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炎熱的仲夏,季初雨向電臺請了假,獨(dú)自坐上了飛往鷺城的飛機(jī)。
她去鷺城的事情,沒有告訴任何人。
這是季初雨第二次來鷺城,她緩慢地行走在街頭,行人都會投來好奇的目光,暗自猜想這個美麗的新娘為何孤身一人。
她穿上了圣潔的白婚紗,為秦愈。
海浪快活地翻滾著,似乎是在歡迎季初雨的到來,她索性脫下高跟鞋,提起裙擺飛跑起來,熾熱的沙礫輕輕包裹住她的腳,格外溫存。
海風(fēng)迎面吹來,帶著淡淡的腥咸氣息,季初雨張開雙臂,任浪花濕潤她的腳。
恍惚間,她看見秦愈就在前方,眼里不由得染上驚喜。
“秦愈等我!”她連忙加快步子往前跑,想追上他。
兩人之間始終隔著距離,不遠(yuǎn)也不近。秦愈偶爾會回頭來看季初雨一眼,海風(fēng)吹亂他額前的頭發(fā),眉骨線條越發(fā)深刻。
他那雙淺色眼眸蘊(yùn)著笑意,好像在說:我就在你看得見的地方,追不上也不要緊。
終于,季初雨覺得疲了,便停下來坐在了沙灘上,而秦愈也停下來,安靜地坐在她身旁,他看著她,神色溫柔。
季初雨長舒一口氣,微蹙著眉抱怨:“現(xiàn)在想想啊,秦愈,你真的從來都沒有對我說過愛。”
秦愈沒有說話,他清瘦了許多,脖頸間的青筋若隱若現(xiàn),只是,他依然溫潤如玉。
他從未變過。
季初雨倒也不打算他能做出回答,自顧自說著話:
“真的很過分,你那時居然還在舅舅面前說不喜歡我,沒想到吧,我都聽到了。”
“秦愈,我不允許你這樣騙人,就算是假的,我也不能接受?!?p> “你是個笨蛋吧,連小孩子都知道,喜歡的糖果就要去爭取。”
季初雨望著寬闊的海面,神情變得悲傷,那好看的眉眼終究是落了塵埃。
“女孩子嘛,都嬌氣,就算我懂你的心,卻還是想你能親口說出來,說你有多在乎我?!?p> “我最后再原諒一次吧,秦愈,你要記得,做個口是心非的人可不好,以后要改?!?p> ……
浪花翻涌得厲害,不斷拍打沙灘,在觸到白色裙擺時,又悄然離開,就這樣重返往復(fù),一次又一次。
“我愛你,最愛你,只愛你?!奔境跤陚?cè)過臉來,彎起眼睛對秦愈笑,純粹似玉。
清澈的水眸含俏,模樣尤為動人,像一片輕柔的云飄在海的上空,也飄在秦愈的心里。
她的笑容一如當(dāng)年,只是添了幾絲憂郁,如秦愈那般。
倦意侵襲大腦,季初雨緩緩后躺,把自己交給了細(xì)軟的沙灘,而秦愈也陪著她躺下。
她嬌蠻地嗔道:“我們分開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再見面,你怎么都不抱抱我???難道你都不想我嗎?”
秦愈依舊不言,只對著她輕輕眨眼,纖長的睫毛掃在她心上。
四周皆是寂靜,季初雨不再看他,她將手腳伸展開來,直直地望著天空。
“好吧,不抱也行,你在我身邊就好。只是有些不習(xí)慣,你真的很久都沒抱過我了?!?p> “其實(shí)我也知道,你是我的幻覺?!?p> 她緩緩閉上雙眼,沉睡了過去。
飛鳥盤旋的海灘上,身著白色婚紗的新娘面容精致,就算在睡夢中,她的臉上也帶著甜甜的笑。
裙擺散開,她是世上最漂亮的美人魚,在海邊安靜等待她的王子來臨。
海平面上方飄著一朵雨做的云,憂愁地徘徊,久久不散。
海上載著一艘小小的漁船,戴著氈帽的年邁老人正向自己的小孫子緩聲講述那段古老而傳奇的故事。
他懶聲道:“維京人以卓越的造船技術(shù)和兇狠的戰(zhàn)斗氣勢令中世紀(jì)的歐洲膽寒,但是過度的短視和畸形的自我認(rèn)識態(tài)度,終究引導(dǎo)了他們做出瘋狂的舉措,自取滅亡?!?p> 在輪船覆滅的那天,金黃鋪滿了整個海面,海與夕陽之間似乎變得親密無間。眾人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玻璃瓶被丟入海中,從此,關(guān)于美人魚的紀(jì)錄以及中世紀(jì)的秘密都被塞入了海底。
維京航海始終是個秘密,到后來,它神秘的紗布被那本日記簿揭開。
憂郁的男人停留在甲板等日落,他低垂著眉眼翻看那本日記,泛黃的紙面上刻著古老的文字,手指輕輕撫上,指尖彌漫著粗糲的質(zhì)感。
他輕聲念:“千年來,你似乎是為等誰而存在?!?p> 海岸線在起霧,似乎這是適合離別的季節(jié),凄美而曖昧。
良久,男人抬眼看去,霧已散,地平線的遠(yuǎn)方升起一輪滿月,童話般感覺。長發(fā)人魚出現(xiàn)在水面,眼淚無聲,她只要為愛,便忘了危險(xiǎn)。
男人哪會知道,美人魚早已愛上了有他的黑夜。思念成了僅存的那一切,水族館玻璃里她一次次的來回,卻始終未能等來他。
好不容易才再見到他,人魚臉上帶著凄美的笑容。很快,缺氧的感覺襲來,視線也變得模糊,她最后看他一眼,便緩緩沉入了海底,再聽不見男人跳入水中的聲音。
老人拿著早已泛黃的煙桿抽了一口煙,煙霧繚繞,他不由得微瞇起了眼。
小小的男孩似懂非懂,心想以后再讓爺爺講一遍吧。他望向海面,似乎聽到了鯨魚哀傷的鳴叫。
季初雨再次睜眼時,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海水上漲,沾濕了她的裙擺。
她坐起身,卻看見秦愈站在面前,他逆著月亮而站,面容卻變得清晰。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她甚至可以看見他臉上細(xì)膩的絨毛。
她緩緩向他伸出手,用手在空中描繪他的輪廓。
秦愈緩步走近,蹲下身來,握住她的手貼在他臉上輕輕摩挲。
碰到他了,他并不是幻覺。這個念頭一出,季初雨連忙摟住秦愈,把頭埋在他肩窩,淚水止不住的流。
她哽咽不已:“所有人,所有人都說你死了……你為什么也要跟著他們一起騙我?秦愈……你以后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
“對不起?!鼻赜p拍著她的背哄她,眉眼間皆是對她的疼惜。
好久過后,季初雨才從他的頸間抬起頭來,她深深的看著他,想記牢他的模樣,刻進(jìn)骨子里最好。
秦愈為她將碎發(fā)別到耳后,他問:“你想嫁給誰?”
“是你,一直都是你。”她好看的眼睛里閃著淚光,含著對他最純粹的愛意。
聞言,秦愈笑得溫柔,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季初雨望著他出了神,恍惚中,她回到了那晚。他護(hù)著她穿過那條黑暗寂靜的巷子,在黑暗中,她全心依賴著他。
那時,他也笑得如這般愉悅。
秦愈微微低頭,摩挲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神色帶著繾綣。他輕聲說道:“那你知不知道,這輩子,我已經(jīng)娶過你了。在心里無數(shù)次,在夢里無數(shù)次。”
“我知道!我從來都是知道的!”季初雨急切地回握住他的手,想要將他牢牢抓住。
她穿婚紗的模樣很好看。秦愈為她理好白色頭紗,俯身吻在她眉心,那瞬間,溫?zé)岬难蹨I滴落而下。
這輩子她已經(jīng)嫁給他了,算數(shù)。
秦愈終于能夠松開季初雨的手,他溫聲說道:“小雨,回橋都吧?!?p> 語氣晦澀,似是藏了世間最沉重的情緒。
季初雨慌亂去抓他的手,不愿再承受失去愛人的痛苦,她不住搖頭,委屈得不行,像個賴皮的孩子。
“我不走!我明明就是特意來找你的。不行,不可以這樣,你每次都把我推開?!?p> 她的眼淚顆顆都落在秦愈心上,將他的心臟燙傷,滲透了他的靈魂。他緊緊皺著眉,臉上的悲戚避無可避。
“十年了,我都十年沒有見過你了。秦愈,我都要老了?!奔境跤赀煅书_口,多年來的傷痛皆涌上心頭,幾乎把她壓垮。
瞧著女孩月光下姣好的面容,秦愈眼眸里蘊(yùn)藏的寒冰終究融解殆盡,霧氣散開后,澄澈和純粹的愛意皆落在她心上。
這是最后一次,他不愿再與她分離。
“小雨,那你要跟我走嗎?”
“當(dāng)然要!”她回答得很快,生怕秦愈反悔了。
兩人的手緊緊交握著,季初雨后知后覺,自己觸碰到的是一片冰涼,眼淚撲簌簌而下,她卻將他的手抓得更緊了。
男人牽著他的女孩向海中央走去,清冷的月輝下,兩人的身影被朦朧的光暈所籠罩,依舊難舍難分。
無人的時光里,海水承受了太久的寂寞,它尤為眷戀季初雨身上鮮活的溫度,迫不及待地沒過她的腳踝,然后是膝蓋,甚至小腹。
漸漸的,海水沒過了季初雨的脖子,頭頂。
窒息感從四面八方而來,最終聚集到鼻息間,夜晚的海水寒冷刺骨,季初雨卻絲毫不會感到害怕,因?yàn)樗谒麘牙铩?p> 她回抱住他,雙手環(huán)住他的腰,眼角的淚來不及流下,便融化在了海水里。
最終,他和她一起沉入了海底。
她陪著他長眠于此。
沙灘上只留下一雙高跟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