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笑話在長安悄然流傳,然而李世民卻全然沒有反應(yīng)。
說不知道是不可能,但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恐怕也只有皇帝本人清楚。
太子很自覺上了請罪的奏疏,坦言自已管束不力,致使屬下仗勢欺人,然而這奏章卻如泥牛入海,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
王狼養(yǎng)好了傷,依舊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帶著工程隊四下攬活,唯有東宮是他們的禁區(qū),死活不肯再踏入一步,任誰來說,王狼只是搖頭。
即便有人找上王惡說情,王惡也是顧左右而言他,實在不行了就是一聲嘆息,說小王莊的人就是這么死倔,毫無辦法。
東宮只有捏著鼻子把挖開的地方恢復(fù)原狀,至于馬桶、火炕、煙囪,除了當(dāng)擺設(shè),還能咋地?誰也想不到這幫泥腿子倔起來那么狠。
聽到這消息的陳成有些猶豫。
準(zhǔn)姑爺不是省油的燈,這很好,可是得罪的對象是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更極有可能登上那個寶座!女兒真嫁過去,福禍難料。
“阿耶莫擔(dān)那份閑心?!标愒娬Z輕笑著撫慰?!凹奁螂S乞,嫁叟隨叟,即便真有甚禍福,擔(dān)著就是了。更何況,縣子所為,義之所隨,又豈能因權(quán)勢而低頭?若真如此,倒叫額小瞧他了?!?p> “道理誰都懂!問題是,這后果有些大!”陳成氣咻咻的放下茶碗。
莫名其妙的,王惡得到一份請柬。
地點是曲江池,聚會緣由是詩詞賞鑒,發(fā)起人皇甫風(fēng)華。
“這人很有名么?”合上請柬,王惡懶洋洋的問程處默。
程處默嘿嘿一笑,锃亮的大牙閃閃發(fā)光:“在你成名之前,他的風(fēng)頭確實正盛,可惜你的詩詞一出,他就相形見絀了。聽說最近他找了個恩主,估計是替他恩主邀約你罷?!?p> 王惡本想置之不理,轉(zhuǎn)念一想,見見也無妨,正好可以蹭飯。嗯,最近收益雖說增加了,但一粥一飯,當(dāng)思來之不易,厲行節(jié)儉才是正道,光才會照在大腚上。
王惡在前,程處默、尉遲寶琳隨行,這配置,在長安城都沒有幾個,豪華得一塌糊涂,迎風(fēng)騷氣飄十里,尤其那兩個長相粗魯?shù)媚苤剐阂固涞募一锞尤粨Q上了一身騷包的藍色儒袍,吸引了多少的目光。
也就是騎著馬,不然,難保這兩個家伙不會像星爺版的江南四大才子一般表演貓步,想想這倆貨的長相,畫風(fēng)不要太美呦。
曲江園內(nèi),各路才子看到程處默與尉遲寶琳,臉色奇怪得像是在憋便秘,怎么說呢?一群綿羊的聚會闖入兩頭橫沖直撞的犀牛,大致就這樣。
皇甫風(fēng)華確實儀表堂堂,至少那儒雅的賣相能甩這倆貨幾條街,待人接物也一板一眼,完全無可挑剔,教科書似的君子。
“忒不喜歡這種假惺惺的氣氛?!笨粗欢选熬印被ハ啻蹬酢⑵錁啡谌诘哪?,程處默覺得憋氣?!皣K,這酒也是淡得出鳥的三勒漿,小娘子才喝這玩意!悶倒驢呢?忒小氣!”
一名書生有些看不慣程處默的大呼小叫,出聲回嗆:“那種粗魯人才喝的悶倒驢怎么上得了臺面?聽聽這名字,粗俗!”
“咳咳!”王惡特意放大了音量。“就是當(dāng)今皇帝和孔穎達老夫子都喝過這酒,按兄臺這意思,他們都是粗魯人咧。另外,悶倒驢這名字是盧國公取的,額會轉(zhuǎn)告他,這名字,粗俗!”
書生一下唬得腿都軟了。
妄議皇帝自然不會有好果子吃,可更麻煩的是孔穎達,這可是文人圈子里的泰山北斗,更是山東那一家的傳承者,讓人知道自已非議他,同行的書生轉(zhuǎn)眼就能讓自已身敗名裂!
至于那該死的混世魔王,更是個讓人頭痛的滾刀肉,招惹不起!
幸好,額有祖?zhèn)鹘^技——尿遁!
直到一個有點胖墩的小屁孩出現(xiàn),王惡才恍然大悟。
狗屁的皇甫風(fēng)華,這家伙還撐不起這場面,要不是這個小胖墩,呵呵,他怎么包得起曲江園,怎么有資格包曲江園。
“衛(wèi)王李泰?他怎么來了?”尉遲寶琳滿眼的疑慮。
此君就是貞觀朝最大的悲劇了。
圣眷無雙,頗有才華,廣為儒林稱頌……然并卵,他心心念念的等到磨刀石的命運結(jié)束,李承乾發(fā)狂造反,卻依舊沒有絲毫上位的機會,被不起眼的幼弟撿了漏。
辛辛苦苦經(jīng)營了一生,結(jié)果沒蛋用。
但是,經(jīng)營儒林名聲,卻是他唯一能打破磨刀石命運的機會——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
“各位賢才,這是衛(wèi)王泰,衛(wèi)王素來喜愛賢才,更是勤奮好學(xué),頗得幾位名滿天下的夫子看重……”皇甫風(fēng)華一通吹捧,直讓程處默聽了倒胃口。
“這才多大點!……事變之時,還是一個躲在他長兄身后瑟瑟發(fā)抖的小鵪鶉,現(xiàn)在就學(xué)會拉攏人心,準(zhǔn)備分庭抗禮了?!背烫幠H為感慨,玄武門事變之時,薛萬徹率軍攻打秦王府,程處默當(dāng)時也在秦王府抵抗,要不然憑什么當(dāng)羽林衛(wèi)的校尉?李泰當(dāng)時的表現(xiàn)他自然也看在眼里。
“正因為那事,陛下才定下嫡長子承襲的規(guī)矩,怕舊事重演,他沒有機會?!蔽具t寶琳眸子里現(xiàn)出一絲陰翳?!翱此F(xiàn)在的姿態(tài)就明白,完全親近文人,若是他有可能,額們這些武人怎么辦?”
其實尉遲寶琳的說詞很片面。
李泰親近文人不假,但不是他不知道親近武將,而是……犯忌諱??!身在皇家,學(xué)會避諱才是賴以生存的不二法門。
李泰舉著酒樽四下晃當(dāng),王惡等人才明白用三勒漿的用意,問題是你小孩子家家的,不去撒尿和泥玩,在這裝什么大人?
“小王敬藍田皇子一樽,縣子大才,小王在深宮中亦有耳聞。不知縣子可否不吝賜教?”李泰堂堂正正站在王惡面前,胖乎乎的小臉擺出一副成熟與莊重的模樣,讓人覺得又好笑又憐憫。
“殿下是陽春白雪,額是下里巴人,殿下何苦來著?”看著執(zhí)意求教的李泰,王惡嘆了口氣,我本善良!“請聽題,人的糞便可以用來肥田,以此增產(chǎn),那么,當(dāng)食用了自已糞便肥田所產(chǎn)出的米和蔬菜,算不算一個循環(huán)?”
“算?!崩钐┬∧樕n白的回答完,直接跑一邊干嘔,身后那些書生也各個臉色難看。
太倒胃口了!在這種場合討論如此骯臟的問題!
唯有一個身上懸掛了酒葫蘆、衣著陳舊的書生不以為意,反倒是眼睛一亮,上前幾步:“縣子這個問題角度新奇,不知額馬賓王日后可能登門求教?”
這名字沒聽說過,但這不忸怩的性子,倒是可以一交。
還有,感覺有點面熟??!
“目前額在長安沒有住所,要上門,得去藍田縣小王莊找額?!蓖鯋汗恍?。“放心,沒門檻?!?p> 馬賓王露出了微笑,緩緩轉(zhuǎn)身。
王惡猶如凈街虎,身邊瞬間空了一大片。
既然沒人愿意攀談,王惡自然起身,帶著騷包二人組離開曲江園。
“這幫賊廝鳥,太讓人憋氣了!你們是沒看到,好些人身上撲著香粉、面上涂著胭脂,拿著箸一粒一粒的挑飯吃,比小娘子還小娘子!看得額老程恨不能一拳過去!”程處默惱怒的對著空氣揮拳。
“也就那馬賓王看著順眼?!蔽具t寶琳跟著吐槽。
王惡無奈的一笑。
這還是好的,等到無數(shù)年后,看著某些男人比女人還嫵媚,蘭花指翹著,女裝穿著,扭腰比女人還兇,甚至能把直男掰彎,不曉得你們能說甚?
“姑爺,老爺有請?!币幻惛墓苁鲁霈F(xiàn)在王惡眼前。
陳成很焦躁。
王惡這個不省心的,惹了太子,本就讓他不甚安心,結(jié)果閨女又按照王惡說的,買了足夠印坊用十年的墨!
眼瞅著今年都撐不過去了,你囤積那么多墨有屁用!
只是聽到王惡有主意,陳成如同撈到了救命稻草,立時讓人找了上去。
“白水,不要茶湯?!蓖鯋汗麛嗑芙^了怪味湯?!皢栴}其實好解決??!人家斷了你紙,你自已造成不?斷了書源,那些志怪小說額負(fù)責(zé),什么科舉、儒學(xué)方面的文章,尉遲寶琳去求求孔穎達老夫子,岳丈你再根據(jù)他們的文章給出潤筆,在大肆出擊前讓額謀劃一下,齊活。”
陳成的心緩了一下,接著犯難:“額曉得人家用樹皮造紙,可是額家也沒這渠道??!”
“甚么樹皮,岳丈額跟你說,過時咧,收集稻草、麥桿、蘆葦,漚爛了造紙,無非多試幾次的事?!蓖鯋簼M滿的不以為然。
尉遲寶琳遲疑了一下:“先生會答應(yīng)嗎?他可是說,君子不言利。”
“啊呀,你個死腦筋,不會換個說詞?你告訴他,寫文章得潤筆,對天下的寒門學(xué)子是個天大的好事,能有潤筆,窮書生可以多支撐一段時間,或許就改變他們的命運了呢?現(xiàn)在不過是要老夫子做個表率!這樣,那些窮苦書生就能放下顏面,這多大的好事?”王惡恨鐵不成鋼的說。
尉遲寶琳揣摩了一下,點頭應(yīng)下。
“對了,岳丈,時間是定在七月初三嗎?”王惡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
陳成點頭,老臉上現(xiàn)出疲憊。
再不把女兒嫁出去,他怕自已會撐不住,每日面對門可羅雀的三味書屋,陳成的心頭就在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