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棲湖旁，北閣。
明亮的書房里此刻燃著淡淡熏香，書桌后，一襲素衣的謝行舟正看著手中的書信。
那是一封來自京城的信。
“回京了？”
許久，桌后的男人出了聲，目光從那為數(shù)不多的字跡上移開。
他看向遠(yuǎn)處，身體很自然的向后靠去，眼中的某種情緒一閃而逝。
“是。據(jù)說是戰(zhàn)事時立下大功，陛下為嘉獎他，特許他進(jìn)京賀歲?！?p> 書硯斂眉靜立，盡職陳述著更為詳細(xì)的情況。
凝神靜氣的歲柏香縈繞室內(nèi)，謝行舟抬手扶著額際，另一只手則輕撫著跳到他腿上的翻雪。
動作從容優(yōu)雅，不顯情緒。
“童家現(xiàn)在怎么樣？”
半晌，在書硯的等待中，男人出聲，問出的問題卻意外令人莫名。
一瞬的不解，書硯瞬即低眸，回想著，說：
“目前沒什么異動。只是據(jù)昨晚那些人交代，童軒似乎并未放棄搜尋這個女兒，借口丟失寶物后又派出了幾隊人馬?！?p> 這般動靜，不僅江湖之人，就連平頭百姓都有所耳聞。
如今城中茶館，除了北方戰(zhàn)事的勝利，就屬這件事最受說書人青睞。
很輕的笑了笑，謝行舟看著書硯說完，隨后坐直身子，思索片刻，吩咐身邊人硯墨。
“將這封信送往京城。告訴顧城西，他報答的機會來了。”
印上私印，謝行舟輕拍了下翻雪，站起身，語氣里是難得的玩笑。
一旁的書硯聽了，不自覺的眉眼微舒。心中也下意識地猜想著收信的人會有何反應(yīng)。
只是還不待他細(xì)想，紙張上的內(nèi)容卻令他眼神一滯。
抬眼欲求證對方，卻聽到窗前傳來一道聲音：
“不用多想，我自有安排?！?p> 伴隨著涌進(jìn)來的微風(fēng)，那語氣略顯縹緲。
謝行舟單手負(fù)立，安撫性的解釋著，對于他的疑惑卻也未再多言。
有些事情，現(xiàn)在還不到說的時候。
日至正午。
窗戶正對著的玉棲湖波光粼粼，而在湖的對面就是寂靜的錦園。
謝行舟極目遠(yuǎn)望，當(dāng)視線觸及到光禿的海棠樹椏時，忽然就想起了童予楓。
一個艷如海棠卻眼含憂傷的女子。
“你覺得童姑娘怎么樣？”他不由問道。
突然轉(zhuǎn)變的話題，讓書硯愣了下。
只見他收好書信，努力跟上他的步伐，認(rèn)真地想了想，下了結(jié)論：
“戒備心強，固執(zhí)，……生的好看。”
他嘴唇微抿，說到最后幾個字時面有赫色。
似乎是極少說這類夸獎于人的話。
謝行舟聞言挑了挑眉，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他俯身抱起翻雪，側(cè)過身來時，顏色很淺的唇瓣上下閉合，流出一道低緩的聲音：
“的確?！?p> 書硯：……
的確？
這是什么意思？
十分簡短的兩個字，話中的意思卻足以惹人遐想。
暗暗呼了一口氣，書硯強壓下腦中涌出的紛雜念頭，告誡自己鎮(zhèn)定。
同時眼觀鼻鼻觀心，作出一副無波無瀾的表情。
可再怎么強裝，盤踞心頭的古怪情緒卻讓書硯無法平靜。
那看向謝行舟的目光也逐漸變得耐人尋味。
……
另一邊，東閣。
溫暖的房間內(nèi)，童予楓正津津有味吃著碗中的餛飩，臉上絲毫不見方才的沉郁。
情緒當(dāng)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
容喜靜立一旁，腦中卻不由想起那兩個嚼舌根的丫鬟，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這般模樣？有話直說?！?p> 咽下口中的餛飩，童予楓擦了擦嘴，示意她坐下說話。
容喜猶豫了會兒，依言坐下。
這幾日的相處，她大致也了解到對方的性情，知道對方不拘于這些禮節(jié)，心中不免放松了些。
“……姑娘，方才……那些嚼舌根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那些丫頭就是太閑了，整日里撲風(fēng)捉影，當(dāng)不得真。”
遞給對方一杯清茶，容喜認(rèn)真說著，語氣里是久違的關(guān)心。
童予楓揚了揚眉，眼中漾著溫暖的碎光，轉(zhuǎn)頭有些好笑地看著她：
“我看上去很生氣嗎？”
比這更過分的話她都聽過，更何況，這些也算不上“流言”。
她不會放在心上。
低頭輕呷茶水，童予楓對此毫不在意。轉(zhuǎn)身便進(jìn)了里間。
容喜啞然，沒想到對方這般平靜，悻悻地碰了碰鼻子，端起食案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
臘月十五，距離新年還有十五天。
自來到謝府后，童予楓的生活難得閑適安逸。每日除了靜養(yǎng)散步，能做的，做的最多的就是看書。
走至窗旁，這里有一方舒適的軟榻。
軟榻中間的矮幾上擺放著幾本書籍。
隨手拿了一本，童予楓斜斜倚于軟榻，翻到上次未看完的部分。
這是一本游記，是她上次從謝行舟的書房借來的。
藍(lán)底黑字的封面，并不算引人矚目。但仔細(xì)翻看，卻能發(fā)現(xiàn)文字內(nèi)容以及配圖都十分的精良。不輸那些當(dāng)世大家。
字里行間里可以感受到撰書人的心境。
十分愉悅暢快。
童予楓目不轉(zhuǎn)睛的瀏覽著，卻不想去而復(fù)返的容喜此刻正歪頭瞧著她。
陽光正好，幾縷光線透過了紙窗，細(xì)碎的金光籠罩在她的身上，暈出一層柔和靜好的光圈。
容喜站在外間，目光有一瞬的怔愣。
不是沒見過美人，相反，因為在公子身邊，她總會遇到形形色色的美人。
可不管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容喜也只是覺得賞心悅目而已，可在姑娘身上，她卻能體會到驚艷的感覺。
那是一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震動人心的情緒。
或許是她打量的目光太過直接。
沉浸于書本精彩內(nèi)容的某人終于抬頭望了過來。
“外面是在做什么？”
做好標(biāo)記，童予楓放下手中的書籍，溫言問道。
方才還未注意，如今空出腦子回想一下，外面的動靜似乎有些久了。
謝府向來清凈，如今因為謝行舟的交代，東閣這邊更是鮮少有人走動。
這翻動靜，倒是讓人有些好奇。
“是府中下人在整理逍遙居?！?p> 遞上一杯清茶，容喜又想了想，開口：“這逍遙居的主人姓蔣，是公子的朋友，府中人都喚他一聲蔣公子?！?p> 她停頓了會兒，上前扶起童予楓朝外間走去，繼續(xù)解惑：
“蔣公子是一個十分灑脫的人。因為常年行走江湖，所以很少回府。不過現(xiàn)下收到了消息，據(jù)說是不久后就要回來。想來是要同公子一起賀歲了?！?p> 踱步至門外，庭院里，童予楓背對著斜陽站立，邊聽著容喜的敘述邊想象著對方的模樣。
灑脫？江湖人士？
聽起來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好相處的人。
畢竟，能與謝行舟這樣的人結(jié)交，想來性情也不會太差。
一番思索。
隱含著期待認(rèn)同的心思悄然生根，這其中是連童予楓自己都未察覺到的變化。
漂泊他鄉(xiāng)，謝府的安穩(wěn)讓人貪戀，即便知道終有一日會離開，可眼前的溫暖還是牽動著她的心弦。
以至于在知道“蔣公子”這個人時，童予楓的內(nèi)心會忍不住地好奇。
期待這個于她而言注定意義不同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