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夢魘再臨
子冉君背脊一挺，回頭露出個明朗且含十分得意的笑：“你這話說的不錯。那好吧，我便把五哥同小薄娘子的故事說與你聽，算是交換梅仙始祖的秘聞?！?p> 當(dāng)子冉君說到“五哥和小薄娘子”的時候，梅湄有一霎的想法，覺得自己像凡間話本子里那種吃力不討好的千金，插足在玉面小生和美麗姑娘的感情里。
“具體多少年前我記不清了，當(dāng)時五哥還住在第一殿，司的是人世生死，統(tǒng)管陰曹兇吉……”
“……凡間有個叫‘小憐’的姑娘屈死，這種事以前多的是，只需要判她下輩子投個穩(wěn)當(dāng)安泰的胎就好?？刹恢獮楹?，五哥竟屢次放她還陽伸雪，這才被天帝貶至第五殿，從此就有了陰曹不得插手凡間事的規(guī)矩。具體過程均記錄在案，你若想知道，待日后回了西池翻翻就好?！?p> “……至于那個叫小憐的姑娘，雖然平反了凡間的冤屈，但因為觸犯了天規(guī)戒律，被判‘歷十世辛苦’，每一世辛苦的最后，都得五哥親自押送她走上奈何橋。說是押送，其實就是借這個名頭慢慢還了兩人的因果緣系，也算是有始有終?！闭f到這，子冉君一攤手，“我本以為五哥下凡歷劫，無非是為了彌補天和，再者，就是幫你掙取信服度，因而司命捏命數(shù)的時候，才會加上‘太子愛梅’四字?！?p> “……沒想到司命這家伙精明得很，也懶得很，居然把小憐姑娘的這一世同五哥下凡歷劫連在了一起。這樣就能少寫個命數(shù)本子，少推算一次命格了?！?p> “那，剛剛提到的小薄娘子，就是子胥君當(dāng)年不惜違抗天規(guī)戒律也要替她平反冤屈的……小憐姑娘？”梅湄望向遠(yuǎn)處石桌上讀書的子胥君，遲疑地問道。
也許不是不能確定，是不敢確定而已。
“是啊——我來找你的路上就覺得長歡庭內(nèi)的氣息不大一般，還以為是哪個仙山的小仙家也下凡歷劫了呢。要不是五哥提到送東西給小薄娘子，我也不會想到這位未曾謀面的小薄娘子或許和那個什么‘小憐姑娘’有關(guān)。但具體是不是這么一回事，如果不招司命那家伙來問，就只有親自去看看才知道了?！弊尤骄氖衷诿蜂匮矍盎瘟艘幌拢白甙?。”
懸在腰間的蛇匕輕微地顫了顫，梅湄低頭去看，卻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便點了點頭，認(rèn)同了子冉君的提議。
說實在的，那個小薄娘子是怎么回事她一點也不關(guān)心，畢竟只是凡間短短數(shù)十年罷了。在去長歡庭的路上，梅湄細(xì)細(xì)盤算了一遍，等子胥君從凡間回來，有了仙家的記憶，她就去問問他，問問他，如果覺得有小憐在前、同自己結(jié)仙緣是一時迫不得已許下的諾，她也不會勉強(qiáng)。
兩心相許，最是和美，她不會去做“棒打鴛鴦”的事。
“梅湄，到了到了?！弊尤骄读讼旅蜂氐囊滦?，登時將她拽了進(jìn)去，指道，“那那那，要是我記得沒錯，臺上那個就是。這么多年了，她這額間的妝啊轉(zhuǎn)到哪一世都沒變過，和五哥在第五殿旁修建的望鄉(xiāng)臺下的梅樹正相稱，周圍這些凡人談?wù)摰男”∧镒討?yīng)該就是她?！?p> 歌舞喧囂里，熙攘人影中，梅湄見到了那個剛剛還活在子冉君言談上的女子。
那女子舞衣輕曼，層層緋紅疊出不一致的濃淡，如一副新描的潑墨畫卷，清新娟麗，正合話本子里常寫的“雅而不俗”四個字。縱使比西池宴上的姐妹們遜了幾分仙澤纏綿的朦朧，但凡間的煙火又賦予了她更多耐人尋味的親近感。
額間，點梅妝。
是，哪怕隔得較遠(yuǎn)、看得不甚清晰，哪怕那妝上的梅同真實的梅花花瓣還有那么些不同，哪怕梅湄并沒見過凡間話本子上記載的點梅妝究竟長成個什么樣子，但她還是在那一瞬間想到了這個詞——點梅妝。
所以，子胥君如此干脆地答應(yīng)與自己結(jié)定仙緣，如此費心地在凡間為梅仙掙取信服度，究竟是為自己，還是愛屋及烏，透過她梅仙的身份想到了這個難以與他結(jié)定仙緣的小薄娘子，或者說，小憐姑娘？
倘若來日，她真同子胥君結(jié)了仙緣，而這位小憐姑娘也能獲得天帝寬宥、證道升仙。
那么她呢？
屆時她又當(dāng)如何與子胥君相處？
——“所以，他是從一開始就打著共享仙位的主意；所以，我們之間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算計；所以，他在乎的是仙位，是家族，是榮光，從來不是我?！?p> 花疏仙子的聲音縈繞在梅湄耳邊，東林里的那場夢頃刻闖進(jìn)她的腦海，她好像聽到天淡仙君清和溫潤地懇求于她、希望和她共享仙位，她好像看到天地顛倒、梅林盡荒蕪，她好像感受到渾身上下的戾氣混雜著驟然入妖的力量噴薄而出，將她徹底吞沒……
子冉君眼疾手快，封住了梅湄重要的穴位：“怎么了？”
仿佛從噩夢中驚醒，梅湄渾身上下冷汗津津，深沉而悠長的呼吸掐住了她的神經(jīng)，她攥緊袖口，徐徐扯開個笑：“沒什么，不礙事兒?！?p> 西池、陰曹功法不同，不好貿(mào)貿(mào)然輸入仙力查探，子冉君切了切梅湄的脈案，為了方便她活動，還是逐一解開了穴位。
“不舒服就說，”他一努嘴，少年快意浮上來，“我可不想再和桐素打一架，也不想外頭說我堂堂陰曹地府的十殿轉(zhuǎn)輪連個仙都照顧不好。”
梅湄笑了笑，給了個“稍安勿躁”的信號。
她正身立好，余光瞥見有侍女走向了那位小薄娘子，而那侍女正是凡間的子胥君交代的那個。
小薄娘子施施然停下了舞動的步伐，踏著樂曲的節(jié)拍走下高臺，挽袖從侍女手中接下紙條，微微一笑時有幾分嬌俏與羞澀，像凌春寒霜里亟待綻放的花骨朵。
摒棄了周圍蕪雜的聲音，梅湄清清楚楚地聽到小薄娘子道：“好，我知道了。”
“子冉君，”梅湄收回視線，堵了堵耳朵，試圖撇開花疏仙子那無時不在的怨憤，淡淡問，“凡間的子胥君是什么身份你了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