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再見了 中
“我知道每天像一攤死肉一樣癱在一個地方，動都不動一下，眼睛一眨不?？粗鴷r間從眼前流過的滋味。我明白那種胸口堵到腫脹仿佛隨時都能爆炸的窒息，我知道對著鏡子里的自己，一遍遍將自己厭惡入骨的感覺。我懂！所以，所以你先下來，先下來，我們再好好談?wù)労貌缓?？再，再好好談?wù)劇?p> “談？談什么？有什么好談的？”
男人抬手擦掉眼角的淚，嘴角抬了抬，終究也沒能扯出一個笑來。
是啊，有什么好談的？和一個一心想要去死的人，能談什么？
心里嘲笑著自己的愚蠢，高木子還是倔強的伸著手，像是小心翼翼的捧著最后的一縷陽光。雖然，它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的溫度。
“不！你還是不懂！你不懂。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什么需要我再繼續(xù)活下去的理由和必要了！沒有了，沒有了……”
低垂的消瘦肩膀像是被什么東西壓著，沉甸甸的仿佛隨時都會被壓碎。高木子想要開口說什么，被堵住的嗓子卻只能發(fā)出嗚嗚咽咽的幾聲悲鳴。
男孩緩緩轉(zhuǎn)過身，空洞的雙眼盯著高木子淚流滿面的臉，蒼白的臉上緩緩地，綻出一朵笑來?？嗫嗟摹瓭?，帶著被淚水打濕的酸楚。
“還從來沒有一個女人，為我哭過呢！”
“呃~~~呃~~”
“你知道嗎，我自小就是個孤兒，就是那種，被扔進(jìn)了垃圾堆沒人要的那種孤兒！”
看著高木子滿是淚水的臉，男孩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些，只是下意識的，不受控制的開始了傾訴：
“后來，我爺爺撿到了我，把我抱回家，一把屎一把尿的撫養(yǎng)我長大。爺爺沒有什么錢，就靠撿破爛養(yǎng)活我?？墒牵麖膩頉]有讓我受過一份委屈，從來，從來沒有讓我受過一分沒爹沒娘的孩子大多要生受的委屈。那些人罵我沒人要，說我是野種，我都不在乎！因為，我有我爺爺。雖然他個子不高，雖然他瘦瘦弱弱，雖然，他沒什么錢只能撿破爛?？蓪ξ襾碚f，他就是我生命里的奧特曼，是我無堅不摧的超級英雄！我一直跟爺爺說，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掙好多好多的錢孝敬他。給他買大房子，吃世界上最貴最好吃的東西，帶他到處去旅游，每天吃吃喝喝！”
“可是，可是，等我真的長大了，等我……他卻走了。我甚至來不及帶他去吃一頓好吃的，我甚至，來不及帶他去一個，哪怕是一個，我曾經(jīng)規(guī)劃過的地方去旅游！我還，還獨自一個人住著那么好的房子，吃著那么好的飯菜。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的扔在那個破舊漏風(fēng)又漏雨的草棚里，讓他一個人孤單單的獨自忍受日日夜夜的痛苦折磨！我甚至，我甚至都不、知、道！”
“你知道嗎？等我找回去的時候，他就只能自己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他甚至，甚至連水都不能下咽了。我就只來得及匆匆忙忙的見他最后一面，只能一點一點，看著他慢慢的冷掉，冷到像石頭一樣冰冷。不管我怎么喊他，不管我怎么哭喊，不管我，不管我說多少句對不起，磕多少次頭，他都只能那樣硬邦邦的躺著。他再也不能回答我，再也不能笑嘻嘻的答應(yīng)我，再也不能，用那雙蒼老的、黑乎乎的手抱著我說：爺爺?shù)墓詫O兒，回來啦！”
“你知道，當(dāng)眼睜睜看著這個世界上最愛的人離開卻只能束手無策的絕望嗎？你知道，你知道從白天哭到黑夜，又從黑暗枯坐到白天，卻再也喚不回那個人的無助嗎？”
眼淚模糊了眼睛，高木子看不清男孩的臉，嘴巴顫抖著，囁嚅著連自己都聽不清的呢喃：“我懂……”
“你知道，你知道每次看到鏡子里的那個自己時，我有多厭惡多痛恨嗎？”
緩緩點了點頭，這次，聲音稍微清晰了一點：“我懂的?！?p> “我，注定是個不配得到幸福的人，也許，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我，如果，爺爺沒有遇見我，是不是，他這一生，至少可以活得更舒服一點，更快樂一點，更，幸福一點？是不是，就用那么大年紀(jì)了還為我這個不肖的孫子每天操心，是不是，是不是就不會是那樣一個凄慘的晚年？我，也許真的不配活著……”
“我，我真的懂！”
這次，男孩終于聽到了。男孩怔怔的看著高木子，蒼白的連同樣早已被淚水淹沒。
“別再過來了！你們不要過來！”
瞥見嘗試悄然靠近的救援人員，男孩突然像炸了毛的小獸，兇狠的齜著乳牙，下意識的開始向后退。可他的身后，早已沒了退路。
“小心~~”
高木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夠做到在那么短的時間里拉住堪堪掉下去的男孩并且順利的自己也一并爬上了天臺？只是在反應(yīng)過來之后，那雙腳的下面踩著的，也只剩下了那一段小小的水泥平臺。腳下，是逐漸被吸引的人群，和正在有序忙碌著的救援人員。
“你......”
“瞧，這世上，還是有人愿意豁出命去維護(hù)你的！”
高木子哭著聳了聳肩，對著男孩笑了。
“你為什么……”
“我懂的！我真的懂！”
高木子拉著男孩的手，修長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布滿了各色深淺不一的傷疤。
’他也曾努力的想要活過吧’，高木子想著，努力將嘴角的笑容放大，再放大。
“雖然，我不知道你爺爺最后有沒有能夠來得及對你交代些什么，可不管說沒說出口，我想，他希望的，應(yīng)該都是你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吧。你這樣，他在天上看見了，是會難過的。嗯？”
“他，他……他真的會看到嗎？”
含淚的眸子緩緩燃起一絲絲光亮，遲疑著，惶惑著，卻又忍不住的期待著。像是即將渴死的魚被扔進(jìn)了洗漱池，終于可以緩緩將死死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氣吐出來。
“嗯！”
高木子用力的點了點頭，斗大的淚珠就這么順著眼眶噼里啪啦的掉了下去。在陽光下忽的閃過一絲華彩，瞬間消失在了腳下。
“他會看到的！那么善良可愛的爺爺，怎么可能會消失呢？他只是被天爸爸召喚回去了而已，你看你頭上、身上披著的這一層陽光，說不定，就是他灑下來想要溫暖你的祝福啊！”
“是，是嗎？”
“當(dāng)然！”陽光下的高木子，笑得篤定。
“可你，為什么這么幫我？”
“因為，我也想努力的活著?。 ?p> 高木子笑著，眼底微微燃起的光亮漸漸黯淡。低頭看著腳下，高木子用力攥緊拳頭，遏制住想要一躍而下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