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杜普打來電話的,是上午被派出去查訪舉報人的人。當他趕到山南市的那個敬老院一打聽,不禁大失所望。
舉報人已經(jīng)死了。
三天前就死了。
杜普舉著電話陷入一片茫然,但他并不死心,畢竟彭克還未回信。
他僵著笑容繼續(xù)問馬浩然:“聽說,你半年曾經(jīng)去過雙臺村作過調(diào)查?”
TMD,顯然是彭克搗的鬼。
馬浩然腦袋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既然杜普沒有直接提到那篇報告,顯然還沒有拿到有力證據(jù)。
但是他去雙臺村的事,知道的人絕對不止彭克一個,無論如何是瞞不住的。
杜普的目光就像是兩把尖刀一樣,死死地盯著馬浩然,一字一頓地說:“馬浩然,你要知道,河東鎮(zhèn)很小。就算是誰偷偷放了個癟屁,也會很快傳遍全鎮(zhèn)的?!?p> 馬浩然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岸胖魅?,你不會是懷疑我向上級反映了雙臺村競選的事吧?”
“噢?”杜普沒想到馬浩然居然把事情挑明了,明顯有些措手不及,頓了頓,問:“關(guān)于這件事,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馬浩然冷靜地看著杜普,笑著說:“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了。半年多以前,縣里給各鎮(zhèn)下達了土地新政的宣傳工作任務,因為雙臺村最遠,鎮(zhèn)里的公務車又很緊張,您就派我騎著自行車去了。兩大捆宣傳手冊,足有一百多斤?!?p> “到了雙臺村之后,我挨家挨戶地發(fā)放宣傳手冊,還耐心地解釋村民的問題,為的就是宣傳到位、不留死角,回到鎮(zhèn)上都已經(jīng)后半夜了。難道,這就成了你懷疑我的依據(jù)?”
杜普被說得臉一陣白一陣紅,眨了眨眼,輕嗑了兩聲,解釋說:“事情在沒有弄清楚之前,所有人都是被懷疑的對象。希望你能理解?!?p> 這時,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提示,杜普連忙抓起來看。
信息是彭克發(fā)來的,只有三個字:沒找到。
如此看來,到底誰是幕后主使,徹底死無對證了。
“當然理解。”馬浩然無比鎮(zhèn)靜地說,“我可以用我的三級初等職員的身份擔保,我沒有向上級反映過這樣的事?!?p> 杜普的臉上閃過一絲輕蔑,嘴角明顯動了動,又忍住了。
馬浩然知道,杜普一定想說,三級初等職員能值幾個錢?有什么資格擔保?
可是他沒有說出口,說明他還算理智,畢竟馬浩然始終沒有升級,跟他是脫不了干系的。
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有沒有一絲愧疚。
“在這件事情上,我能為鎮(zhèn)里做點什么嗎?”馬浩然主動問了一句。
杜普聽了,臉上再次掠過一絲輕蔑,但隨即他的眼睛一亮。
既然查明舉報人的幕后主使已經(jīng)不可能了,不如把精力用在給縣里寫報告上。
艾森這根老油條的工作已經(jīng)不可能做通了,眼前這個年輕人應該更好忽悠一些。更何況他能在一夜之間寫出一篇讓副縣長滿意的匯報稿,顯然是有一定才華的,也許真能幫上忙也難說。
“縣里要求鎮(zhèn)里一天之內(nèi)調(diào)查清楚?!倍牌照Z氣平和了許多。
“我可以負責給縣里寫一篇報告?!瘪R浩然自信滿滿地說。
“你打算怎么寫這個報告?”
“怎么寫,不用杜主任關(guān)心。但我能保證既讓縣廉政調(diào)查處滿意,又能把鎮(zhèn)里撇清?!瘪R浩然回答得十分干脆。
他已經(jīng)在“行道文庫”里搜索到了報告,只要下載下來,稍加修改就可以了。因此說話的底氣十足。
杜普一陣狂喜。既能讓縣里滿意,又能把鎮(zhèn)里撇清,這不正是皮埃爾要求的嘛。
不愧是百變星君。杜普立即變得無比和善起來,拿出煙向馬浩然遞了遞,想起他不抽煙,又尷尬地收回去,自己點燃了。
“小馬啊。你的這種擔當精神,真是太寶貴了。就憑你能主動為鎮(zhèn)里分憂,就不可能是幕后主使。”
馬浩然靜靜地等著下文。
“你也看到了,艾森的身體很不好,正常上班都很難保證。以后,辦公室的文字材料工作,就由你牽頭,讓艾森給你打打下手?!?p> 由他負責的意思,就是由他領(lǐng)導艾森。這也算是杜普拋出的誘餌。
近幾年,勝洲聯(lián)邦各級政府特別是市縣一級,出現(xiàn)了一種牽頭、代理現(xiàn)象,就是指定某個人負責一個部門或是一項工作,卻不給正式任命。
換句話說,工資待遇沒漲,責任義務卻增加了。
當然,這樣的情況,絕大多數(shù)只出現(xiàn)在沒有實權(quán)的部門。
對比于烏紗帽,人們調(diào)侃地稱之為“草帽”。
馬浩然看著杜普,會心地笑了。
杜普以為說動了馬浩然,也輕松地笑了。
一張空頭支票就能讓你就犯,小子,跟我杜普斗,你還嫩點兒。
很快,馬浩然的笑就變成了苦笑,一邊笑還一邊搖著頭,顯得十分的無奈。
杜普的笑再一次僵在臉上。
馬浩然笑過之后,看著杜普問:“杜主任?你是會計專業(yè)出身嗎?”
“什么?”杜普沒聽明白,“什么會計?”
“那您的如意算盤打得可是爐火純青啊?!?p> 哇靠。
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杜普沒想到短短幾天時間,馬浩然簡直變了一個人,不再是言聽計從,不再是任勞任怨,也學會了反駁和對抗。
他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青年,重新思考駕馭他的策略和手段。
量你一個毫無背景的小文員,還能興起多大風浪?
“小馬啊,你現(xiàn)在是鎮(zhèn)里的一員,為鎮(zhèn)里服務是理所應當?shù)?。如果表現(xiàn)出色,年底的考核,我是可以幫你說話的。”
勝洲聯(lián)邦政府系統(tǒng)的職員每年考核一次,考核結(jié)果分為優(yōu)秀、稱職和不稱職三個檔次,對工資待遇影響很大。
言外之意,我杜普做糖不甜做醋酸,你可不要不識抬舉。
“杜主任,年度考核我也不是不了解,只有做出重大貢獻的才可評為優(yōu)秀,只有犯了嚴重錯誤的才可評為不稱職,絕大多數(shù)只能評為稱職檔次?!?p> 杜普見馬浩然軟硬不吃,一時不知再說什么。
馬浩然站起身,笑著說:“我突然覺得肚子不舒服,需要方便一下。杜主任,關(guān)于職級晉升的人選,縣里要求明天之前上報。您可別忘了。”
然后款款而去。
一切已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