的鷺大。
但她堅守了自己最初的夢想,堅守了和文秋的約定,橋大,是最終選擇。
至于徐修月,她會好好讀書的,好好長大,然后再去鷺城見他。
隨后,便是填寫志愿。
陸望舒不需要去反復(fù)翻看那兩本厚厚的志愿填報指導(dǎo)書,她的目標很明確,那便是橋大的風景園林專業(yè)。
陸風航在橋都的園林局工作,他大學(xué)選擇的專業(yè)也是風景園林。他的書房里放著很多植物標本和設(shè)計圖紙,陸望舒從小就受其影響,對園林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子承父業(yè)吧這算是?!鼻魄咫娔X里的志愿填報內(nèi)容后,陸風航這樣打趣著。
“對??!您是我最崇拜的老爸嘛。我一直都忘了說,你認真工作的樣子其實超帥。”
陸風航揉了揉陸望舒的短發(fā),笑得溫情:“我家小棉襖可真溫暖?!?p> 陸望舒坐在椅子上,微仰起頭,眼睛晶亮,“老爸你真的很厲害,我想成為像你那樣的人?!?p> “聽你這樣說,爸爸很高興,但小舒要記得,你無需成為任何人,做自己便是最好的。另外,別讓自己太累,盡力而為是聰明人的做法?!?p> “嗯,我都聽著呢?!?p> 不怕前路會走歪,那寬大的足跡清晰可見,她可以安然前行,因為是爸爸,所以全心信賴。
“以后上大學(xué)就離家更遠了,偶爾回家來撒個嬌吧,我和你媽都在等你?!?p> “當然啦!其實我飛不太遠的,心都栓在這里了?!?p> 楊可如愿地報了首都的一所大學(xué),無畏距離遙遠,也不懼前路漫漫,她去追尋自己的夢了。
人越長越大,也離家越來越遠,是真理,也是桎梏。這成為了所有成年人午夜的夢魘,到老都擺脫不了的魔咒。
水泥澆筑而成的大城市那么冷漠,澆滅了那些年輕心臟里的熱血滾燙。即便如此,也還是不乏有人勇敢地奔赴而去。
“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p> 陸望舒自認為幸運,沒有那么遠大的志向,只想守著在意的人過安穩(wěn)日子。有時候,選擇當個縮手縮腳的小人物,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