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仙府大廈之后,周玄緩步地走在了滄古市的街頭。
滄古市在遭遇了羅方化身的神軀巨人最后一擊后,倒塌了不少建筑,現(xiàn)在正在緊鑼密鼓地重建當中。
周玄看著周圍有些殘破的建筑,心中不由感慨,嘆息了一聲。
然而,就在他長吁短嘆的時候,他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個提著酒壺的流浪漢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邊。
“有什么好嘆息的?”流浪漢喝了一口葫蘆里的濁酒,也沒有側(cè)頭看周玄,只是淡淡地說道。
周玄愣了一下,他沒有料到這個流浪漢會上來和自己搭話。
但是當他注視到這個流浪漢的眼睛時,目光卻是挪不開了。
這個流浪漢可以說是相貌平平,蓬頭垢面地,身上也是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但是偏生這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神。
這似乎不是一雙蒙昧在凡塵之中的人應(yīng)該有的眼睛。
這是一雙慧眼,眼神里充滿了淡定和從容,似乎有著洞悉一些的敏銳直覺。
周玄看著這雙眼睛,心中一顫。
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流浪漢,這家伙一定不是一個普通人!
至少是比自己高出兩個境界的高人,至于是哪個途徑的,他也不太分辨得出來。
這樣的大人物,來小靈界這樣的偏遠之地做什么,而且還藏在江大人的眼皮底下,做一個流浪漢?
周玄頓時想到了大理寺天字通緝名單上的那個男人。
但是眼前這個人似乎并不像是顏渣……
周玄隱隱有一種直覺,眼前的這個人,脊梁筆直,身形聳立,隱隱有一種剛正不阿的態(tài)勢。
而顏渣,在他的想象之中,應(yīng)該是一個扭曲如蛆蟲一般的人物,斷不可能有眼前這位淡定閑適的姿態(tài)。
他思忖了良久,才試探性地回道:“我只是替凡人世界的興衰變遷而感覺感嘆罷了。”
流浪漢目光平時前方,臉上看不出喜悲,只是淡淡地說道:
“不,你說的不是實話,不過這也不重要,我來這里,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p> 流浪漢說到這里,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拿在了手中。
筆記本的書頁上一個字都沒有,封面上也沒有任何的圖案花紋,簡直就是一本無字天書。
但是,當這本書在流浪漢手掌心里攤開的那一剎那,周玄感覺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東西給鎖定了。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似乎受到了旁邊這個流浪漢的牽引,進入了一種特殊的狀態(tài)之中。
在這種狀態(tài)下,他好像只能循著流浪漢的話語思考,內(nèi)心深處的層層隔閡被瞬間打開。
流浪漢語氣平和地說道:“你如何看待這個世界的碌碌凡人們?”
周玄立即回道:“他們過得并不幸福,但還算安穩(wěn),比起仙府建立前的中古時代,如今已經(jīng)算是盛世了。”
“那你如何看待人族仙府,大理寺,以及天庭對現(xiàn)今之世的治理?你對人族現(xiàn)今的統(tǒng)治有什么意見嗎?”
周玄本能地感受到了這個問題里面的敏感性,但是不知道為何,他似乎被那股玄之又玄的力量引導(dǎo),直接將內(nèi)心的話說了出來。
周玄又回道:“我對如今人族仙府、大理寺、天庭的確有些不滿,但也有些感激?!?p> 流浪漢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道:“哦?此話怎講?”
周玄目光堅定地說道:
“我的不滿那是不言而喻的,我覺得仙府應(yīng)該在我穿越過來后,直接給我發(fā)個幾百億靈券,各種修真資源拉滿,像個大爺一樣把我供起來?!?p> “我覺得我應(yīng)該成為龍傲天那樣的人物,做一切事都順風順水,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而不是龜縮在這樣一個鳥不拉屎的偏遠位面虛度光陰。”
周玄說出這兩句話的時候,那個流浪漢的眉毛都豎了起來,幾乎就要當場將手中的書本合上了。
“當然,我知道我前面說的這些都是放屁,因為這個世界的現(xiàn)實就是如此,我不是宇宙的中心,不是什么東西都圍著我轉(zhuǎn)?!?p> “所以,從理性的角度想,我還是感激人族能夠給我一個相對安穩(wěn)的修煉環(huán)境,感激能夠賞識我引導(dǎo)我的師父?!?p> “我也由衷地佩服締造了這一切的心祖,道祖,如果易地而處,我不一定能夠做到他們這樣高尚無私?!?p> “說實話,我現(xiàn)在眼前的修真世界,比起我想象當中的,要溫柔得太多太多了!”
流浪漢聽著周玄的說辭,眉毛慢慢地舒緩了下來,但臉色卻依然緊繃著。
他朝著前面邁步走出,周玄只感覺周圍的景象一閃而過,兩人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跨越了數(shù)個街區(qū)的距離,來到了滄古市的貧民窟里。
周玄又一次看到了貧民窟里高聳的鐵箱大樓,無數(shù)貧民像老鼠一樣地在鐵箱里鉆進鉆出的場景。
流浪漢指了指面前充斥著異味,黑煙,泥垢的場景,攤開著手中的書本,淡淡地問道:
“你,如何看待他們呢?”
周玄看著眼前的場景,眼中閃過了一絲觸動。
他平靜地說道:
“我很可憐他們的境遇,每次看到他們,我總是能夠看到剛剛穿越過來的自己,無依無靠,聽天由命?!?p> “但我并不愿意施舍他們,救濟他們,幫助他們脫離困境?!?p> 流浪漢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意外,他意味深長地問道:“你為什么不愿意幫助他們呢?”
周玄的目光直視前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首先,像面前的這種景象,在無數(shù)位面,在諸天萬界比比皆是,這里的底層凡人,至少還有吃有住,雖然卑微了一點,但至少能夠生活下去?!?p> “也就是說,他們的生活,還沒有差到一定需要我插手的地步。”
“其次,在這個世界里,強者對弱者的壓迫,幾乎是一件必然的事情,因為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太大了?!?p> “在我穿越前的那個世界里,或許普通人只要拿著一把武器,不管你是哪里的天王老子,都得跪下唱征服,但是這個世界不一樣?!?p> “強者對弱者有著絕望的全方位碾壓,弱者除非變成強者,否則任何的反抗都與送死無異?!?p> “在這樣的情景下,我?guī)偷昧怂麄冇钟惺裁从媚??又能改變什么??p> “我能給他們多少靈券?一萬靈券,十萬靈券?可是仙府為貧民的生計投入過多少?一萬億,一百萬億?”
“仙府為底層凡人投入了這么多,還設(shè)計了《凡塵公約》來保護他們,但千百年下來他們還是這樣的生活著?!?p> “這說明什么?這說明社會的分層,是一個必然的結(jié)果!”
流浪漢靜靜地聽著,并沒有發(fā)表任何觀點。
“第三點,我本人其實也只是一只稍微大一點的螻蟻,在修真界的大結(jié)構(gòu)下,我也是被壓迫的底層。”
“我也希望能有哪個大佬看我可憐,把海量的修煉資源送到我面前,讓我修為如火箭般躥升,就和我一開始說的那樣夢幻?!?p> “但是就連我?guī)煾高@樣看重我的人,也不是直接將大量的資源砸在我的頭上拔苗助長,我對待這些凡人也是一樣的道理?!?p> “我強加恩賜給他們,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p> “最后一點,也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我的追求?!?p> “我并不打算做一個悲天憫人的圣母,我只求在波濤洶涌的修真界保全自己,登臨永生。”
“在達到永生之前,我并沒有奢侈到將自己的仁慈廣泛撒播給每一個不幸者的地步。”
“善意是有成本的,我救助的人并不一定會感激我,回報我,我可不敢去考驗底層凡人的素質(zhì)與人性?!?p> “我不想等到時候血本無歸了再像個傻子一樣滿口感慨: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尸骸?!?p> “就算我要行善,我也會選擇好事不留名,但求心安,或是像兩面心祖一樣,登臨這個世界的巔峰,然后將自己的善惡觀強加到每一個強者的頭上?!?p> 他越到后面,說得越是激動,仿佛像是遇到的知音一樣,心中所想脫口而出,也不考慮這些話是不是大逆不道。
流浪漢靜靜地聽完了周玄說的這番話,然后淡淡地說了一句:
“好的,領(lǐng)教了。”
他“啪”地一聲,合上了手掌上的書本,然后腳步微微邁出,下一刻,他的身形就已經(jīng)消失在了街角盡頭。
周玄甚至都沒有看清楚他是怎么邁出的腳,怎么瞬間拉開了這么遙遠的距離。
他晃了晃頭,忽然警覺了過來。
自己剛才居然無意之間說了那么多話。
雖然只是將自己內(nèi)心深處秉持的觀點說了出來,但事后想來他還是嚇出了一身冷汗。
還好那個流浪漢并沒有問及一些隱秘的問題,沒有提及他的金手指和他身上的其他秘密。
要不然他真想不出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他可不敢去賭人性的底線。
那個流浪漢的身周,似乎是有一種魔力一般,讓人不由自主地吐露真心,就好像中了幻術(shù),著了魔。
周玄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懷揣著不安,快步朝著江大人的靈能工廠所在方向走去。
然而,就在他視野所看不到的地方,小靈界最高的建筑——仙府大廈的頂樓。
兩個人正迎著高空的凜風,負手而立。
左側(cè)的一人,正是周玄的師父江一川,而右側(cè)那人,則是剛才找周玄談話的那個流浪漢。
“孔大人,對周玄的問心問得怎么樣?”
江一川用一種恭敬的語氣對著這個流浪漢問道。
那個流浪漢神色肅穆,目光平時前方,淡淡地說道:
“哼,一個自以為是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