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前二一零年,初冬),孫悟空游走至?xí)?,巧遇始皇帝船隊南巡祭大禹,心想:正是此人饒了花果山清凈,以致四健將法力盡失,如今還在四處尋仙,求長生不老之法,簡直神憎鬼厭,老孫豈能饒他。
孫悟空憤憤不平,化作一道銀光,向始皇帝撲去。正當(dāng)銀光靠近始皇帝之時,突顯一道紅光,將悟空阻擋。始皇帝乃是凡人,不通法術(shù),怎會有如此神光護(hù)體?悟空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喚出金箍棒,再次沖鋒。
只見兩道光影在始皇帝四周接連碰撞數(shù)次,發(fā)出陣陣?yán)坐Q之聲,而始皇帝卻毫發(fā)無損。始皇帝及周圍大臣仰天觀望,或驚慌或贊嘆。太監(jiān)趙高跪倒在地,不敢抬頭。一方士高舉雙臂,高喊道:“道祖顯靈啦!天降瑞氣,此乃吉兆啊!陛下此次出巡,定能尋得長生不老之法?。 ?p> 眾人聽聞,忙跪拜齊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始皇帝單臂一揮,示意眾臣平身,喜悅之情盡顯。
見凡人如此舉動,孫悟空更是憤怒,幻化分身,由四面八方向始皇帝瘋狂沖擊。天空光影闌干,光芒甚至勝過冬日暖陽。悟空越是狂躁,凡人越是歡騰?;蛟S是精疲力倦,或許是若有所思,悟空逐漸平靜,躺臥云端,低聲自言道:“難道這凡界帝王享天庭庇佑,氣數(shù)未盡,殺不得?哏!定是那玉帝老兒作祟。若不是老孫法力耗損,定要改天逆命,就地送這凡界帝王去陰曹地府……不過就此罷手,不與他個報應(yīng),不見老孫神通?!?p> 微風(fēng)習(xí)習(xí),自西向東,輕推白云跟隨船隊行進(jìn)。云層中,悟空依舊在苦思冥想,一籌莫展;云層下,十艘大船排列有序,正緩緩向東行駛。
突然,一陣疾風(fēng)吹來,云朵離散,悟空險些墜落,猛然一驚,翻身察看船隊動向。此時船隊已航至錢塘江口,各船收起船槳,揚(yáng)起大帆,加速航行。孫悟空忽生一計,暗自竊喜,接著略施法術(shù)。剎那間狂風(fēng)大作,惡浪翻騰。各船航向混亂,相互碰撞,亂作一團(tuán),紛紛收起船帆躲避。不遠(yuǎn)處恰有一渡口,船隊急向渡口靠近停泊。孫悟空自言道:“哎!老孫操之過急了,若待到船隊航至大海,再掀巨浪,定將這人間帝王葬身大海,即便有神光護(hù)體,也難逃一死。若船隊停泊上岸,只能錯失良機(jī)了,定要阻止大船靠岸?!蔽蚩詹灰啦火垼[身上了主船,躺臥橫梁之上,見纜繩系上岸邊石柱,再施法術(shù),石柱便拔地而起,使得大船無從??俊?p> 始皇帝大怒,罵道:“是何人建造這渡口?待寡人上岸,定要砍他腦袋?!?p> 丞相李斯回稟道:“陛下息怒!只因此船專為陛下打造,宏如大山,又因風(fēng)高浪大,前所未有,故而這小小石柱無法承受?!?p> 太監(jiān)趙高緊抱立柱,哭聲道:“此刻推脫責(zé)任有何用處?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設(shè)法尋求靠岸之所為好?!?p> 始皇帝問道:“李斯,你身為左丞相,應(yīng)當(dāng)對會稽郡地形有所了解,可有良策?”
李斯答道:“錢塘江上游十里處有座寶石山,山下有塊巨石,定能靠泊。懇請陛下下令沿江返航十里。”
若船隊返航,將功虧一簣,孫悟空聽聞此言,恰好看到一旁方士,想到人間帝王對方士言聽計從,急中生智,附身方士,說道:“陛下出海尋仙,豈能無功而返,半途而廢?何以向上天表顯誠意?”
始皇帝聽聞,點(diǎn)頭認(rèn)同,怒斥道:“尋仙之路定有艱辛,怎么知難而退?速再尋良策。”此招果然奏效,悟空暗自竊喜。
此時,趙高松開立柱,跪行至始皇帝跟前,勸道:“陛下息怒!奴婢覺得此次李丞相也是一番好意。如此巨浪,恐怕未見仙人,卻見先人啦!”
李斯道:“今日巨浪滔天,主船雖大,也不可抵擋呀。”
見始皇帝猶豫不決,趙高靈機(jī)一動,說道:“想必此次上天是在考研陛下心智呀!”
始皇帝不解,問道:“此話怎講?”
趙高再道:“陛下有神靈護(hù)佑,或許能死里逃生,可眾大臣及全船將士只是普普通通血肉之軀,只能葬身大海了。返航十里,只為蓄力再發(fā),勢必事半功倍啊。也彰顯陛下愛民恤物、英明神武,帝王風(fēng)范?!?p> 面對死亡,始皇帝同樣膽怯,聽聞趙高此言,心情大悅,看向方士。沒想到趙高李斯一唱一和竟勝過求仙方士,悟空對二人心生怨恨,卻也只能無奈搖頭嘆息,從方士體中退出,回到橫梁之上。
始皇帝向方士詢問道:“道長!返航十里,擇日再發(fā),不知可否?”
方士原本被這大風(fēng)大浪嚇得膽戰(zhàn)心驚,也不知方才發(fā)生何事,一臉茫然,聽聞始皇帝問話,隨即答道:“陛下一路辛苦,風(fēng)塵仆仆。不如在出海前暫歇,齋戒三日、沐浴更衣,潔身清心,以示虔敬。”
始皇帝歡喜,點(diǎn)頭準(zhǔn)許:“傳朕口諭,航向?qū)毷健!?p> 大船即將抵達(dá)寶石山,水邊果然有一巨石矗立,始皇帝大喜,下令靠向岸邊。
孫悟空站立桅桿之上眺望,察覺這巨石形如佛首,于是靈機(jī)一動,自言道:“方士言輕無用,不如換這太監(jiān)一試?!庇谑俏蚩崭缴碲w高,說道:“陛下!聽聞寶石山下巨石乃佛祖所化,看那巨石果真如佛首一般。倘若系纜佛首,恐對佛祖不敬??!”
始皇帝問道:“佛祖?是何來歷?”
方士說道:“佛教乃西方邪教,佛祖如來便是邪教之主。此次定是邪教作祟,阻止陛下求仙?!?p> 趙高辯道:“佛教雖為西方教派,但如來法力無邊。系纜佛首如同對其施以絞刑,恐遭佛祖責(zé)罰啊!”
始皇帝不知所措,轉(zhuǎn)向李斯問道:“李丞相,這該如何是好?。俊?p> 李斯驚出一身冷汗,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道:“本以為退回錢塘江內(nèi)十里,風(fēng)浪會有所緩解,不料卻是有增無減。此刻若不上岸,恐錯失最后一線生機(jī)??!臣不敢妄言,還請陛下定奪?!?p> 見始皇帝猶豫不決,孫悟空再次推波助瀾,掀起驚濤駭浪,主船險些掀翻。再看四周,數(shù)艘大船兵士接連墜入江中。
始皇帝大呼:“快快上岸!快快上岸!”
趙高大喊:“陛下口諭,速速系纜上岸??!系那佛首,系緊些!”
只見各艘船上纜繩齊向巨石飛去,套住巨石便是一頓猛拉。
始皇帝慌慌張張登上堤岸,總算有驚無險。
見始皇帝狼狽不堪,所謂佛首也被數(shù)十根纜繩緊緊勒住。孫悟空再施法,在佛首處變出數(shù)根印跡,且有血跡滲出。
隨行官員碎語不斷,始皇帝聞聲轉(zhuǎn)向巨石,瞪眼一看,連忙跪拜,哭訴道:“都是那死太監(jiān)妖言惑眾,非寡人有意為之。懇請佛祖大發(fā)慈悲,莫要動怒啊!”
群臣隨之跪拜,請求佛祖贖罪。
始皇帝命侍從為佛首擦拭血跡,但擦去一道,再現(xiàn)一道,無窮無盡。始皇帝驚恐,轉(zhuǎn)頭看向方士。
方士道:“以貧道拙見,此乃天意。血跡難消,看似佛祖動怒,實為考驗陛下?!?p> 始皇帝不解:“此話怎講?”
方士道:“孟子云: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陛下如今一統(tǒng)天下,奉天承運(yùn),自當(dāng)受此一劫。這印跡非同一般,常人不可修復(fù)。唯有天子沐浴更衣,親自清理印跡了,寓意天子去邪正道,江山穩(wěn)固??!”
始皇帝大笑:“哈哈……既然如此,寡人便屈身拭佛首?!?p> 方士接著說道:“不過陛下觸碰印跡,恐有灼燒刺癢之痛,貧道怕傷了陛下龍體?。 ?p> 始皇帝道:“天降大任,還談何皮肉之苦?不過此地不見屋舍,又上不得大船,如何沐浴更衣?”
方士道:“若陛下不嫌棄,貧道斗膽請陛下在此江邊沐浴更衣吧?!?p> 這時,方士體內(nèi)閃出一靈光,再次轉(zhuǎn)向趙高體內(nèi),原來是悟空反復(fù)附身,戲弄始皇帝。
趙高罵道:“住口!陛下乃真龍之身,怎可在此渾水中沐浴。辱沒皇上,小心你腦袋!”
“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只求消災(zāi)解難啦!”始皇帝邊說邊寬衣解帶,再入波濤之中。
詩云:
沐浴波濤淺灘游,
江潮沉浮沾滿油,
渾涌濁浪濺濕泥,
澆灌潤滑清淚流。
始皇帝全身赤裸走下淺灘,沐浴波濤之中。江潮此起彼伏拍打全身,如同在為其涂抹液油。江水渾濁,暗流涌動,時而濺起數(shù)尺泥水,從頭頂澆灌而下。在此初冬時節(jié),江水冰冷刺骨。始皇帝雖體格健壯,但依舊瑟瑟發(fā)抖。始皇帝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忍,眼角處卻掛下兩道印痕,不知是潤滑的江水拍打,還是天子之淚涕流淌。
群臣五體跪侍,不敢起身。
片刻后,始皇帝大喝一聲,急躥上岸,侍從早已待命,為始皇帝裹衣取暖。
稍歇斯須,始皇帝接過綢布,親自為佛首擦拭。觸碰印跡剎那,始皇帝大叫一聲,縮回臂膀,用力抓撓,面容痛苦。群臣聽聞喊叫之聲,隨之動魂驚心,先抬頭察看,再伏地再拜。
趙高驚呼:“陛下!佛祖顯靈啦!”
始皇帝輕拭眼角,頓露欣喜之色,接著整理衣冠,擼袖再拭。
伴隨聲聲慘叫,孫悟空被始皇帝意志所折服,怒氣漸消,收了法力,江面上頓時風(fēng)平浪靜。
孫悟空頓感豁然開朗,揚(yáng)長而去,留下那趙高屹立人群之中,依舊昏頭轉(zhuǎn)向。
見云開霧散,始皇帝再次察看佛首,喜極而泣,仰天感嘆道:“朕滅六國,一統(tǒng)天下,自認(rèn)為德兼三皇,功蓋五帝,以皇帝之稱謂取代‘帝’與‘王’,乃天下真正的王,而如今在氣象變幻面前卻如此渺小,朕這皇帝也只能算作人皇啊?!痹倩仡^看下群臣,只見趙高一人直立,心有不暢,轉(zhuǎn)喜為怒,喚來兵士押下趙高,杖刑三十。
時光轉(zhuǎn)眼即逝,再過三百年。
孫悟空前世應(yīng)當(dāng)至少出生過數(shù)多次,可是始終錯失緣分,意志漸漸消磨殆盡。數(shù)百年完全活在痛苦與煎熬之中,孫悟空孑然一身,四處游蕩,感到無比失落,曾數(shù)次想過:是否應(yīng)當(dāng)該考慮一下到林中找找動物呢?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出那只野豬來,不由得搖了搖頭,若非罪惡滔天,蠃蟲之首定不會投胎為畜,還是再等等吧。
一日,孫悟空路過十里亭,一股酒香飄過鼻尖。這酒香似曾相識,難道是海州藥酒?孫悟空隨酒香一路尋找,在一河邊小屋駐足,屋外整齊擺放四張方桌。悟空抬頭仰望,見一牌匾寫有甘露坊三個大字。這牌匾不算精雕細(xì)琢,也非名家題字,而店面同樣低矮簡陋,但店內(nèi)酒香撲鼻,純正濃厚,令人回味無窮。悟空不禁贊嘆:“甘露釀瓊漿,開壇十里香。”
店家聞聲望去,見有道長登門,連忙笑臉迎出店門外。
這店家姓馬,一向極為敬仰修道之人,見悟空如此贊賞這自釀新酒,十分欣慰,便贈予一壺。
悟空自斟自飲,不知是沉醉酒中,還是陷入相思,一口一思念,杯杯上心頭。店家當(dāng)然不知悟空所想,以為是美酒醉人,恭請道長為酒題名。
悟空隨口念道:“海州藥酒?!?p> 店家仔細(xì)品味,漸露喜色。
這時,屋外走來一群人,約有七八人,身著破舊灰衣,手中刀鞘齊整,肩上棍棒雜亂。人群中有一人腰間系虎皮,亂發(fā)中插一花翎,滿臉橫肉,左臉二寸刀疤,極為醒目,看似眾人頭領(lǐng)。人群散座四張方桌邊,頭領(lǐng)則領(lǐng)一副頭領(lǐng)與悟空同桌。
副頭領(lǐng)喊道:“店家,上酒,大爺先嘗嘗味道?!?p> 悟空并未理會,只顧喝酒。
店家急忙擺放酒碗,為眾人一一斟酒。
頭領(lǐng)嘗完,點(diǎn)頭稱贊:“嗯,好酒!”
一旁副頭領(lǐng)道:“兄弟們,一人一壇,回山寨?!?p> 眾人領(lǐng)命,起身進(jìn)入屋內(nèi)。店家心驚,強(qiáng)作笑臉問道:“既然有幸得貴人稱贊,就給您半價吧?!?p> 副頭領(lǐng)嚷道:“半價?大爺是看得起你,才吃你這口酒,還敢提錢?”
店家道:“我這小本生意,養(yǎng)家糊口罷了?!?p> 副頭領(lǐng)道:“你這店家真不識好歹啊!在我錦屏地界開酒坊,每逢初一十五孝敬幾壇酒理所應(yīng)當(dāng)?!?p> 店家道:“小人初到貴地,還請高抬貴手?。 ?p> 副頭領(lǐng)道:“今日我家大王帶領(lǐng)我等親臨鑒賞,兄弟們便自己動手,順道帶回幾壇。往后你主動送往山上,否則上山數(shù)百號弟兄沒酒喝,一同下山,恐怕要拆了你這破店了。”眾人紛紛亮出手中兵器。
店家雖知那人依仗人多勢眾在此蠻不講理,但人生地不熟,自然心中恐慌,若再多言,恐小命不保,急的手足無措。
這時,悟空說道:“老孫也曾有座山?!?p> 眾人大笑,嘲諷道:“一個流浪老道,也敢自稱有座山?”
副頭領(lǐng)道:“敢問老道在哪座山洞修行?有個破山洞不可算作山啊!我家大王那可是擁有一整座山,數(shù)十山洞,數(shù)百兵卒。你的山洞有多大啊!”
悟空道:“我那山有七十三洞,山中統(tǒng)帥四位,將領(lǐng)七十二名,統(tǒng)領(lǐng)十萬兵卒?!?p> 眾人再笑,副頭領(lǐng)道:“兵卒十萬人?哪座山能容得下?豈不成了山中之國嗎?”
身后賊人道:“我看老道是病得不輕,是為下山看病而來吧。看病要緊,莫要飲酒啦!”
悟空微微一笑,說道:“十萬人,的確容不下,但并非是人?”
身后賊人笑道:“不是人,難道是鬼嗎?”
副頭領(lǐng)道:“原來如此,原來是墳頭山啊!”
眾人笑得前仰后翻。
悟空道:“也非是鬼。”
副頭領(lǐng)細(xì)看悟空如此鎮(zhèn)定,毫無懼色,似乎并非戲言,頓時臉色一沉。一旁賊人耳語道:“聽聞百里外有座深山,近些年常有妖獸出沒。”
副頭領(lǐng)問道:“你究竟是人是妖?”
悟空道:“妖?或許算作是妖?!?p> 副頭領(lǐng)驚恐,連忙起身后退數(shù)步。眾人褪去笑臉,紛紛放下手中酒壇,端起兵器。再看賊人頭領(lǐng),至始至終僅說“好酒”二字,雖面露兇相,卻穩(wěn)如泰山,看似深不可測。
副頭領(lǐng)道:“大王莫慌,此地是錦屏地界,從未有過妖怪。定是這老道黔驢技窮,試圖嚇退我等,可不能著了他的道啊!”
悟空道:“爾等若放下酒壇,就此離去,老孫便饒爾等性命?!?p> 看來平日里,這群賊人只會欺壓弱小,何時遇到過強(qiáng)敵,更何況是妖怪。而頭領(lǐng)一言不發(fā),眾人心中更是膽怯。
副頭領(lǐng)道:“大王,莫要聽他恐嚇,妖怪又如何?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難道妖怪就不怕鋼刀嗎?”
悟空道:“你若有膽,不妨一試啊!”
頭領(lǐng)一聲怒吼,副頭領(lǐng)無奈,從刀鞘中抽出鋼刀,小心翼翼靠近悟空。
悟空鎮(zhèn)定自若,繼續(xù)斟酒自飲。眾人眼神緊鎖那口鋼刀。店家躲在門后,只露出半個腦袋觀望。
副頭領(lǐng)騎虎難下,閉上雙眼,大喊一聲,舉起鋼刀直向悟空砍去。鋼刀不偏不倚,恰好砍中悟空頭頂,瞬間斷成兩節(jié)。
酒店頓時鴉雀無聲,片刻后人群中有二人丟下棍棒,逃之夭夭,而其余眾人則呆立原地,瞠目結(jié)舌,頭領(lǐng)依舊怒目相視。副頭領(lǐng)停頓片刻,睜眼一看,嚇得連退三步。
悟空冷冷一笑,說道:“既然你砍我一刀,如今輪到我了。”
此言一出,副頭領(lǐng)連忙丟下半截鋼刀,跪地求饒,說道:“小人有眼不識大仙,求大仙恕罪。我等只是附近村民,見有陌生人在此開店,想討些好處。這鋼刀是從鐵匠鋪偷來的,只此一把。其余都是假的,請大仙過目?!?p> 說著,命眾人將手中兵器丟下,供悟空驗證。
悟空定睛一看,刀鞘中露出竟是些木刀、竹劍。
副頭領(lǐng)說道:“這大王也是假的,是村中二傻子。只因他身形高大,臉上有刀疤,拉攏來壯壯聲勢罷了。”頭領(lǐng)聽聞二傻子名號,再露兇相。
悟空見狀,嘆道:“罷了!你們走吧,往后休要欺壓弱小?!?p> 眾人連滾帶爬,離開酒坊。
店家見道長神功護(hù)體,輕而易舉便退了賊人,連忙跪拜謝恩,再贈藥酒一壇。如此大恩,店家此時此刻又怎會在意道長所說妖怪身份,或許那只是道長勸退賊人的說辭罷了。
悟空面對酒壇,久久相望,接著起身,一腳踏凳,一手提壇,痛飲一番,大喊一聲:“好酒!”
店家倒非吝嗇之人,見悟空豪飲,滿面笑容,再取兩壇。
悟空手按壇口,一陣狂笑,熱淚滿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店家察覺道長似有心事,卻不知如何安慰。
“繁華似塵終落定,
憂惱入水流漸清,
往事如煙了無痕,
浮世一遭淡薄名。
這位道兄有何心事放不下呢?”
悟空聞聲,向店外望去,眼神恍惚中,見一青衣道人手捏拂塵,緩緩邁步,走入酒坊,身后跟隨一黑衣男子。
這道長,
嶙峋瘦臉印紅光,
滿面笑容神飛揚(yáng)。
霜發(fā)銀須仙風(fēng)起,
素裝無華道骨藏。
悟空轉(zhuǎn)回頭來,察看壇中剩酒,接著坐下,哀嘆道:“
塵埃落定,繁華不盡。
河水清流,憂惱依舊。
煙云無痕,往事猶存。
浮世一程,難舍此生?!?p> “江海冥滅,可遠(yuǎn)性風(fēng)疏。山林長往,可逸情云上。何必在意凡塵俗世?”
悟空淡淡一笑:“道長雖非凡人,恐難猜測老孫心中所想??!”
青衣道人笑臉回應(yīng),說道:“心中各自有道,何必猜測?貧道為此酒香而來,不知道兄可否同飲?”
“哦?道長也好美酒?”
“酒可養(yǎng)氣,行血以流暢,何樂而不為?”
說話間,店家已為青衣道人擺好碗筷酒杯,斟上美酒。
二人相視一笑,舉杯對飲,把酒言歡。
當(dāng)年在花果山,與眾妖王喝的是豪情萬丈,而穿越數(shù)百年間,酒中只剩寂寞空虛。此刻再與青衣道人暢飲,悟空心中煩惱暫時拋至九霄云外。
對飲間,青衣道人問道:“敢問道兄是從哪里來,又是去往何處???”
悟空遲疑片刻,說道:“從來處來,往去處去。云游四海,未有定數(shù)?!?p> 青衣道人道:“原來道兄是位逍遙散仙??!”
悟空大笑:“逍遙,逍遙自在數(shù)百年啦!的確逍遙啊!”
青衣道人道:“哦?道兄修行數(shù)百年,為何貧道從未見過?”
悟空道:“想必道長修行或在山巔廟觀,或在奇山仙洞,走訪太乙天仙,結(jié)識得道全真,自然難與我這散仙相逢?!?p> 青衣道人道:”貧道覺得與道兄相遇在這錦屏山,實屬緣分,故而一問,并無貶低道兄之意?!?p> 悟空笑問:“不知道長來自何方?”
青衣道人微微一笑,說道:“貧道灌江口楊戩。”
楊戩?二郎真君?悟空大驚,當(dāng)年大鬧天宮,正是二郎真君助桀為虐,圍剿花果山,搗毀水簾洞,害得猴子猴孫死傷慘重。悟空怒不可遏,攥緊拳頭要與二郎真君斗法,卻轉(zhuǎn)眼一想,齊天大圣火眼金睛,竟未能辨識二郎真君真身與身旁哮天犬,倒不是這二郎真君深不可測,只怕是自己法力日漸虛弱,此刻恐非其敵手,切不可輕舉妄動。悟空從未懼怕過任何敵手,但對于此刻雙方實力對比了然于胸,因為已知而更為沉穩(wěn),少了些狂妄自大。
這時,店家跪倒二人面前,俯首叩拜,說道:“小人有眼無珠,不知真君駕到,罪過,罪過??!”
楊戩道:“店家已賞賜美酒,談何罪過?免禮!今日與這位道長在此飲酒作樂,店家不必招呼,暫且退下吧?!钡昙衣爮亩烧婢酥练恐?。
店家竟然為這小二郎跪拜,悟空憤憤不平,但卻只能暫且隱忍,問道:“原來是二郎真君,為何這幅妝容,到此有何貴干???”
楊戩道:“此地距離灌江口不足百里,哮天犬嗅到附近妖氣彌散,超越界限,故而前來查探。身著素衣,以免打擾凡界百姓。”
悟空抬頭看向楊戩身后,黑衣男子正側(cè)身斜視,眼露兇光。悟空微微一笑,問道:“可曾尋得妖怪?”
楊戩道:“探得一二,但不確定?!?p> 悟空道:“既然探得,為何又不確定?”
楊戩道:“只探得妖怪行蹤,但妖氣已全然不見,而以仙氣取而代之,又或是掩蓋。既然不見妖氣,妖便不算作為妖,但這仙氣并非純凈,故而不確定?!?p> 悟空道:“若妖不是妖,真君該如何處置呢?”
楊戩不語,拿起酒壺,為二人添酒,接著與悟空對望,嘴角微微上翹,說道:“來,你我對飲此杯?!?p> 悟空一愣神,見楊戩酒杯已推至面前,便端起酒杯一碰。二人一飲而盡,放聲大笑。
二人對酌暢飲之際,店家碎步而來,躬身托舉一木牌,木牌上擱置一把刻刀。店家滿面笑容,說道:“今日得貴人光臨酒坊,三生有幸,小人斗膽恭請仙道為小店賞字題名?!蔽蚩盏溃骸袄蠈O已賜名‘海州藥酒’,不如請二郎真君提刀篆刻如何?”
楊戩大笑一聲,起身來到一旁空桌。店家忙擺開木牌、刻刀。楊戩提刀凝神,落鋒聚魂,揮散舞弄,刻下“海州約酒”四字。悟空淡淡一笑,接過刻刀,于“約”字之上添上一草頭,說道:“今日相約海州,不知是否再有重逢之日?還是以藥酒為名吧?!?p> “既然有緣,定能再聚。”
“世事難料,未必??!”
“心有所念,自能相見。心若放棄,遙遙無期。”
“二郎真君先前勸說老孫放下,而此刻卻又勸我堅持,豈不是自相矛盾?”
“遇事不同,事理各異??吹煌诜艞?,看淡是為心開目明、處之泰然?!?p> “看淡不同于放棄?”
正當(dāng)悟空疑惑不解之時,忽聞東方一聲炸雷,楊戩起身行至河邊,悟空也跟隨而出。楊戩張望片刻后,說道:“今日能與道兄對飲,榮幸之至。貧道也該告辭啦!保重!后會有期!”
悟空行禮相送,卻久久不解道長臨別之言究竟何意?
悟空道別店家,手提酒壺,搖搖晃晃來到江邊,見江邊泊一小舟,舟上無人,于是登舟隨波漂流----
夜深幽靜江中游,
一人一影依孤舟。
舉杯邀月共飲酒,
半醉半醒伴思愁。
清風(fēng)撫面望江流,
九斟九飲酒壺丟。
船泊登岸再回首,
無聲無影吾獨(dú)悠。
孫悟空躺倒在岸灘,昏昏沉沉,仰望月光,仿佛看見月中有猴子猴孫嬉笑打鬧,似乎還有位仙子,不禁再次念起花果山。
月下孤影,酌飲相思酒。
酒醉眼瞇,往事浮心頭。
越世久別,上下近千秋。
舊夢依稀,隨風(fēng)心中游。
不知是思緒牽,還是夢漸深。眼前不是月下的真景,而是如夢的幻境。有打鬧的猴崽,有暢飲的賓朋,更多的是那位結(jié)發(fā)的盤絲仙子。自從孫悟空三百年前重回水簾洞后,盤絲仙子便時常出現(xiàn)在夢中,而且越發(fā)頻繁。悟空心想:
難道是思念?
思念究竟為何物?
曾有詩云:
思念是行云,思緒為翼,乘風(fēng)飛翔。
思念是夜雨,敲打?qū)庫o,獨(dú)奏惆悵。
思念是清茶,入口甘甜,鼻尖環(huán)香。
思念是烈酒,小酌舒心,沉醉憂傷。
思念本無形,
卻寄有情物。
或在春夏秋冬,
或現(xiàn)風(fēng)花雪月。
若不在風(fēng)景,
便已入夢境。
難道這便是思念?
正當(dāng)悟空冥想之際,一道銀光從天而降,來到悟空面前。悟空定睛一看,銀光中走出一白發(fā)老者,正是菩提祖師,連忙跪拜叩首。
祖師訓(xùn)斥道:“你這孽徒,整日醉生夢死、渾渾噩噩,難道行走凡界只為貪圖人間享樂嗎?”
悟空連聲解釋:“師父,數(shù)百年來,徒兒無時無刻不在尋覓,不敢怠慢?!?p> “那為何一無所獲?。俊?p> “凡界已數(shù)回朝改代換,黃河再添數(shù)道彎,滄海都已成桑田,而徒兒何時才能從海底撈得細(xì)針還?”
“若心懷信念,暗中可見光明,又何懼遙遙無期?”
“周天之小,筋斗翻轉(zhuǎn)之間。周天之大,難尋轉(zhuǎn)世之靈?!?p> “周天之內(nèi)不僅凡界,為何只在此坐井觀天?”
“臝蟲為五蟲之長,而蠃蟲之中以人為尊,天賦異稟,百年可修成大道。而其余四蟲,天生愚鈍,難成正果。弟子有此修為,定有臝蟲前世。”
“若天賦一成不變,何來轉(zhuǎn)世修行?前世之因便是后世之果。你鼠目寸光,何以成事?”說著,菩提祖師抽出袖中戒條,打向悟空天靈蓋頂。
孫悟空猛然驚醒,原來只是一場夢,不過從此夢若有啟發(fā):既然是同一靈根,無論是人是妖,何必在乎?我齊天大圣怎可以貌取人?或許后世天賦正源自此次穿越相助。如若尋覓山林,出入妖界,說不定早已有所斬獲。”
想到此處,只聽得一聲天雷響徹云霄,孫悟空突然一驚,酒意全無,掐指一算,驚道:“百年前齊天大圣孫悟空已然降世,而我只顧在凡界四處尋覓,執(zhí)著于天賦異稟之人?簡直荒謬!此時齊天大圣定在花果山,若集齊二元神法力,定能扭轉(zhuǎn)乾坤?!闭f罷,駕上筋斗云再次飛往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