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沙漠蜂

　　一 20:10—————————————————————————————————————

　　我抱著整整一箱大號手電筒走出即將打烊的五金用品店，背后是提著一大袋2號電池的小枝。店老板殷勤地送客，一臉關(guān)門紅的高興和些許意料外大宗交易的疑惑。畢竟大號手電筒和2號電池都是過時的滯銷貨，包裝上仍清晰遺留著經(jīng)老板緊急擦拭后的灰漬。

　　“現(xiàn)在的應(yīng)急燈也太不靠譜了，”我將箱子放進(jìn)后備箱，應(yīng)急燈才是我們預(yù)想的首選，“一款靠裝電池的都沒有?！?p>　　“停電時需要的應(yīng)急燈需要在沒停電時充電，真是了不得的設(shè)計?！毙≈﹄p手提住口袋，將電池劃出一道弧線扔進(jìn)后備箱，是對連走三家五金用品店也買不到合適照明設(shè)備的不滿。當(dāng)然，被大媽——小枝執(zhí)意要這樣稱呼——別車的憋屈應(yīng)該也沒完全消退。

　　“你可以在沒停電時一直充電呀，一停電不就可以用了嘛。”這個思路在公用應(yīng)急照明設(shè)備上確實有效。

　　“我們家多久沒停電了？”小枝準(zhǔn)確地指出五金用品店針對的是家用。

　　“至少一年吧……”

　　“為了一小時停電照明充一年的電，真棒。”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我拍手叫絕。

　　這一箱手電筒是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沙漠蜂的關(guān)鍵，而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沙漠蜂是對付沙漠蜂的關(guān)鍵。

　　這種在設(shè)定集中號稱“近戰(zhàn)刺傷目標(biāo)，會發(fā)出綠色的毒箭進(jìn)行遠(yuǎn)程攻擊”的昆蟲型怪物在游戲里給人留下映像的其實只有漫天的綠色毒箭，不查閱設(shè)定集我甚至不知道它可以發(fā)動近戰(zhàn)攻擊。沙漠蜂在游戲中威脅雖然不大，但一直向玩家視野外逃離然后發(fā)動攻擊的游擊戰(zhàn)術(shù)讓人非常頭疼，因此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它的位置然后集中火力消滅，阻止游擊戰(zhàn)術(shù)的發(fā)動是關(guān)鍵。

　　坐進(jìn)駕駛座，我最后思考著有無遺漏的物資。

　　“用不用買瓶六神？”我突發(fā)奇想。

　　“??？”

　　“這怪物雖然叫‘蜂’，長得其實像蚊子，說不定噴點六神護(hù)體，有奇效。”

　　“也有道理，但是得多買幾箱，而且你到時可要把大蚊子抓住了哦?！?p>　　“哦？”

　　“你負(fù)責(zé)把它的嘴給它掰開，我來喂它喝一瓶?！?p>　　這是什么古典毒性確保法啊，帕拉塞爾蘇斯[1]說的怕不是“萬物皆有毒，只要劑量足”。

　　“一瓶不夠就兩瓶?！毙≈λ┖昧税踩珟?。

　　二 20:35—————————————————————————————————————

　　行車路線漸漸偏離鬧市，路面車輛已極少，但街面明亮，燈火零星，四面仍是居民區(qū)。

　　“你開慢點。”小枝預(yù)告即將到達(dá)降臨點。

　　“啥情況，不會是在這附近吧？”

　　“找地方停車，就在這一片?！?p>　　“還真是啊，”我打起右轉(zhuǎn)彎燈，在路邊停車的隊列里尋找空隙，“降臨估計就在十一二點，那遇見人的幾率也太大了?！?p>　　“也不一定，準(zhǔn)確坐標(biāo)還沒發(fā)過來。”

　　“在這種地方還肯定沒人出現(xiàn)的位置，只有封閉的廢棄場所了?！?p>　　路燈下終于空出一個車位。

　　熄火后仍未等到神出鬼沒的停車收費員，推開門亦無紛擾白噪音的涌入，可見此處已近遠(yuǎn)郊，確有廢棄場所出現(xiàn)的可能。

　　“這地方也停這么多車！”我看著前后無來車左右無路人的街道和這個我反復(fù)挪移才停妥的窄小側(cè)方位。

　　“有古怪！”

　　“哪有那么多古怪，估計就是附近停車場少唄。”

　　“不是，你看這個?！毙≈φ驹谲囄?，盯著后車。

　　是號稱9AT可以狙擊保時捷Macan的旗艦款[2]。高情商的說法是造型粗獷中透著時尚，低情商如我只能說費盡心思在掩蓋骨子里的野蠻?；艘话倌曜非髮嵱眯裕鋈挥鲜袌鲅b出優(yōu)雅的樣子，如同張飛忽然羽扇綸巾。

　　我看向車牌，正是那輛在中學(xué)前將我們別停的白色路虎，腦中立即閃過司機大姐在駕駛室車窗內(nèi)居高臨下的睥睨四顧，那眼神甚至讓我在一瞬間覺得雖然我是直行雖然我遵守限速雖然她沒打轉(zhuǎn)向燈雖然她啟動速度充分體現(xiàn)了四驅(qū)的澎湃但責(zé)任在我。

　　“這也太巧了?！蔽铱聪蜍嚧皟?nèi)。

　　沒人。

　　“叮！”正準(zhǔn)備和小枝展開的關(guān)于巧合的討論被短信聲打斷。

　　暗黑破壞神，沙漠蜂，103.824311，30.699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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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確坐標(biāo)已出現(xiàn)，得抓緊時間。

　　“嘖，放她一馬吧。”小枝有點意興闌珊。

　　你這個記仇的女人本來是準(zhǔn)備做什么違法亂紀(jì)的事情啊。

　　“放個氣或者畫幾筆算哪門子違法亂紀(jì)?！毙≈﹂_始著手調(diào)整GPS。

　　“你這算是破壞他人財物吧?！蔽掖蜷_后備箱，開始將電池裝入手電筒。

　　“你說說，法律就是正義，還是法律追求的是正義？”

　　我將裝好的第一個手電筒打開，掃射四周，光斑隨物體遠(yuǎn)近明暗，最終停在小枝腳下，纖細(xì)的腳踝在光照下雪白。這被人嫌棄的一大箱滯銷貨并不比我寶貝的淘寶爆款差嘛。

　　“手電筒我略懂，法律我是完全不懂。”

　　“選一個?！?p>　　“那就選追求正義?！被谌缃裆鐣侣劦碾x奇程度，說法律就是正義我是不信的。

　　“選得好?！毙≈ψ笫滞兄鳪PS，右手托著手機，如西彌斯[3]般閉上眼，“如果你剛才反應(yīng)稍慢一點點，是不是就會撞上這輛車。”

　　“是。”不僅靠反應(yīng)，還得靠我十二萬公里條件反射的積累。

　　“如果撞上了，交警會怎么判?！?p>　　“轉(zhuǎn)彎讓直行，起步?jīng)]打燈，錄像也有，基本能判她的全責(zé)。”

　　“那法律對她的懲罰就是她出錢修她自己的和你的車，她要付出金錢和時間的代價?！?p>　　“對。”

　　“那她現(xiàn)在靠你的反應(yīng)快和車技好，無需再付出這些代價。”

　　“呃……”

　　“錯誤是她犯下的，但她沒有受到懲罰，甚至收獲了‘贏了你’的快樂，而你耗盡心力為她躲開了懲罰，只能收獲當(dāng)時的緊張和現(xiàn)在的憋屈。”

　　我想起那位大姐的眼神，啞口無言。

　　“我現(xiàn)在劃了她的車或者放了她的氣，是執(zhí)行正義，”小枝舉起右手指著我，“而你，是縱容她下次去禍害他人。”

　　“那……”被說服了，腦海中浮現(xiàn)出多種可損毀車漆的尖銳物，甚至對即將出現(xiàn)在車門上的警告文案滿懷期待。

　　“鑒于你誠懇的認(rèn)錯態(tài)度，我很高興，暫時放棄此次懲戒，”小枝睜開眼，“這是我的仁慈?！?p>　　真是隨意的神啊。

　　三 23:29—————————————————————————————————————

　　放地上的，放車上的，架墻上的，綁樹上的手電筒在方圓20米的簡易籃球場上劃出光的迷宮，終點匯集于一扇卷簾門前——用光標(biāo)識出的坐標(biāo)位置，門前的灰塵在光體內(nèi)浮沉。

　　這是幾個小區(qū)外墻包圍中的小塊籃球場，至少曾經(jīng)的開發(fā)商是這樣規(guī)劃的。球場四周是一圈商鋪，卷簾門上的積灰和招牌的斑駁可以判斷商鋪早已荒廢，籃球架上歪斜的籃筐和球場中停著的幾輛私家車說明籃球場也早無本來作用。

　　四下無人。

　　降臨發(fā)生在無人的黑暗中，因為人們相信怪物本該潛伏在無人的黑暗中。

　　不會有人相信溫馨的臥室窗戶外有怪物隱現(xiàn)。

　　但球場上方的小區(qū)樓內(nèi)窗燈明滅，此時仍有幾戶透出昏黃的光，是窗內(nèi)人已無暇再顧窗外景？還是這窗外的一切就如這球場般被人遺忘。

　　我和小枝制造的燈火通明無人發(fā)覺。

　　并肩站在球場的中心，到標(biāo)記點只有十步，之間并無阻隔。

　　這是在保持足夠視野的同時能以最短時間靠近并斬殺對手的距離，我們不能給予沙漠蜂制造出交錯縱橫毒箭彈幕的機會。

　　以游戲中沙漠蜂身體的脆弱，如果標(biāo)記點沒有偏差，這將是一場短暫的殲滅戰(zhàn)。而為了索敵花費一個小時辛勞搭建的手電筒光幕只是未雨綢繆，一旦需要它發(fā)揮作用，則意味著陷入苦戰(zhàn)。

　　光幕下兩人的影子向前方鋪散，順從著光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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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在盡頭聚集。

　　盡頭的一切忽然模糊。

　　失去了所有顏色與明暗。

　　作為光的承載物的卷簾門也似乎消失了。

　　“消失”是我不暇多想的對第一次如此明亮如此清晰如此近距離的降臨的感受。

　　放在腳下的GPS閃爍，然后斷開連接。

　　我左手已按住了堅實的銀色鑲邊，幽冥的刃光在右側(cè)閃動。

　　光幕盡頭消失的一切再度出現(xiàn)，但上邊已層層疊疊鋪滿棱角、倒鉤、尖刺、絨毛、鞘翅。

　　舉盾，跨步。

　　“錚！”

　　一聲金屬摩擦的長吟在前方震顫，余光瞥見幽冥的刃光由下至上斜斜貫穿了那堆不可名狀之物。

　　右腳猛踏地面，重心壓向左肩，將身體的全部重量灌注在最后一步的慣性中，頂盾向前。

　　“嘭！”

　　撞擊聲因卷簾門的共鳴在空氣中回蕩，凹陷的金屬彎折消解了一部分沖擊，讓我的五感得以持續(xù)。

　　盾牌與卷簾門間幾無縫隙，之間的一切已碎裂。

　　一擊得手。

　　敵人的身體果然如設(shè)定中一般不堪一擊。

　　但盾牌抬起的一刻讓我暈眩——扭頭看到的棱角、倒鉤、尖刺、絨毛、鞘翅終于清晰，拋卻細(xì)節(jié)的不同，是幾只身體如滅火器般大小的蚊子——距離太近了，在聚光燈般的光照下，我甚至可以數(shù)一數(shù)它們黑紫色眼中密密麻麻的復(fù)眼。

　　對蚊的厭惡已刻入人類的本能，但它不過微小若塵埃。

　　厭惡程度與體積成正比。

　　比如南方的蟑螂。

　　我不愿知曉其真實形態(tài)的各種未知之物因擠壓繞過盾牌邊緣觸及我的皮膚。

　　沒有傷害，卻讓我第一次想遠(yuǎn)離敵人。

　　為惡心供應(yīng)素材的觸感因厭惡而敏銳，盾牌與卷簾門之間的黏膩感已化為無形的拉扯，我不由得想象那滅火器般大小的肚子中的內(nèi)容物。

　　戰(zhàn)機稍縱即逝。但我視線本能的遠(yuǎn)離上方那兩只已展開鞘翅如茶幾大小的漏網(wǎng)之蜂。

　　刃光劃過，聲如裂帛。

　　莉莉絲毫無遲疑的動作讓我稍復(fù)理智，但我仍不愿用手觸碰一塌糊涂的卷簾門，重心稍斜，在地面一滾，就勢躲開從頭頂?shù)涞氖怼?p>　　舉盾四顧。

　　光從四面刺來，光幕中一切靜止。

　　我不愿直視的厭惡的一切亦在余光中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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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預(yù)想得到了驗證，所有的計劃得到了執(zhí)行，是一次一氣呵成摧枯拉朽的雷霆。

　　球場死寂。

　　因此卷簾門仍在持續(xù)的震顫聲如耳畔的蚊鳴聲般清晰可聞。

　　等待著。

　　等待著降臨隨著這蚊鳴的消失而結(jié)束，等待著對巨型昆蟲的厭惡感隨著空氣流動而減弱。

　　蚊鳴聲卻仍然清晰。

　　如地底深處傳來的攀爬聲，是指甲與巖石一次次刮擦。

　　四 23:？？—————————————————————————————————————

　　沒有人會相信回家的停車場有威脅生命的怪物出沒。

　　這種相信沒有絲毫猶豫，不容任何質(zhì)疑，心虔志誠，根深蒂固。

　　所以有怪物出沒的停車場不會有人前來停車。

　　但降臨尚未結(jié)束。

　　但那死寂中的攀爬聲分明是車輪緩緩碾過路面。

　　黑暗中有巨獸顯現(xiàn)，在光幕邊緣駐足。

　　是一輛未開車燈的白色SUV，光幕內(nèi)的車牌竟然第三次出現(xiàn)。

　　或者降臨已結(jié)束？

　　但手中的盾仍然堅實。

　　再次緊握。

　　注視黑暗的眼睛逐漸適應(yīng)。

　　光幕外的車內(nèi)一片漆黑，僅駕駛位被儀表盤的微光映出輪廓。

　　駕駛位竟似空無一人。

　　一束光照進(jìn)車內(nèi)，是莉莉絲抓過了一把手電。

　　椅背映出皮革的光澤。

　　駕駛位空無一人。

　　視線隨光束沒入黑暗。

　　不合時宜的時尚細(xì)節(jié)被黑暗吞沒，被光勾勒出的是蠻荒的祭壇。

　　車頂有從天窗伸出的上半身。

　　車為壇，人為祭。

　　一只沙漠蜂停在人的肩頭——本該是頭的位置被雜亂的尖銳棱角和鞘翅覆蓋。

　　一個聲音從雜亂中忽然發(fā)出——很難描述那種超過High C[4]卻仍然嘶啞的人類嘈雜。

　　應(yīng)該是尖叫，人竟然活著。

　　沒有時間思考這種情況出現(xiàn)的原因。

　　“High C對女高音來說不算什么?！崩蚶蚪z的冷靜聲音掠過。

　　莉莉絲身形已在前方。

　　右手將幽冥平舉過頂。

　　跨步。

　　側(cè)身。

　　軀干劃出凝聚力量的柔韌弧線。

　　身若弓弦，槍如箭。

　　離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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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莉絲并未停步。

　　隨她向著幽冥飛去的方向疾奔。

　　幽冥斜插在車頂。

　　槍刃下是還在顫動的沙漠蜂。

　　莉莉絲跨上車頂。

　　一腳踩向沙漠蜂，雙手握住了幽冥。

　　我轉(zhuǎn)身護(hù)住身后。

　　尸骸的碎裂聲與幽冥拔出的長吟在身后響起。

　　露出的人頭屬于那位大姐。

　　大姐的尖叫不絕。

　　然后一聲大快人心的手與臉的脆響，嬢嬢的尖叫終于停歇，變?yōu)榧贝俚暮暨甏謿狻?p>　　無暇他顧。

　　幾團如拳頭大小的綠色已在光幕中滑動。

　　似有生命般的蠕動飛行。

　　蠕動緩慢，飛行亦不迅速。

　　是沙漠蜂致命的毒液。

　　莉莉絲輕壓我的右肩。

　　會意猛蹲。

　　一束黑光貼著毒液連成的惡心珠串扎入光幕另一側(cè)的黑暗，是再次被當(dāng)作標(biāo)槍脫手?jǐn)S出的幽冥，黑暗中有裂帛聲響起。

　　起身舉盾。

　　毒液的重量在盾上碎裂。

　　重量很微小。

　　但盾前引擎蓋上的白色突然消失。

　　一個墨綠色的巨大的扇面突然出現(xiàn)。

　　緊接著一次次重量的碎裂。

　　扇面在墨綠中沸騰。

　　然后如灼燒的扇面般融化。

　　引擎蓋下的機械構(gòu)造在迅速擴大的空洞中出現(xiàn)。

　　然后再墨綠，再沸騰，再融化。

　　肉眼可見的坍塌。

　　游戲里毒液組成的彈幕在腦海里鏈接成恐怖。

　　由于那些微小綠色的出現(xiàn)，接下來每一個動作的容錯率為零。

　　如果讓你唱一首歌，錯一個字你就會死，你能做到嗎？

　　這就是容錯率為零的恐怖。

　　形勢逆轉(zhuǎn)。

　　這是敵人摧枯拉朽的雷霆。

　　莉莉絲必須要在下一只沙漠蜂出現(xiàn)前拿回幽冥。

　　但那一側(cè)的黑暗非常遠(yuǎn)。

　　但另一串綠色已在飛行。

　　我看向幽冥的方向。

　　去，大姐怕要和她的愛車一并化為殘渣。

　　挪腳將大姐伏在車頂?shù)纳习肷淼湃胲噧?nèi)，舉盾將飛近的幾團綠色拍散。

　　留，就是有敗無勝的圍城戰(zhàn)。

　　“守住。”莉莉絲解除我的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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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下的地面已被絕望的墨綠包圍。

　　我已來不及判斷毒液飛來的方向與數(shù)量，只是左支右絀地拍散車旁的綠色。

　　莉莉絲已佇立良久。

　　我無法知曉她的意圖。

　　但我不會去揣測。

　　只是竭盡全力完成她的要求。

　　盾牌愈發(fā)沉重。

　　碎裂的力量已若錘擊。

　　但我并不慌張。

　　因為我相信莉莉絲。

　　忽然汗毛豎立，似有靜電裹住全身。

　　那感覺竟是以莉莉絲為中心傳出。

　　莉莉絲身體猛然擰轉(zhuǎn)，如起錨的水手。

　　一縷黑色在光幕中閃現(xiàn)。

　　幽冥竟自黑暗中飛回。

　　莉莉絲的右手抄住槍桿。

　　一團黑云般的鎖鏈垂在左手下。

　　舉手。

　　身體舒展然后收縮，手順勢揮出，幽冥帶著鎖鏈飛行。

　　我不知道莉莉絲是如何做到的，但我知道已無后顧之憂。

　　盾牌的重量不再是負(fù)擔(dān)。

　　而是穩(wěn)定的基石。

　　幽冥在黑暗中穿梭。

　　光幕中的綠色驟減。

　　終至于無。

　　五 23:49—————————————————————————————————————

　　“幾個問題?！蔽掖蜷_后備箱，將緊急收回奢望并沒有驚擾四鄰的大包手電放入。

　　“你說?！毙≈吭谲噦?cè)，看著車后的空位若有所思。

　　“你怎么做到的？”我蓋上后備箱。

　　“我想我需要有鎖鏈的幽冥。”

　　“這么簡單？”倚在車尾準(zhǔn)備傾聽長篇大論。

　　“這么簡單?！?p>　　“嗯……了不起。”我輕拍小枝的頭以資鼓勵。

　　不會這么簡單，降臨時并不是按需分配的理想社會，雖然我隱隱約約能感覺到降臨時的許多事和“相信”有關(guān)，比如我的盾與莉莉絲的槍，我們“相信”降臨時盾與槍會出現(xiàn)，于是盾與槍便出現(xiàn)，但這種相信需要沒有絲毫猶豫，不容任何質(zhì)疑，心虔志誠，根深蒂固，是一種“絕對相信”，稍微的偶爾的試探的甚至是基于潛意識的懷疑便可能無法實現(xiàn)。因此，小枝可能是“絕對相信”槍可以回到自己手中，于是鎖鏈便出現(xiàn)了。

　　但超出認(rèn)知的“絕對相信”是無法做到的，因為你已“絕對相信”認(rèn)知。

　　“別去想。”腦門的撞擊與小枝的聲音同時傳來，是提醒的腦瓜崩。

　　人的思考基于“不確定”，一旦去思考某件事就說明某件事“不確定”，而“不確定”也就能演變?yōu)椤安幌嘈拧薄?p>　　這可能會讓降臨時的我們失去武器。

　　關(guān)于降臨的未知暫時還不能急。

　　“第二個問題，平時沒見你怎么練過投槍呀，救大姐那一槍偏一點點把大姐送走咋整？”我轉(zhuǎn)戰(zhàn)下一題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

　　“我又沒想救她，就是對著大概的方向投出去的?！?p>　　大概的位置……那可以說是沙漠蜂，其實也可以是……大姐的頭？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好像輕描淡寫的說出了要進(jìn)刑法的未遂事項??！

　　“好吧，其實我感覺自己能投得準(zhǔn)?！毙≈锞镒?，受了委屈。

　　槍無虛發(fā)的表現(xiàn)也確實驗證了小枝的感覺，但從未練習(xí)過的動作是如何做到如此精確的，又是一個突破自身認(rèn)知的“絕對相信”，而這個“絕對相信”針對甚至是“事”而不是“物”……又是一個暫時不能去想的問題。

　　“第三個問題，平時一個小蟑螂把你嚇得八丈高，這種巨型蚊子你不怕喲？”我決定來點輕松的話題。

　　“害蟲必須死！”

　　什么除四害講衛(wèi)生[5]宣言??！對哦，四害里邊可沒有蟑螂，怪不得不怕巨蚊怕蟑螂。

　　“我們苗疆人就不怕昆蟲好嗎！”

　　是是是竟然忘了這么關(guān)鍵的民族要素，公元前200年養(yǎng)蠱就是株連的死罪，莫非你還有傳承？

　　“什么野史還從漢朝開始編，真能養(yǎng)蠱還能被你們這些煉丹的宵小擺布死罪和株連？”

　　“打住，不要搞民族刻板印象，不利于團結(jié)。”我伸手向小枝憤憤不平的腦門，想趁機還一個腦瓜崩——當(dāng)然我也知道無法成功并預(yù)測了小枝的三種反擊方式。

　　手在語言的掩護(hù)下已完成了一半行程，并妄圖持續(xù)干擾小枝的判斷，“還有，蟑螂什么時候被開除昆蟲籍了！”

　　小枝的左手忽然舉起，是停止的動作。

　　我收回輕松，順著小枝的視線。

　　一輛白色的SUV順著空曠的街面駛來，路燈昏黃，車燈明亮，是那輛差點化為殘渣的SUV。

　　被不存在的毒液損毀，于是不存在損毀。

　　但是人呢？

　　看到了不存在的事物的人，關(guān)于事物的記憶會不存在嗎？

　　這還是第一次，我們不知道結(jié)果。

　　車越來越近。

　　車速雖快但車牌號已清晰無誤。

　　車燈忽然熄滅。

　　車內(nèi)的一切在路燈下依稀可見。

　　駕駛室內(nèi)人影陌生，窄窄的肩膀必然不屬于已近半百的大姐。

　　車從我們身邊疾馳而過。

　　車窗敞開。

　　一閃而過的，是屬于少女的丸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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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Paracelsus，1493年－1541年，中世紀(jì)瑞士醫(yī)生、煉金術(shù)士和占星師，提出“劑量才是決定毒素的關(guān)鍵。”

　　[2]2014款路虎攬勝極光。

　　[3]古希臘神話中的公平女神，一手持天平，一手持劍，雙眼閉合，意味著她在做出決定時全憑心中的公平，不會受到現(xiàn)實的干擾。

　　[4]高音C，男高音用的曲譜都是高八度記譜的，所以男高音的High C相當(dāng)于鋼琴小字二組的c，是男高音的試金石。

　　[5] 1958年《關(guān)于除四害講衛(wèi)生的指示》，四害指蒼蠅、蚊子、老鼠、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