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去,昏暗過道里刺眼的燈光向我襲來,勉強可見駕駛座上空無一人,車卻無緣無故地開動,仿佛一輛幽靈公車滿載著鬼魂乘客,欺騙生人搭乘汲取活力,最后再一頭把他給撞死。
好巧不巧,我就是那個倒霉人。
呼嘯的風聲穿透過我的身體,我猛地睜開雙眼,自己好端端地坐在大巴車上,外邊響起獨屬于城市的噪音,車子行駛過別人家中陽臺,那戶人家正在晾曬衣物,衣物上的水還滴到了車窗上。
熟悉的天氣預報通過電視機傳出,隱約可聞,車上還是那么多人,游玩的學生,滿目空洞的年輕人,帶著小孩的家長,還有約會的情侶……
“那個女孩呢?”本來在車上的情侶只剩下一個男孩,他旁邊的座位空蕩蕩,連個鬼影都沒有。
車子按照預演過的一樣,正常行駛,進入昏暗的隧道,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烤全羊,嘗試吃了一口,還是那么香,可口誘人,但我的腦子像是遲鈍了一樣,覺得難以下咽,而后那股讓人反感的死氣又出現了。
一切重新發(fā)生了一次,我整個人處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迷惑中,傻愣愣坐在車上,動也不動,那對本應該一起出現的情侶,現在只剩下了男孩,而后車子發(fā)生劇烈震顫,司機再一次緊急制動急剎車。
車上的人頓時間亂作一團,我也沒反應過來,差點一頭撞在前排座位上,等到車子停止急剎,我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死去女孩的座位,卻突然發(fā)現那空蕩蕩的座位旁,又死了一個人。
那個男孩也跟著死去了,死狀詭異,滿臉青筋暴走,兩個眼球往前凸,吐了一地鮮血雜物,死的不能再死。公交車上的座位兩旁都有一個把手,可以控制座椅向后或是向前翻折,他坐的椅子在急剎車時突然向前翻折,將他整個人夾在中間,硬生生把他給夾死。
可這座椅的咬合力怎么會如此強悍?按常理來說公交車上來往的人群數不勝數,難以避免老人小孩殘疾人士搭乘公交車,若是小孩貪玩亂動座椅上的把手豈不是能生生把自己禍害致死?可也沒聽過有這類事故發(fā)生?。〈祟惽闆r的安全性能想來在運作之初就已經設計妥當,這是公交車不是私家車,各項要求都要嚴謹得多,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啊!那個人!”
熟悉的驚呼聲傳了過來,抱著孩子的女人指著死人,頃刻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慌亂成一團,紛紛拿出手機拍照,隧道里沒有信號,司機再次下車,前往安全屋。
我本想按照預設好的情況,跟著下車,但是我甚至還沒來得及動身,車子突然啟動,儀表盤上的數字胡亂跳動,指針瘋狂搖擺,有人著急忙慌奔向駕駛座位,在外頭看就像是僵尸撲了過去,大巴亮著車燈朝一旁的隧道墻側向駛去,沒有任何碰撞的聲音發(fā)出,只有劇烈的震感襲來。
我又一次睜開雙眼,有種從睡夢中醒來的疲憊感傳遍身體,仿佛經歷了一場真實的事故,花了我不少力氣。
等我反應過來,車子又停在了別人家的陽臺上,就連衣服上滴落在窗戶的水漬形狀也和記憶里的一模一樣,而那剛剛死去的人的座位上,早已不見了男孩女孩的身影。
緊張感令我腦子清醒不少,再看車上乘客,并無異狀,山城之中形煞多如牛毛,指不準養(yǎng)虎為患,積煞成魔,偏偏就落在我這輛車上,世界上很多靈異事件發(fā)生起因皆如此,保不齊誰哪天在某個角落就遭了殃。而其余人感受不到自己身處險境,是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有此機緣,感受得到天地玄力,靈異之物。
所以往往靈異事件總會有那么一兩個幸存者,或是被人找到的線索痕跡,比如恐怖的錄像,幸存者們表現出瘋癲癡魔狀態(tài),做出一些有違常理的事件,除去心理變態(tài),剩下的幾乎都是能夠感受到另一個世界存在的人,他們身上有特別的氣息,臟東西感受得到,但有的時候沒法清晰辨認,會將其認為是同類,運氣好可以逃過一劫,運氣不好會被直接帶走,消失在世俗。還有種情況是能夠辨認,但需要時間,二者都會出現受害者瘋癲癡魔狀,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交互語言、精神反抗導致的身體動作,不過是用我們的認知來看待極其怪異,實際上皆有跡可循。
而那種能夠瞬間辨認出人間非凡使徒的靈異之物多半是“法力高超之輩”,他們有自己的思想,往往會做出令人費解的舉動,例如故意惡搞捉弄,以見人血攪弄命理為樂。
我所遇應該就是后者,他的目標是我,卻讓數不清的無辜性命為我墮入黃泉,若是未經修煉,這樣的磨難來上一次兩次,沾染上邪祟著了魔早已成了瘋子,更不要提心神受損。
可即便我入相門心神還是受到了影響,身體變得疲憊反應變得遲鈍應該皆因為此,再多來幾次就不單單是旁人受死,連我自己也一樣會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到時候就會又多一樁冤假錯案,真相如石獅沉大海無人可抬。
過去仍在重演,逝去的生命難以尋回,我甚至沒有試錯的機會,因為試錯就是在拿人命來賭。
其實現在也還是在用人命來賭,車上的人再多也經不起這般折騰,我沉下心來走到情侶原本所在的座位上,默默甩出袖中重陽,我感受不到的邪祟重陽可以,剛剛發(fā)生事故時間是在司機下車之后,只要我在那個時間節(jié)點捕捉到作惡力量,就能夠終止這一切。
當然,許是我終止它,也可能是它終止我。
時間一點一滴在流逝,車子駛入隧道口,黑暗襲來,恐懼也如同潮水般奔涌,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盯著我們這輛孤獨又堅定向前的公車,車上載了各種各樣的人,他們的命皆在我手。
車子開始急剎,我精氣神愈加緊繃起來,可司機突然下車,車子就在司機下車的瞬間突然啟動,所有人亂作一團,時間比之前要提前了不少,好在我有了防備,揮出柚木重陽,陽力與玄力雙雙由劍身迸發(fā)蕩漾,最后在小孩子身上探尋到了異常。
我開始動用詭目,混沌也不知道對我的身體動了什么手腳,詭目看物帶著青蓮紫淡淡微芒,隱隱約約間竟然能夠透視隱藏在背包中的物件輪廓,我對此震驚不已,懼意叢生,它的力量越強,短時間內不成問題,甚至對我有所助益,但長此以往成了氣候,我拿什么與之對抗?透視一事,又哪是尋常人能擁有的本領?踏入超然,方有機緣可能。
“鬼嬰?”我在心里判斷道。
車子再次撞向隧道旁的墻上,而我已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司機被車拖走,估摸著不是被撞死就是被車軋死,難以留條性命,時間再次回到開車之初,車上卻已經沒了司機。
整輛車就在我詫異之中啟動,沒有司機,其他乘客仿佛觀察不到這一異常,任由車子啟動,帶著他們開向無盡深淵。
我雙眼牢牢盯著那個嬰兒,如果是鬼嬰,陰氣內含于體,怨念深重也隨之內含,不會外溢,實力更勝惡鬼陰靈,且行為無端,鬼軀強悍,容納邪力更多,進階機緣亦大。
要斬,就得趁其無為前斬草除根!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擼起袖子拿著重陽氣勢洶洶朝著那懷抱中的嬰兒走去,那婦人見我如此兇神惡煞慌忙往后退了幾步,抬起腳踹了我一屁股蹲,那一腳的力氣大得像是百八十斤重的錘子揮舞,好在我及時抬腳阻攔,否則那一腳就能讓我落得個腸穿肚爛的悲劇下場。
其他人見狀也紛紛上來攔我,現場情況就像我是一個持刀的歹徒,而他們都是見義勇為的良好青年,外加受害的婦人和孩子。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們力氣都大得驚人,我雙手如同被鐵鉗死死箍住,難以動彈,加上剛剛猝不及防挨了一腳,竟然難以掙脫眾人束縛,只能眼睜睜看著車子駛入隧道,而后甚至沒有急剎車,一頭撞向了隧道墻體之上,劇烈的震感襲來,當場就有一名學生被甩了出去,砸穿了玻璃,鋒利的玻璃碎片劃過他的身體,帶出一道道血痕。
時間又回到了過去,車子依舊像平常一樣啟動。
我身上受到的撞擊痛感還在,車上也已經少了一人,我本已經做好了與鬼嬰斗法的準備,沒成想卻被常人所攔——不對,他們已非常人,他們也受到了某種影響,觀察感受不到周遭異常,但是力氣暴增,有轉移之效,我又不能對他們下手,本意便是為了救人。
混沌沒能讓我透視人類,我亦無情搭理,看似荒唐,皆事出有因,這場鬧劇是時候該結束了。
來山城不過短短時間,我變得愈發(fā)冷靜,曾經以為自己見識過世界的另一面,不曾以為另一面也有廣闊無垠,停下奔跑于道路的腳步,又握住書寫故事的手,眼界永遠不算終點。
度過適應時間,剩下的便是成長。
從揭秘秦家過往,黃相身世,引出山城浩劫相言,幾次三番碰詭事,闖大道,過三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從開始到現在,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趟趟的死亡公車發(fā)出,已經死了四個人。
第五趟正在出發(fā),第五個人的性命也正在消亡途中。
冒進并非好辦法,邪祟可以借用人類力量阻攔我,就算我能夠避免其他事端,也免不了要與鬼嬰一戰(zhàn),不過話雖這么說,但眼前的麻煩遠不及王臣層面,那死氣甚至比不上當晚酒店遇到的噬魂影,可本能告訴我事情沒這么簡單,明明能夠捉弄我于股掌之間是我難以招架的水準,怎么找著了反倒是變成只拔了毛的雞,還得靠人類來阻攔?
我當著眾人的面掏出柚木重陽,此時也顧不上這么多,車里傳來驚呼不安的聲音,我做出拔劍式,蓄勢待發(fā),在未清楚何種力量前,不可輕舉妄動。
緊接著我在車子沒有開進隧道之前,撥通了警衛(wèi)隊的電話,將車上發(fā)生了盜竊罪需要協(xié)助作為理由。
警衛(wèi)隊佩戴警徽,國威護體,若無自身造孽,自保不成問題,他們在此處反倒是助力,而且他們也不會因為我的嫌疑最大就只針對我一人,檢查我的同時,也要求對其他人搜身。
如此順利的話,會不會最大程度免去傷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已沒有時間的概念,就聽聞警衛(wèi)隊的警笛聲靠近,跟著進了隧道,隨后公車真的停了下來,官家的人上來就問是誰打的電話,坐車的乘客七嘴八舌嚷嚷個不停,問的沒問的全都一個勁全供了出來。
所有人都像是在告訴警衛(wèi)隊說,我是個搶劫犯。其實重陽并不是利器,也不具有威脅感,我也什么都沒做,只是打通了警衛(wèi)隊的電話。他們并非出于謹慎,而是出于自保,只要懷疑的對象不是他們自己,他們大可以跟風從眾拐彎抹角地指責某個人,引導罪名成立,轉移群眾視線,從而讓自己脫身。他們認為自己離開了現場,過了今天,就不會遺留污蔑無辜的證據,也不用為言辭負責,被污蔑的對象也因為疲于奔命力證清白無暇顧及隨口指責的路人。就算是正義找上門,他們也依舊可以像今天這樣置身事外,將所有責任推到別人身上。
“明明就是警衛(wèi)隊抓錯了人,怎么能怪在我的頭上?”我甚至看到了故事的未來。
除了自保,他們那骯臟的巴不得別人受罪受難的戲謔心理暴露無遺,隔岸觀火,明哲保身,這樣的事情在世俗界每天都屢見不鮮。
甚至于都不在乎我為什么打這一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