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鬼都比你善良
“恭喜你，成功用大人卑鄙的賣苦伎倆騙取了一個孩子的同情和寬恕?！?p> 高木子盯著男人流滿血痕的臉，眼里沒有絲毫動容。如果他真的知錯、真的想贖罪，他大可打電話報警自首。而不是跪在這里看起來像個喪家犬一樣跪地求饒，磕頭不止。
因為他清楚的知道：沒有證據(jù)。只要他自己咬死不松口，一個鬼魂和兩張嘴巴的證詞，而且還是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根本對他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威脅。他的示弱，與其說是愧疚，倒不如說是開脫自己罪孽的一種手段。
道都道歉了，頭也磕了，錯也認了，再讓他去自首，豈不顯得太過沒有人情味了？畢竟，他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呢’。
“真、真的？”
“你聽到了，不是嗎？”
鄙夷的瞥了男人一眼，高木子連眼神都懶得給他一個。不可否認，在人類世界里，男人絕對算得上是聰明的?？赏绞锹斆鞯娜?，卑劣起來，也越是低級。
上得了臺面的人生履歷，上不了臺面的靈魂心性。
高木子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不明白這個世界為什么永遠都是善良的徒勞受傷，施惡的卻可以用各種各樣的方式方法逍遙自在？那這世間的善與惡，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生存本身，又有什么意義？
聽著高木子的一字一句，男人臉上的欣喜逐漸放大。從高木子和這個陌生男人的對話里，他多多少少都可以猜到些東西。可真真切切的聽到最后的’宣判’，心里依舊還是忍不住的激動萬分。
“你很開心？”
深呼出一口氣，高木子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有如此尖銳刻薄甚至是惡毒的時候?？粗腥硕糁撇蛔P起的笑臉，她總有一種想要打散它們的沖動。
“裝可憐、博同情、求原諒。輕飄飄的磕幾個頭，一條鮮活的生命，一個破碎的家庭，你就憑著這一跪，簡簡單單的就想要抹平過去？”
“我......”
男人眼里的歡喜逐漸隱去，高木子沒有給男人再次開口的機會，對著男孩兒扯起一抹笑，話，卻是對著身后的男人說的：
“可既然他都不計較了，我也沒有什么可以和你糾纏計較的資格。你該感到羞愧，因為，鬼都比你善良。”
“哈~~~”
噩夢中乍然驚醒的男人頂著一頭冷汗，滿眼驚懼、茫茫然看向黑漆漆的四周。微亮的晨光里，風(fēng)帶起窗簾不停的搖曳甩動，就像他此刻七上八下虛虛晃晃的心。
男人只覺得渾身酸痛疲累到不行，隱約記得半夜他應(yīng)該是起來出去了一趟，可又似乎那只是他做的一個夢而已。那應(yīng)該是個很可怕的噩夢，可除了那不由自主的恐懼不安，卻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噩夢？
“你該感到羞愧，因為，鬼都比你善良?！?p> 恍惚間，夢里好像有誰跟他這么說。可除了這句話，之前的所有夢境卻居然一丁點都想不起來了。伸手拭去頭頂黏膩膩的汗水，手指碰到額頭，卻是一陣齜牙咧嘴的疼。再仔細一看，站在手掌的，竟是血！
“我，我這是……”
一旁被男人動靜吵醒的妻子打開了燈，下一秒?yún)s被嚇得忍不住高聲驚叫了起來。想來，誰也沒有辦法在迷糊醒來之后，對著一個滿臉鮮血的人展現(xiàn)出淡定和從容吧。
“需要我?guī)湍愫退麄冋f些什么嗎？”
灰暗的天空下，整個世界的聲音似乎都被夜色掠奪了個干凈，空曠的讓人心頭空蕩蕩的，連呼吸都有些窒窒的哽咽。只有那一生生悲戚的哀鳴，一陣陣劃過黑暗，砸進胸腔。
高木子轉(zhuǎn)頭看著欲哭卻無法流出眼淚的英華，半晌后欲言又止的問道。
許久，久到高木子開始考慮要不要在重復(fù)一遍的時候，男孩兒終于緩緩搖了搖頭：
“不用了！過段時間，等過一段時間，他們漸漸地就會忘掉我了。好在，他們不只我一個孩子。好在，我不是在他們身邊長大的。好在，他們并沒有那么喜歡我！”
男孩兒的臉在笑著，聲音卻顫抖的厲害：
“我從小就被爸爸媽媽留在老家，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本來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面，也就寒暑假的時候回去和他們團聚幾天。我以前還一直抱怨他們不喜歡我，總是把我丟給別人，怨他們不要我，不管我?，F(xiàn)在想想，突然覺得有些慶幸。反正也一直不在身邊，等他們回去以后，只當(dāng)我還在老家好好活著就好了，可能，應(yīng)該也就沒有那么傷心了?？偙?，一直天天見面，忽然就再不能見強些吧？是吧？”
“那，你還怪他們嗎？”
高木子聽見自己在問。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問？只是下意識的，她也回想起了那個大冬天穿著破洞的老舊棉鞋站在水里差點掉進去的女孩兒。
“以前，怪過。其實這次回來之前心里也特別不舒服。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就不可以跟在他們身邊，和他們一起生活？只要能和他們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是愿意的。我不要新衣服新鞋子新書包，我什么都不要，就只要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墒恰晌译m然怪他們，可我更愛他們。我知道他們的不容易，知道他們的艱辛，所以，我努力聽話，努力學(xué)習(xí)讓他們高興。努力，想要快快長大，也能替他們遮風(fēng)擋雨?！?p> 頓了頓，男孩兒聽著窗戶那里不停傳來的嘶啞哭聲，用力抿了抿唇，既而深深嘆了口氣：
“哎……只可惜，還沒等長大，早早，就死了……”
“我想，他們對你的愛，并不比對你弟弟妹妹的少半分。只是，因為你年紀(jì)比較大，所以在不得不做出取舍的時候，他們只得忍痛讓大的吃些苦。如果可以，我想，他們也是非常愿意帶著你在身邊的。他們，比你以為的還要愛你很多很多。你的母親，現(xiàn)在正承受著這個世界最最痛苦的折磨，而這份折磨，一輩子也不會消失?！?p> “他們，會一輩子記得我嗎？”
男孩嘴唇顫抖著，囁嚅了半天，盯著那扇唯獨亮著燈的窗口，久久擠出一句話。
“會！”
高木子毫不猶豫的回答，眼睛也同樣盯著那扇窗戶。她仿佛從那道哭聲里，聽到了自己母親帶著哭腔的呼喚。多幸運，自己居然活了下來；多可惡，自己居然差點讓母親承受了這般難以承受的巨大痛苦。
“我既希望他們忘了我，又希望他們永遠不要忘。姐姐，我是不是，不是個好人，更不是個好兒子？”
“不，你是一個好兒子，更是一個好人。只是那個人太壞，只是這個世界，暫時還配不上你的善良美好……”
“下輩子，下輩子讓我做他們的父母，把欠他們的養(yǎng)育之恩，十倍百倍的還上。你說，可能嗎？”
陽光緩緩躍出地平線，強勢撐起了這個世界的光明。高木子看著男孩兒走進一團絢爛多彩的光圈里，在男孩兒消失的前一瞬，輕輕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