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夸也夸了
梅湄記得子胥君也說過，他有辦法找到仙位，只是缺一個線索，而這個線索，入夢，八成就能找到。但礙于她狀態(tài)不佳，入夢的危險性太高，最終只能不了了之。后來他們又經(jīng)歷了大殿傳召、天帝請見，就一直耽誤到了現(xiàn)在。
興許是這段時日子胥君的陪伴撫慰了入夢留給她的后遺癥，而今再回想起入夢時的場景，梅湄沒有再沉湎于天淡仙君和花疏仙子的過去，僅僅是心口“突突”地跳動，一陣一陣地，絞纏著密密麻麻的疼痛。
可有些路，她合該一個人走。
有些重擔，她只能一個人扛。
“你就不想知道梅仙為何受到詛咒？”天帝看她沉默良久，稍加提點道?！跋晌粊G失也好，詛咒也罷，都和數(shù)十萬年前的那段故事有關(guān)。若要解決問題，總得知道問題的源頭是什么。五殿閻羅跑遍三山五岳尋法子，或還不如你入夢一觀更有效率?！?p> “陛下不必再勸。”梅湄一展笑顏，“為仙位、為西池、為天下數(shù)萬萬梅花來日可期，臣都當盡力一試?！?p>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塵埃落定，勢在必行了。
天帝藏起意得志滿的愜意，低頭變出一塊青木令牌，遞給梅湄：“這是星宿令之一，你拿著。萬一在夢中遇到什么煩憂，隨時捏碎，孟章神君和其下轄東方七宿會放下手頭的一切事務(wù)，即刻趕赴?！?p> 他已經(jīng)欽點了仙官相助，此時梅湄再討要別的什么天庭仙家，就有“獅子大開口”、不知好歹的嫌疑了。
索性梅湄也沒相求天庭之意，為了安天帝的心，她信手接下令牌，好生揣進懷里，裝得像是視若珍寶。
“承天帝盛情，臣不敢辜負?！?p> ~~~
離開藏書閣的時候，梅湄托著笑，沒給人看出滿懷的心事。
“子冉君已經(jīng)回陰曹報信了，臨走前跟我說——五殿不在，你有任何問題盡管找他。”
“我們也回去吧?！泵蜂乩洳欢∶俺鲆痪?。
海棠一怔：“回哪兒？西池？”
“嗯。”梅湄點了點頭。
即將走出天庭的地界，不再直接受天帝的轄制，巡視的天兵也不如里頭那般戒備森嚴，她低聲和海棠咬起了耳朵，將藏書閣里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個透徹。
敞朗天風刮過，海棠仙子豎起云屏阻隔，順帶一拉梅湄上了游云，直奔西池。
趁著風聲呼嘯，云霧遮擋，梅湄分析道：“這事怕不僅僅是‘入夢’這么簡單?！?p> “天帝明知我仙位有失，精神不濟，入夢的風險太大，又沒指定繼承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別說能不能找到仙位了，就算找著了，誰能承繼？到頭來還不是令梅花……”她緊了緊眉頭，攥住袖口，“消亡殆盡，群芳除名?！?p> “別這么說——”海棠見梅湄責難自個兒，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羽化也不是你能掌控的，是仙位不長眼，看不出我們梅湄仙子有天大的福氣，能從羽化的命數(shù)里掙出生機?！?p> “哎，不談這個，不重要，都不重要。”梅湄腦門發(fā)熱，各種思緒錯綜交雜，猶如吊著一顆心拴在懸崖上，悶悶的，踏不到實處。
從前，她待在西池，不需要介入這些紛爭，活得快活自在，每天只考慮什么時候吃，什么時候睡，怎么在羽化之前傳承梅仙的仙位。
現(xiàn)在，她踏足了陰曹，上朝了天庭，丟失了仙位，明面上除了入夢，再沒什么憂心，實則搭著子胥君和陰曹的船，連累西池，和北山的你爭我奪攪在了一起。
梅湄沉下心來，撇除擾攘世道憂患，唯獨留下藏書閣里發(fā)生的一幕幕，仔細回顧、揣摩天帝說過的話。
話本……
天規(guī)……
仙位……
入夢……
子胥去北山……
西池的幫助……
天庭的仙官……
他時而疾言厲色，時而諄諄溫切，有如凡間話本子里最好的獵手，打一棒子給顆糖。她應(yīng)付是應(yīng)付過去了，可真的，逃出天帝設(shè)計的“陷阱”了嗎？
“海棠姐姐?！倍虝旱募澎o里，梅湄驀然抬起視線，“我如果把入夢的決定告知桐素、告知西池，姐妹們會下東林，耗損修為也要保我順利出夢嗎？”
“想什么呢！當然會。你羽化那日大家不就輪番守了好幾天嘛?！?p> “那……如果子胥出事，你們會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忙嗎？”
“嗯……只要不違反天規(guī)戒律，能幫的，肯定是會幫的，你還不知道桐素那個護短的性子嘛?！?p> 梅湄好似抓到了什么頭緒：“耗損修為，就需要時間來恢復(fù)。魔界和天庭的征伐一觸即發(fā)，子胥被派去北山，是有拒婚抗旨的罰戒成分在，但難保天帝不存著削弱陰曹勢力的目的?！?p> “如果，只是如果，天帝為了防止我西池和陰曹聯(lián)姻后守望互助，想借‘入夢’的手，調(diào)走我西池的生力軍、降低我西池實力，再對魔界用兵，那子胥是不是避無可避？這場損耗，對我西池來說，是不是……”
她一時混亂而緊張，詞不達意。
“……很委屈？”
“沒發(fā)燒呀?！?p> 海棠仙子貼了一下梅湄的腦門。
“你和我認識的那個梅湄，好像……不一樣了?！?p> “曾經(jīng)的梅湄只問一日三餐，只聞朝露夕花，能不出西池就不出西池半步，用‘清貴閑人’四個字形容最合適不過?！?p> “之前在陰曹，我看你對六殿卞城那般兇狠的人物也能果斷出手，還甚感欣慰，再加上你家那位五殿也不是省油的燈，就覺著日后有仙家欺上門來，也不必再擔心我們寶貝似的守了六萬多年的梅湄仙子吃了虧去?！?p> “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這不是欣慰不欣慰的事兒——”
“你是入夢時經(jīng)歷了什么嗎？還是在凡間見過什么？又或是被陰曹理的那些勞什子官司洗了腦？”
“不過，”海棠仙子歡喜一笑，“不管怎樣，我很高興?！?p> 這句話怎么聽著這么耳熟呢？
梅湄尷尬地笑了笑。
在藏書閣里天帝問她話本子講得如何，她自己似乎也說了句——“不過，臣很喜歡?！?p> 難不成她這一身“引以為傲”的懟人本領(lǐng)，竟是受海棠姐姐的熏染而不自知？
“樂天的梅湄是好，無憂無慮，動靜皆宜。但現(xiàn)在的梅湄才是我西池的梅花仙子，受得起世間評議，當?shù)闷鹑f古長青?！?p> 這輕柔的贊譽來得太過突然，如一口梅花茶潤進嗓子里，止住了梅湄的思考。
在第十殿對簿公堂沒有露怯，在第一殿上下應(yīng)承沒有露怯，在藏書閣覲見天帝沒有露怯，這回，扛著這么濃墨重彩的一筆夸贊，梅湄居然紅了臉，她低下了頭，很難為情地小聲問。
“所以……我是不是，想多了？”
“已經(jīng)很好了。可是梅湄，”海棠仙子挪開視線昂首望向遠方，云帆疊涌簇起她翻飛的長袖，灌進高處的凜冽，她溫情脈脈的目光漸漸堅韌如矛，“你遺漏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