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邊就是Aiping從法國返回中國的那次見面。時間已是上個月。
地點(diǎn)：許好鶯的制片公司辦公室
人物：許好鶯（鶯），胡邇萍（萍），許閱（閱）
萍：（進(jìn)入公司，辦公室門口，找到秘書）你好！我找下許總，剛才我們電話約好了的……
秘書：請稍等……
鶯：（親自打開門）快請進(jìn)來……
秘書：（退）
萍：（進(jìn)門，四處打量這個辦公室。笑）……嗯，姐，好大事業(yè)??！
鶯：……來來來來，快坐下。你非要盡快見面，我暫時也不知道該去哪，只好在這里會面了。照顧不周啊……
萍：（笑）姐……還要跟我客氣嗎？嘻嘻……
鶯：（笑）要咖啡嗎？
萍：白水就好了。謝謝……（笑，轉(zhuǎn)頭又四處看看）嗯，現(xiàn)在我是不是得叫你許總啊，好大事業(yè)！
鶯：哪里哪里，仰仗親友而已，不足掛齒……（遞水）說說你吧……
萍：（接水杯）喲！青花的，（看著水杯，避開鶯的目光）嗯，古色古香呢。姐，奧里給……
鶯：快別說我了。說你呢，有什么打算嗎？我知道你這可是提前回國的啊。
萍：嗯。我……我想回來。還要找份實(shí)習(xí)工作，這些都要你照應(yīng)呢！我學(xué)的是醫(yī)，雖然是半路出家，還是提前畢業(yè)，可是自信應(yīng)該不會貽誤病人……
鶯：（無奈地笑）你呀！行，沒問題，我倒還真認(rèn)識幾個人，可能能幫你，工作的事情，不用擔(dān)心……
萍：然后？然后……你知道的……他怎么樣了？我回家沒找到他，他父母也不告我在哪兒。
鶯：（斂起笑來，嘆）范稼航，他……（卻說不下去了）
萍：怎么了？不會是……
鶯：……兩年前，你從新加坡回來匆匆地見過他一面，之后沒多久，他就……他……
（秘書敲門，進(jìn)來，許好鶯打住，長舒一口氣）
秘書：許總，趙總電話……
鶯：（想了想，才說）先推了吧，重新約個時間。晚點(diǎn)我會回過去。
萍：不用吧，你去吧！給你添麻煩了。
鶯：嗯……（想了想，到辦公桌找了點(diǎn)東西）那，這個（遞過去一本日記），這是我記的日記，專門摘好了的，別不好意思。你有權(quán)知道。里邊大部分是關(guān)于他的……你先坐坐，一會兒詳細(xì)給你說。（出去）
萍：（疑惑，自語）這小子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人們都這么吊著，伯父伯母瞞著還有情可原，說是嫌棄我；老兔子歪棗說手機(jī)號換過了，聯(lián)系不上；怎么好鶯姐也這么吞吞吐吐的……
?。L去了十分鐘，還沒回來，自己卻不愿意偷看人家日記。萍坐靠難寧，捧起茶杯，沒有喝水，又放下，沒一會兒卻又捧起，如此反復(fù)……可鶯一直是沒回來。實(shí)在忍不住了，小心地四處看看，謹(jǐn)慎地打開許好鶯的日記）……
4月26日晴
約摸著，按這個進(jìn)度，再有個把月，就能拍完所有的場段了。這兩天，沒什么事情，就先回了家。
今，妹回來了，說范稼航出事兒了，3月初的事兒。那天，他倆正跑步，范稼航就突然昏倒了。
是心臟??！不治。聽醫(yī)生說少則一年，多則五年……網(wǎng)上，我也見過他在賽場上叱咤的樣子，挺為他惋惜的。
……想起這個所謂的圈外人，就暗自發(fā)笑。感覺他總是呆呆傻傻，不太聰明的樣子，還有點(diǎn)深度憂郁。根本不是小妹描述的那種頑皮胡鬧，活潑開朗，倒像是生活在什么陰影里無數(shù)歲月。
還有，聽小妹說前幾天是他生日，我卻不知道。好像他說過是在5月份，不是在4月吧。忽地又想起他給我的生日禮物：一個馴鷹的女孩，大理石做的。這個女孩我總覺得能透出一股子勁，是個能自己把握自己命運(yùn)的人，非常勇敢，英姿颯爽。說實(shí)在的，我最喜歡的生日禮物，就是這塊石雕了，很有感覺。只是漢白玉石質(zhì)不佳，只有神韻，細(xì)節(jié)表現(xiàn)的不好。
他當(dāng)初為什么會做這個呢？
5月31日多云
今天妹子又回家了，聽她說，范稼航好像在玩命學(xué)習(xí)。好事倒也是好事，可是不知道他身體怎么樣了。
還說他前女友給他發(fā)信息了，小妹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這幾天，范稼航比以前更加的心神不寧。其實(shí)我也是聽說的，說自從他們分手之后，范稼航就變得丟魂喪魄恍恍惚惚的，還不停地折騰自個，結(jié)果連省冬會都沒參加。
這倒叫我挺好奇，不知道這里邊到底有什么樣的故事，能叫范稼航這么拿不起放不下。玩體育的，按常理不該這樣的啊。
萍：（中間日記斷斷續(xù)續(xù)，是許好鶯摘取的。應(yīng)該是跟范稼航?jīng)]關(guān)系。許好鶯還沒回來，往下看吧）
6月21日多云
小妹回家了，知道了我和楚路的事情。我不是個要強(qiáng)人，我沒有那么多資源去要強(qiáng)。
我想找個地方清凈下，找個沒有人認(rèn)識我的地方。拜托小妹幫我捎封信……還囑托她，提醒范稼航盡快回復(fù)！
別的朋友們靠不住，太了解我了。而且路跟他們都挺熟，根本就躲不開。這么長時間沒跟范稼航聯(lián)系，他是不是已經(jīng)忘了我了啊！
7月12日晴
明天就要離開這里了，去鄉(xiāng)下靜靜。也好好想想我的事兒，嚴(yán)嫣姐叫我去參加下新片上映的宣傳，我身體不適，叫她幫我推了。
嚴(yán)嫣姐做我經(jīng)紀(jì)一年了。是不是該給她解釋一下？算了，說也說不清楚。
照鏡子時，臉面瘦了，下巴也尖了，唇干著，眼圈也……有點(diǎn)暗。就這樣子，還怎么去宣傳？
唉！戴上陽鏡會好些吧——是不是有點(diǎn)掩耳盜鈴的感覺。
啊啊啊啊啊……Don’t Care！OK?
許好鶯！Calm down!
7月13日小雨轉(zhuǎn)晴
范稼航好像有很大的悲痛。笑得很努力，很勉強(qiáng)。一路上，他扯東拉西，拼湊著不太好笑的笑話……
我就要煩透了，一句“不去了”在嗓口眼兒翻來覆去。每要說出來，卻又不自覺縮回去了……
他沒提我的眼鏡，我很感動，也很惆悵。我實(shí)在需要好好傾訴一下的。直到下車后，他才叫我收起來：“放心，我沒看到你的黑眼圈。還有，路不好走了，我自然會幫你的，不用擔(dān)心我會拋下你不管?！?p> 一純無賴。
去！什么話！我不是怕蜀路難行的人。我爬過黃山、華山、泰山……就差喜馬拉雅山了。就是合上眼，也不會吃跟頭的！可沒走幾步，腳卻極諷刺地陷進(jìn)了泥里：“Damned!”
他只好也返到泥里，把我拉出來，還不識趣地笑著諷刺：“你還是把墨鏡戴上吧！”——這小子找死！
到他們村里，我主動跟所有鄉(xiāng)親打招呼。奇怪，他們怎么都不在家里呆著？歡迎我們嗎？不像，也不可能。而且，他們中有些人看范稼航的眼神中似乎還有點(diǎn)惱恨。
只聽他說，他父親太看重所有人眼光了，說來有點(diǎn)兒追求完美之嫌，對他總有點(diǎn)兒嚴(yán)厲。如果有這么多鄉(xiāng)親惱恨他，那他在他爸面前應(yīng)該是噤若木雞的吧。事實(shí)也的確如此，他爸都不正眼看他的，但還是很關(guān)切他的身體。當(dāng)問他最近有沒覺得不舒服的時候，范稼航幾乎都要哭了。
他家很大，房子新蓋的，三層小樓，挺漂亮。院子也氣派，只是門前的胡同窄了點(diǎn)兒。
一家人對我也特?zé)崆?，賓至如歸呢。
“姑娘，你住二樓還是三樓啊。我?guī)湍闶帐耙幌隆辈高€熱情地專門給我準(zhǔn)備新被褥什么的——
他們晚飯后，會傾家出動，在門口納涼，鄰里就聚一塊兒聊天。他們總有有趣的奇里古怪的話題，就是一句話也不說，你也不會感到尷尬。因?yàn)橹皇锹犇敲利惖膫髡f，也自有一番愜意。
?。?yīng)該算美麗的一天吧……
“應(yīng)該……”
唉！
7月14日晴轉(zhuǎn)雨
風(fēng)輕輕地，撥弄著清涼樹林，發(fā)出和美小調(diào)。春天開放的花，依舊在這里燦爛著，還是一樣?jì)赡?。涼澈溪水嬉戲著，流動著卵石。翠綠竹子下的蒲草葉，就好像是隱遮在竹林深處，浣洗的婦女的頭紗。
范稼航今天帶我去了村西山溝里一片小樹林里，特別小的一片。但是很老，樹木和石頭都很老，小溪和苔蘚也很老……
那兒很優(yōu)幽，紅花綠草，蒼木新風(fēng)，秀林美竹，俏石流水，讓人樂而忘俗。真的很靜，很美。如果有可能，我就想在這林子里住上他一輩子，豈不美哉，呵呵——
在那兒，他假裝正經(jīng)地自言自語地說什么很久沒到過這兒。胡謅！誰信？他會舍得！沒多久他嘆口氣，出了林子。我只好不舍地跟出來……
在一山坡上，這小子還假正經(jīng)心事重重的樣子，嚴(yán)肅地看看四周，才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然后看著我笑。
我也坐上去，納悶地看看他。
遠(yuǎn)處，三倆的農(nóng)民在地頭盤算收成，他也掀開自己的老賬來了……
什么小時候偷人家紅薯烤著吃，燒的灰還要扔那些空坑里，說叫銷贓。居然還烤田鼠吃，還大夸鼠肉之香。但人家田地豈不遭了殃！他們這幫孩子就會在田地里逮田鼠？
不過也夠可氣的，聽他說，這幫笨蛋因?yàn)樾约?，只會吃夾生的：我居然跟這位Dress Fur And Drink Blood的人待了一天：他的英語，真爛！
他還說以前村子里有牛的時候，放牛去糟蹋人家的果子。一叫看果林的發(fā)現(xiàn)，就一哄而散，躲田壟里半天不敢出來。牛卻讓看果林的牽走了。最后只好哭喪了臉，回家飽嘗責(zé)罰。
我就開玩笑說，被逮住怎么辦。
他只說：“逮就逮住了唄，頂多被扒個精光，反正也沒人把這當(dāng)回事兒?！?p> 這答案我不喜歡，就追問。他卻又換著法胡謅，又說偷瓜：“為了吃瓜，孩子們請?jiān)付嘧邘桌锫啡ァ排！??！笨傊痪湓?，他童年就是偷著過來的！
他卻說：“只在父母的懷抱里是不會擁有自由的童年的。比起別人來，我們的童年又純真又幸福?！边@讓我感到他童年的確挺好玩的，而且他也是對的。而我的童年，我似乎沒有童年……
回家路上，路過一片玉米地，綠嫩的玉米棒子，快把我饞死了。就問他，還敢不敢Take Secretly Without Permission。聽他說，那叫春玉米，反正我不懂……
哪知，他竟在大街上揮著倆玉米棒子跟人打招呼。
搞得我都怪不好意思的：偷來的鑼敲不得的。即便問心無愧，也要顧慮到瓜田李下的舊訓(xùn)！更何況……
他卻好，只說：“偷都偷了，不敲卻又拿人家鑼干嗎？”
純一無賴！話怎么能這么說！
7月15日晴
人不能總生活在Spotlight下面的。偶爾需要一種寧靜，沒有亂七八糟的“爭炒”。每天只關(guān)心喂馬放羊，卻有另一種美麗。
今白天，范稼航領(lǐng)我去附近一個度假村轉(zhuǎn)了一圈。和真正的農(nóng)村相比，度假村里又有一種“假村”的感覺，很做作。不過呢，一天除了無聊的時候，還是很開心的。
晚上，大家在陽臺上吃飯，聊天，嗑瓜子，聽兩個老祖宗講故事。夜也涼快、清爽，還很特別，更重要的是還可以看星星，太妙了：鄉(xiāng)下的星星真多，我很少見過那么多的星星。
而最讓我興奮的是，倆老人似乎不是平常人，他們經(jīng)歷過的故事都能寫成小說。奶奶地主出身，書香門第。爺爺孤兒，長工出身。他倆自由戀愛，似乎還很浪漫。日本人來了后，他倆還曾走過大半個中國。更有意思的是，這兩位老祖宗這時候居然還會為了當(dāng)年流浪的時候，誰多吃了一塊餅而爭吵?？彀盐倚ν崃耍菪∑匪频?。
該散時，范稼航又給了我火柴和蚊香，還有一茶缸井涼白。
小子倒挺細(xì)膩的啊。唉！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呢？
回到了獨(dú)自一人的臥室，我又想起了路。跟他相處兩年多了，我居然發(fā)現(xiàn)還沒看透他。是他改變了，還是他演技好；是你原本就隱藏的很深，還是我本就不了解他……
今天，訂婚典禮怎么樣？諸事順利吧……
7月16日晴
他心血來潮，要把我院子里那堆廢水泥鑿個一二三四來。
那堆水泥挺大一坨，看起來已經(jīng)比較硬了。晚飯后，伯母告訴我說，那是蓋房子的時候剩下的。一直沒顧上處置，就僵到那了。
開始，我只是開玩笑說鑿成“垃圾堆”以警世人，因?yàn)檫@堆水泥實(shí)在是太硬了。
他說鑿成花果山，語氣很堅(jiān)定。后來又決定鑿成馬。
不行！牛還行，馬一定不成的。因?yàn)椤芭？梢耘P著，馬是不會臥的”，這還是他告我的呢。記著他說過，他很喜歡馬，有時寫“心不在焉”也會心不在焉地寫成“心不在馬”。他自己也像匹馬，喜歡速度，只有一點(diǎn)不像，馬是不沾腥的。
所以我就說，既然非馬不可，就把它雕成馬肉吧，反正你……應(yīng)該也愛吃馬肉。
他就作勢道：“咒馬死，我打！”
看來，他更愛活馬。
他又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決定先把泥堆表面整干凈了——這又是什么創(chuàng)作理念嘛，連做什么都沒個譜，就開始動手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可是連到哪里都不知道，能有什么路?。?p> 晚上我快要休息的時候，他突然叫我出來，說靈感來了。
7月17日小雨
白天下了一天雨，我就和伯母、奶奶還有鄰居打了一天麻將。真好笑，一塊錢一局。伯母真休閑，真娛樂。奶奶也是，一大把年紀(jì)了，也要鬧著學(xué)，在一邊給我做參謀。
晚上雨才停了。
范稼航叫我回屋里，打開燈，關(guān)上窗戶，站在窗口，說讓我當(dāng)模特兒。
“你丫臭破孩子不會再叫我裸體上陣吧？夠陰的啊……”不過，我無意地開過這個玩笑后，他卻只是莫名地笑笑。
跟他這種人交流，壓力小。沒個正經(jīng)，他自己明明是棋局中的棋子，卻又超然于外，搶弈者的角色……
我過一會兒，就出去看看他的進(jìn)度?？擅看味贾皇悄强涌油萃莸哪喽?，毫無進(jìn)度可言。真想笑話他。
可一看他那股認(rèn)真勁，就忍住了。
——可這哪門子窗戶嘛！拐彎兒的窗欞？
7月18日晴轉(zhuǎn)多云
跟伯母到了藥材大田里呆了會兒。在那兒，伯母私下里給我說了很多，是關(guān)于范稼航的過去的。
”雨子（他爸媽還叫他小名，這應(yīng)該是他小名吧），小時候是很乖的。上了初中以后，到了鎮(zhèn)子上上學(xué)，離家遠(yuǎn)了，家里照顧不到他了，就慢慢學(xué)壞了。后來上高中的時候，就出事了……
“高三那年吧，帶他瞎混的混小子們犯了事，很多人都進(jìn)去了。他因?yàn)楦菐腿俗叩媒步o牽連進(jìn)去了。
“幸好當(dāng)時全運(yùn)會要開始了，你也知道，他是省田徑隊(duì)的運(yùn)動員，年齡又小，省里邊看他跟那個事沒什么關(guān)系，就給他放了?！?p> 這段事情，他沒說過，我當(dāng)然不知道：“伯母，他現(xiàn)在雖然還是有點(diǎn)皮性子，犟脾氣，但是人品還是靠得住的……”
“是呀，自從運(yùn)動會完了以后，他的確改了不少?？墒俏覀冞€是不放心他，怕他又跟著那幫混小子又惹事，就把他送給他們教練，到外地上學(xué)訓(xùn)練去了。不成想，他竟然又為了那個女子，鬧成個心臟病……”
“那個女……是誰?。俊蔽乙庾R到，應(yīng)該是胡邇萍了。
“唉，是西范村胡家的丫頭。一開始吧，這倆人就是冤家，當(dāng)初告發(fā)雨子他們的就是這丫頭。說起這丫頭來，我們和胡家不在一個村，不是一條心，她家的情況不是很清楚，她以前好像還有個兄長，原本是個警察，在她還很小的時候，沒了。所以這丫頭隨她哥性子，一樣的一根筋。因?yàn)榭床贿^鄉(xiāng)里他們這幫小混混，就時常跟他們作對。誰知道，雨子竟然全都忘了這女子怎么對他的，非要跟人家好。這不……唉！”
“她是不是叫胡邇萍?。俊?p> “對，對對，是叫胡邇萍……這幫孩子們犯事兒前，雨子就跟這個女子走的很近，所以這些小混混們就以為是雨子告的密。所以我和他爹都希望雨子跟那丫頭劃清界限?？墒悄睦飼缘迷絼裨讲恢杏茫@雨子還為了那個丫頭鬧成這樣……
“雨子是心臟病。幾個月前吧，手術(shù)倒也是成功的。聽醫(yī)生說，再觀察些日子，如果沒有惡化，就能保證三五年內(nèi)沒有事情。到三五年后，說不定就有新的治療辦法了……可是這些日子，他的病到底怎么樣，他卻從來不提，要么就只說一句沒事……”
他在大家面前，都若無其事的樣子！應(yīng)該是真的沒事，我是樂天派，不是悲觀主義者。
7月19日晴
范稼航的Work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候了，我看得出來……
早上醒來，拉開窗簾，發(fā)現(xiàn)那堆水泥已初具形態(tài)了！那是一個“浮雕”，描述的是一個在窗口向外張望的女人。
我跟他討論時，他只是笑笑說，還沒完，還要再覆一層新水泥才行。
我在這個浮雕邊轉(zhuǎn)了幾圈，才發(fā)現(xiàn)，它只能從一個角度觀察，就是我那個屋子的窗戶：過前衛(wèi)了吧。
他卻只是笑，說：“好鶯姐，你可算是風(fēng)尚界的拔尖人物。那我問你啊，知道現(xiàn)在最流行的是那句話嗎……（我搖搖頭）那就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流行了’?！?p> 我聽不懂，想了很久，只相通了一點(diǎn)：他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理解他。
那他又笑什么呀！要我說，他就一自戀的笨蛋。
可他一點(diǎn)也不在乎，只是笑——越發(fā)現(xiàn)顯出那種無知自戀的愚蠢。
7月25日
早上，還在醫(yī)院的時候，一縷陽光刺進(jìn)我的眼里，怪辣的。瞇瞇眼，?。√旖K于晴了。
他又犯了，因?yàn)槲覇柫艘粋€罪惡的問題。聽醫(yī)生說，這次搶救很成功。我們再問，他卻支吾開了。醫(yī)生的支吾，正是每個人愛做的：希望人們贊美自己的成功，卻害怕有人懷疑自己成功的意義……
?。ā吹竭@里，邇萍再一次抬頭，卻發(fā)現(xiàn)許好鶯早已經(jīng)進(jìn)來了?；琶Π讶沼浐仙?，放茶幾上。自己紅了臉，說什么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很尷尬。）
鶯：（笑）沒事，本來就是要你看的。都是我摘好了的，無關(guān)私密。所以不用不好意思……看到哪里了？
萍：（不好意思，抱歉地笑笑）他的病到底怎么了……
鶯：嗯？從哪說呢？（想了一會兒）從他給我做浮雕開始吧（苦笑）……那天他在做他的Work，我居然傻乎乎地告他，問他浮雕的臉上怎么有酒窩。他好像吃了一驚，然后，臉變得雪白雪白的。舉著的鑿刀一顫，就把浮雕上的額角磕掉了一塊兒……然后，他就皺眉蹲了下去……（仰首回憶）他病的時候，我很難過，很痛苦，我不是說，他病得很痛苦。相反，他安靜地睡了一天——那種安靜，你懂得，太嚇人了——他發(fā)作，我是直接責(zé)任人，所以我很愧疚。所以病了睡了一天一宿，我就守了一天一宿，直到他醒過來。（低頭，向邇萍）對不起，對不起，那天他發(fā)作，是我害的。
萍：（絕望地四處看看。目光游離）嗯，那天我見他的時候，他也沒事呢……
鶯：（苦笑）是呀，他是裝的。出院后，他還勸我回城里去。你知道的，一般病重的人都希望有熟人陪著，才心安，可是他勸我回去。所以我也以為他沒什么事了。直到你來的那天的……我跟你說說他出院以后，你來的那天的事情：
胡邇萍在新加坡整整一年后，回國了。那天是7月27號，范稼航剛出院不久。時間再次移動到那個7月27號——
早上，許好鶯起了床，去找范稼航。想要去農(nóng)田里幫活兒：“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來體驗(yàn)生活來了——差點(diǎn)兒忘了?！?p> 范稼航呵笑著說：“忘了？開玩笑！除非這不是你的主要目的。不是，我想知道，你是干農(nóng)活的料嗎？”
許好鶯偽作生氣地乜他一眼：“咋么說話呢？不去拉倒……”
當(dāng)然，范稼航還是得聽話，領(lǐng)著她去了農(nóng)田地里：“好鶯姐，這兒鋤草可不比在空調(diào)屋子里，上網(wǎng)鋤草那么悠閑吧！“
不幸的是，這片玉米地正是那天他倆路過的那片。許好鶯還記得，就質(zhì)問：“小子，這是你家的??？！怎么這么陰險呢？”
范稼航只憨憨地笑笑。
在那兒，許好鶯不在意地問東問西，范稼航也裝得很專業(yè)的樣子，說，這是玉米，那是高粱；這是陳年老草，那是丟茬小麥——都要除了的。其實(shí)他也就知道這些而已。
許好鶯早看出來了，卻又裝作不懂地問：“這不套種小麥？為什么也要除？”
范稼航說：“玉米和小麥沒法套種的。不除也行，反正活不久的。這么說吧，小麥地里的小麥?zhǔn)切←?，可玉米地里的小麥卻叫草。這就和你一樣，你在城市里如魚得水，可一旦到了鄉(xiāng)下，只會一事無成。連起碼的辨認(rèn)草和苗都比不過我?！?p> 許好鶯本來想借此嘲笑他，卻又覺得他說的話值得想想：如果在鄉(xiāng)下，她跟鄉(xiāng)親們和睦相處，也會快樂的，也會自由自在的呢？
范稼航見她并不理會自己的話，就不再說什么了。地頭站著裝作愁眉苦臉的樣子，過了一陣，又說：“好鶯姐，回去吧！”見她不理自己，他又不說話了。又過了一陣，一陣陰風(fēng)吹來，捎來一片烏云，他就忘情地叫道：“好鶯姐，快出來！得趕緊回去了，這雨可是說來就來！”
“?。繒?？I’m Coming……唉！你不挺喜歡淋雨的嗎？”
“啊……不，不是。村里的大街，一下雨，就是過船都行了，你見過的，再不走，就回不去了！”話音未落，銅板大的雨就摔下來了……
回去，換過衣服，范稼航給大田里的父母送去雨具。返回時，卻見許好鶯探著腦袋在窗戶外邊淋雨，身子卻在屋里邊，跟他打招呼說：“村里的雨也是干凈的！”
他把她勸回去后不久，她就微感風(fēng)寒了……
就在她睡下不久，胡邇萍就來了……
鶯：邇萍妹子，你真是一好女孩兒……嗯，當(dāng)初你不是不想回去了嗎？我也不知道把你勸回去，做得對不對，畢竟你還是不能做讓你家人太為難的事兒……還有，如果有機(jī)會，你就回鄉(xiāng)下他家去看看，那個水泥雕，他雖然是在雕刻我，但他滿心里都是你的影子……
萍：（不好意思，拿起杯，裝作喝水）好鶯姐……
鶯：那天你走了之后沒多久，他就找到了我。那時候，我見他脖子上有塊兒泥，就遞他紙巾，給他擦。他卻躲開說“沒哭”。我這才知道他想哭，甚至還可能已經(jīng)哭過了。然后呢，我當(dāng)然就勸他……那個時候……唉！你不怪我吧（眼神微亂）？
萍：（放下杯子）不不，那時候，他很需要安慰……
鶯：（手勢打斷）不，我不是說這個。那時候我也自問過，假設(shè)楚路沒有我，會怎么樣，我怎么樣。又假設(shè)，沒了你之后，我又離開了，范稼航會怎么樣……（小心地看看萍）。
萍：（只好喝一口水，苦澀地笑笑）
鶯：（繼續(xù)仰面回想）后來他就安靜了下來，冷靜地說，我不屬于鄉(xiāng)下?！苞L姐！等你身子差不多了，我就把你送回去……”然后，他接過去紙巾，卻用手背擦擦眼，雙手握著，做著禱告出去了。
萍：（怔怔地重復(fù)了禱告的姿勢）他又發(fā)作了！還不叫你知道？
鶯：（回頭，也作了這個姿勢）嗯，是的……其實(shí)那時他臉色就白了，只是我沒有注意。你們倆很默契……
萍：（掩飾）不是，我知道他是不信教的。（又覺得掩飾很沒必要，握住杯子。低頭苦笑）
鶯：那時我就想多照顧他些日子，就給楚路發(fā)短信說“范稼航平安，我才能舒心?！比缓?，楚路就打電話過來——他本是個好強(qiáng)的人，可那次他顯得很狼狽——你可能也體會到我有多大挫敗感。唉！我原諒了他又怎樣？他爸一直反對我們的交往……
萍：（輕聲）好鶯姐……其實(shí)你還是很喜歡他的……（見鶯詢問的神色）要不然……
鶯：（臉紅）哼，或許吧。那又怎樣？不說他了。我一直都不知道那時候?qū)Ψ都诤绞峭?？還是友情……但我就想，無論哪樣感情，他都需要有人陪著……
萍：（咬下唇，點(diǎn)頭）嗯……后來呢？
鶯：你是說你走了后那次發(fā)作嗎？后來幾天他很反常，心理很脆弱。（抬頭回憶）我又在鄉(xiāng)下住了些日子，但他不總會和我一起。太多的時候，他都是和父母去農(nóng)田里干活兒……哦，（看著邇萍，認(rèn)真地說）他也沒再帶我去過那片林子，我要去，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笑。很久以后我才慢慢明白了，他本來只會和你一起去那兒的。而我一起去過，不過是因?yàn)樗コィ瑓s不知道該把我放哪兒。
萍：（鼻子一酸，一手拿杯子，一手掩口，低聲）可是我是沒有機(jī)會再到那兒了。
鶯：（詫異）怎么了？
萍：（皺眉，放下掩口的手，用力抿住嘴，只是搖頭，鼻子很酸，嘆）……姐，對不起打斷你。沒事……嗬——
鶯：再后來，他一抓到機(jī)會，就暗示著要我回去，很反常，看起來，他感到病情惡化了。有一天早上，我到他屋里去找他。他那時候還沒醒……我就在一邊看他熟睡，外事外物渾不在意了。心里也暗自訝異，我居然情愿用自己所有的一切來換他這一覺的安穩(wěn)?？赡沁^分的安靜真的很叫人不安……我就叫他：“這兒太安靜了，快醒來呀……”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醒來。
萍：（也喘一口氣）他……
鶯：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我只好同意回市里一下。想先跟姨父姨媽，還有小妹交代點(diǎn)事情，再把工作上的事兒做個結(jié)，然后再回鄉(xiāng)下，照顧他到開學(xué)。可那天晚上，他卻坐在了他家的門樓上，天！真的很高……我們都很擔(dān)心他，怕他想不開……他卻說以前也時常坐那，還抱怨“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擔(dān)心的”。
萍：他不是喜歡在大庭廣眾下做傻事兒的人。就是真的要來點(diǎn)兒事兒，也會悄默默的。不過，他以前的確太皮了。
鶯：第二天回城里，在車上，他談到了你。他一路上都在說你們的事，但好像又在隱藏什么，每次想要說到關(guān)鍵點(diǎn)的時候，就轉(zhuǎn)移了話題……
萍：估計(jì)是那件事兒，給他說過多少次了，別太介意了，他總不聽。哦，其實(shí)這件事就是伯母給你說的那些破事兒。
鶯：噢，就那些事情?。靠墒俏抑宦犃藗€大概，伯母沒有詳細(xì)地說（見邇萍不想接茬，只好順著自己的話頭說下去）……嗯，后來我們到了車站，然后就被沖散了……
萍：?。。ǔ泽@，手抖，水灑）哦，對不起，你接著說……
鶯：（吃驚于她的反應(yīng)）你們真默契?？伤降讜ツ膬毫四模此谱哉Z，實(shí)則試探萍）？
萍：（迷糊接口）他不會在車站里，即便是在那兒，他也不會叫別人……找到他，他需要獨(dú)處（意識到鶯在觀察她）。哦，對不起（捧杯喝水，可是水已盡）。
鶯：（回神，續(xù)水）……
萍：你后來找到他了么？
鶯：……（遞水）我在車站等了很久才回家，那時候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亓思?，才見楚路在我家門口等著——是我妹告訴他我要回來的。他大婚在即，挺狼狽。（紅了臉）可我一看見他，就有很重的挫敗感。那時我不想見他，他太懦弱，不像個男子漢。他那天話倒不多，可能見我總不理她，居然問到了范稼航！我至今……還記得他那眼神，他的眼睛不可能出現(xiàn)憂郁的，他很陽光?？赡翘煳揖褪遣痪椭鵁艄猓材芸吹剿劬飵Я撕芏嚓幓摇缓笏麤]多話，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萍：（把水杯放下。說到別人的事情，略顯輕松）你沒有……誤會他吧？他……
鶯：我可不知道，也許吧！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從另一件事后，我就徹底絕望了……
萍：（小心地看著鶯）這件事……叫你很難過嗎，如果難過，就……？
鶯：你也會很難過。不，是憤恨?。ㄊ謾C(jī)響）對不起……（起身，答電話。半分鐘后）是許閱，我跟她提到了你。她見過范稼航最后一面，想見見你。你知道她吧？
萍：沒見過面，不過我知道她……（略存嫉妒的戒備）她什么時候過來……
鶯：（電話）你來吧，我辦公室。（掛掉手機(jī)）
萍：好鶯姐，那個……是什么事兒？
鶯：那天，楚路離開后，我過了很久才回過神來，回到家，剛坐下，就接到一個電話，說，范稼航進(jìn)醫(yī)院了……他被人打了，心臟病也發(fā)作了——他手機(jī)剛換號，手機(jī)里只有我一個人的號碼……我到那兒的時候，他還沒醒——你敢相信么，身邊的警察說，他傷了人！
萍：（一怔）警察？……不是說，他被打了嗎？
鶯：是，他沒有無故打人。到第二天，他才醒來，說真的放倒了幾個……
萍：幾個！（手里的杯子又灑出些水來，灑到茶幾上）噢，對不起……（忙從手包里拿出紙巾來擦）……他怎么了？
鶯：當(dāng)時我還沒來得及仔細(xì)問，就被警笛吵亂了，他被帶到了拘留所！——就這么不人道，他本來應(yīng)該在醫(yī)院的?。M是憤恨地回憶）
萍：怎么這樣？！
鶯：這還用問，有人做了手腳了唄……隔了一天，我去看他。那時，他很羞愧，在那種處境下，的確不算光彩。他說，那天給沖散之后，就計(jì)劃去找個旅館湊合一宿，然后獨(dú)個回去——他以為這樣我就不跟著他去他家了。他還說，晚上想再見一眼大海，不想，被尾巴盯上了。
萍：尾巴？
鶯：是的。他定了個濱海旅館，晚上就去海邊吹風(fēng)。就在那兒，他跟一幫小混混們干了一架……但是，他居然還騙我說，那群黑社會是幾年前的怨家……
?。ㄟ@時許閱單肩背個白色的雙肩包進(jìn)門，先看一眼許好鶯，又冷冷地瞟一眼胡邇萍，把書包扔進(jìn)遠(yuǎn)處的一個沙發(fā)，走向那個沙發(fā)，坐下來）
鶯：我追問了那群混混兒的相貌——他的話有破綻，鄉(xiāng)下的舊怨家怎么會到城市里胡鬧呢？我這才知道，那群人是楚路的狐朋狗友……
閱：（又瞟一眼胡邇萍，看看許好鶯說）姐，先保留你的話。你是胡邇萍吧？（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先問你一句：你為什么離開范稼航？不單是距離上的，你明白的。
?。L張口，正要代為解釋）
萍：（低頭，本被掩飾的悲傷變成痛苦）我真的不想離開他的呀！我……我受人擺布，根本沒有自由……在新加坡，家人知道我還在……想法找他，就要我去法國！要見范稼航一面，還得瞞著家人……沒有父母的擔(dān)保，我連簽證都辦不了！……可是我……還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
鶯：（又遞面紙）萍……
閱：（不屑地瞄她一眼，冷漠地哼了一聲）你不還是離開他了。如果只是距離上的，倒也罷了，你怎么還疏離他？異國戀不可能嗎……
萍：（擦淚，邊哭，邊說）我爸媽叫我離開一段日子……考驗(yàn)一下他對我是不是真心。其實(shí)……這都不是真的。剛聽說要移居外地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闖了多大的禍……給家里惹了多大的麻煩……爸媽對他的誤會就成了……成了惱恨。為了撫慰爸媽，我只好放棄留下來的可能。這叫我對他總是帶著一種負(fù)罪感……說到底，還是我放棄了……。
閱：（粗喘一口氣，壓壓肚子里的不滿，冰冷地說）還是你們太軟弱了！那點(diǎn)破事兒你們怎么就過不去呢！怎么就……（氣惱的說不下去了）
萍：（止住哭，驚異地抬頭，疑惑地看著閱問）你，你也知道嗎？他給你說了？
鶯：（疑惑地看看她倆問）什么事啊？
閱：（看看鶯，又冷冷地看看萍）……
萍：（悲傷地點(diǎn)點(diǎn)頭）既然他都給你說了，就是說他已經(jīng)可以自己面對了……
閱：范稼航出事后，（看看鶯）姐你去探……看他后，第二天拘留所就打來電話說出事了，叫家人到。你當(dāng)時不太舒服，我又不知道他家人怎么聯(lián)系，只好我自己去的……
萍：（當(dāng)聽到拘留所打電話，就忍不住了，打斷了問）出什么事了？
鶯：（難受地看著萍，不說話）……
閱：（疑惑地看著萍，也不再說話，心想，難道她還不知道范稼航已經(jīng)……）
萍：（著急，抓住鶯的胳膊問）是？不會是……
鶯：（難受地求助似的看著閱，不再說話）……
閱：（挺不放心地看著萍）那天我一進(jìn)拘留所，就覺得氣氛不對。警察先給了我一封信，才告訴我（低頭從包里邊找信，邊說）。他（皺眉，惋惜）……他已經(jīng)割腕自盡了，用的是他的眼鏡片……
萍：（目光散然，仰在沙發(fā)上，臉色也變得煞白）……
鶯：（趕緊湊過去，撫慰著）邇萍，邇萍……
萍：（目光散然）我只以為他是失蹤了，或者不愿意露面——
閱：（也站起來，坐過去）邇萍，對不起。我……我沒料到你還不知道……對不起……
萍：（痛苦地回過神來，慢慢轉(zhuǎn)頭，找到許閱）我……我應(yīng)該意識到的。我這幾天去他家，看到他父母的表情的時候，我……我就應(yīng)該意識到的……可是我總抱著一絲希望，希望他……（想說什么，可是沒能繼續(xù)）他，不該……（因?yàn)楸瘋?，也沒能繼續(xù)）他為什么……（可是還是沒能繼續(xù)）
閱：（不再生氣，低下頭，歉然）邇萍，對不起，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萍：（抓住許閱）為什么？他，他為什么這樣？他……
閱：（抬頭，小心地看著萍）邇萍，他給我寫了封信，你看過信之后就明白了。我拿給你……（返回去，拿到書包，從書包里掏出個日記本，翻出其中的幾頁舊紙，遞給萍）這個……（自己也坐在對面的沙發(fā)）
萍：（接信，疑惑地翻開）
鶯：（抱著萍，向閱）小妹，沒聽你說過這封信呢？
閱：（紅臉低頭）對不起。
許閱同學(xué)：
你在看信，對吧！在這個拘留所外邊的“獬豸”的腳邊坐著。你看那車，看那行人，從他們的速度里，你會讀出他們的煩躁——這個城市充滿了浮、“燥”……
你姐來看過我了。
那天，我在鐵窗里邊看著外邊的她，她很失望，我對自己也很失望，只希望在腳下來個地縫能把我吞進(jìn)去，免得丟人現(xiàn)眼。她走了之后，我想了很多。終于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能是你拿著這封信，坐在一個角落里，讀著，她卻不肯來——你肯來，我真的很感激，雖然我離開是很骯臟的，孤獨(dú)的，但卻并不寂寞，因?yàn)槭崯o暇的你愿意來送我……
嘿，是呀。又進(jìn)來了。是的，“又”。這不是說我終于敢面對自己的歷史了，有好幾次都想承認(rèn)，但是沒有勇氣。我只是說，我身不由己啊。當(dāng)然我不會去奢求人們的寬恕，也就只配活在陰影里，應(yīng)該永遠(yuǎn)陰暗潮濕著……
剛進(jìn)來，就做過一個夢。
夢里父親罵了我個半死兒，我父親真的對我很失望……這回，作為負(fù)完全責(zé)任的成年人，我愿意承擔(dān)一切后果，跟他們講，絕不能告知我父母——
講一下我的過去吧。
我知道，你從來不愿意聽，所以，如果你還是不愿意聽，就把下一頁信撕掉。我只是在最后的救贖里告訴社會：我終于承認(rèn)了自己的罪過與道德淪喪、齷齪不堪……
——
說起那段事，得先提一個人。
對，就是胡邇萍。我們是高中同學(xué)，但是真正結(jié)識卻是在高三。
之前，我很操蛋，一純混混。她呢，她有個做警察的兄長，在她還很小的時候，犧牲在一線上了，所以她骨子里有她哥的氣質(zhì)。我們本來似乎就是水火不容的兩類人……
自從我們相互認(rèn)識了，她就沒有停止過跟我作對，也就壞了我不少事（事太繁瑣、太多，你也不會有興趣聽的，而且那些婆婆媽媽的事不是主題）。但她壞我的事越多，我就反而越覺得好像她給我開啟了一扇窗戶，那扇窗戶里透出很多不一樣的光亮。
而我……如果只是小混混，頂多就是人品不好，玩世不恭，可能長大了回憶起來，也無傷大雅，倒也沒什么，浪子回頭也還是很簡單的。但最后吧，我們這幫人還是玩大發(fā)了，跟涉毒的人們沾上了。我們本就是一群小混混，哪能沾這個？所以我們這群人從大姐，到最小的小弟，都多少跟毒沾了點(diǎn)親，帶了點(diǎn)故……
這件事呢，我本來很踟躕，不過還是沒禁起引誘……幸虧邇萍很快就知情了，就勸我跟他們保持距離。我聽從了，但還是東窗事發(fā)了……
說起來，我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但為了哥們義氣，還是有包庇罪，或者知情不報(bào)的錯，說嚴(yán)重了，就是幫兇，是罪有應(yīng)得的——
如果，讓我罪有應(yīng)得地在少教所或者干脆監(jiān)獄里呆上段日子，可能對我會更好一些，以后的日子里，自己內(nèi)心也不會有太多糾結(jié)?？蓜傔M(jìn)來那時候，我怕了，慫了。說實(shí)話，那時候我已經(jīng)在暗戀邇萍了，為了邇萍，也為了我自個，再加上當(dāng)時快開全運(yùn)會了，就把哥們兒們出賣個精光。
后來，我聽說大姐見下邊人已經(jīng)不打自招，索性就把責(zé)任全攬下來。為此，她就被判了刑，三年?？蓪?shí)際上，雖然她是我們的大姐，但我們涉毒的事情，現(xiàn)在想起來，她可能是真的沒有參與……
就這樣，我們這些未成年小混混，因?yàn)橄葸M(jìn)去得不深，鉆法律的空子，把無辜之人拖下水，卻換得自己的寬大。
——我們當(dāng)時就是這么不堪……
之后日子里，我并沒獲得內(nèi)心的平靜，總覺得自己有罪，卻沒有受到懲罰；對朋友也沒義氣。
要不是邇萍時時地努力勸慰我，指點(diǎn)我，幫助我，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光明……
還記著，我因?yàn)樯娑具M(jìn)了局子里，第一個去局里看探我的，就是她。那時候，我們還沒交往?？赡翘?，她看著我，只是哭著說“我早勸過的。對不起……”一直在哭著說這么一句話，一直說，探監(jiān)十幾分鐘就沒停過——所以我那時候就認(rèn)定了，為了她，我要洗心革面……
——
許閱，回到現(xiàn)在。
我如果已經(jīng)以某種形式承認(rèn)了自己的不堪，是不是也有資格去乞求人們的寬??？
許閱，無論是否可以獲得你的寬恕?？丛谂笥岩粓?，能不能先麻煩你個事情。
我希望你告訴我父母，我不是死在這里，而是死于心臟病發(fā)作，好嗎？可是，許閱，就事論事，你告訴我，這回入獄，是因我又做錯什么了嗎？而我原以為脫胎換骨，我曾以為你和鶯姐所見到的我，還算是干凈的。
還有……許閱，邇萍這個暑假就來找過我，但最后還是走了。剩下的兩年，我不可能再等了——心臟病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所以，如果你以后遇到她，麻煩你你替我說聲對不起，拜托……
最后，我也沒辦法再給姐留下什么。只有一包郵件，叫她查收下，或者在我的郵箱里，都可以。我郵箱的密碼是我的生日。哦，對了，我生日是“4_22”。對了，勸姐振作，天下不是只有一個楚路。嘻嘻，對不住，好鶯姐，猜出了你的心事兒。
好了，許閱該說的說完了，該做的事情應(yīng)該已經(jīng)做完了吧（做不了的再給我一輩子也做不了吧）。只有一句話：再次感謝你喂藥床側(cè)的恩情，范某，范雨永戴恩德……
如果理解，那就沒有遺憾。
生命遲早要收到末日審判傳票。我算是提前收到了吧。
或許，我的軀體將化作火的靈魂，但我不論最終到了哪里，都會向所有的神靈祈禱給你們的幸福。
范稼航
八月六日晨
萍：（看完，仍是未恢復(fù)神智。呆呆地問閱）許閱，他……真的……
閱：（點(diǎn)點(diǎn)頭）嗯，他在兩年前8月6號那個晚上，就……
鶯：你們說的那件事，就是當(dāng)年他涉毒進(jìn)監(jiān)獄那次嗎？
萍、閱：（點(diǎn)點(diǎn)頭）是。
鶯：他早改過自新了不是？為什么還會這樣呢？
萍：（回過神來，悲痛地看著鶯）他信里沒解釋這個事情……是這樣的。高三那時候，他涉毒的事情，是我告發(fā)的……所以雙方家人都不同意我倆……
鶯：（想了想）你家人的態(tài)度還好理解點(diǎn)，他家人難道也反對嗎？說來，還算是你救了他的。
閱：（點(diǎn)頭）對呀！怎么回事??？
鶯：對呀，都這個社會了，雙方家人不同意，那也不用這樣??？
萍：那件事當(dāng)時是很大的，甚至是有百科的。牽涉的人很多，可范稼航他們呢，連從犯其實(shí)都算不上，我早就跟他說過。你們從小在城里長大，不好理解的。鄉(xiāng)親們都重情不重理。因?yàn)槲沂堑谝唤野l(fā)人，所以鄉(xiāng)親們都對我懷恨在心……甚至他們會遷怒我家人。我家人就因?yàn)槲业木壒?，時常受到不明不白的騷擾。我一直在外地上學(xué)，爸媽的難處不好理解，反正吧……一言難盡。后來，新加坡的一個伯伯來尋親，知道了這件事，就叫我們一家人都移居出去……
鶯：（點(diǎn)頭）原來是這樣……
閱：邇萍，其實(shí)，他走的時候，還算是……（萍把信還給閱，閱接信）邇萍，其實(shí)我也沒有見到他。我去的時候，他已經(jīng)……
鶯：（為了轉(zhuǎn)移邇萍注意力，恍然似的說）他在那封信里邊，提到了一個郵包……
萍：（忙搖著手）不不，好鶯姐，那是你的……
鶯：沒什么私人的，他提到了你。來……（走向電腦）
許好鶯姐：
這可能是我最后一個郵件了。說實(shí)話，真有點(diǎn)舍不得離開你們，不，是太舍不得了?？墒俏业媒o這社會一個交待，如果社會不原諒，那我就終究是有罪的——不論我到了哪里，也不論是跟誰在一起。
?。ǜ郊卿浺簦?p> 好鶯姐：
我知了，無藥可救了?？晌抑懔恕?p> 人生苦短。
很慶幸我不必選擇死的方式和時間，只需選擇生的意義和死的價值。就像雪不必管終于樹梢還是終于春風(fēng)，它生的意義在于多姿多樣的美麗固體，死的價值在于融歸自然，完成一次輪回……
我的生之意義，無法選擇。病情正在急速惡化，為時無多。我想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再說再見，可斗志和現(xiàn)實(shí)出現(xiàn)嚴(yán)重錯位，而我自己又被情緒左右，無力自拔……于是我只好放棄奇跡與幻想，以轉(zhuǎn)專業(yè)為名，留下自己還不算太差勁的一面給朋友們，然后悄悄離開……
唉！好鶯姐啊，爺爺說的對，欠天欠地，別欠情欠義……
說起來我留下一屁股沒還的債，只怕真的再活一輩子也還不完……家人的、萍的、你的、朋友們的……
好鶯姐，你可能不會明白，在沒有邇萍的時候，我常想她，想的死去活來那種。所以開始在身邊找替身。一開始是許閱，后來是你。
不同的是，和你妹妹在一起呢，是心里很透徹，很通透。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呢，卻是無比的善忘和灑脫，好像你身上那種輕松與自由，那種自然與灑脫是我追逐終身的。所以，我是很怕你離開的，可是同時好像又害怕你在我身邊。這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好鶯姐，我知道，這種感覺是對萍的背叛。我本就戴罪之身，根本不能奢求任何人的原諒，而且理應(yīng)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乃至生命。所以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為我這種人惋惜，就顯得不值得了。
好鶯姐，我隱約猜到了你為什么到我家，你也是逃難的。是不是？
呵呵……我在你這里找到了避風(fēng)港，你也在我家暫時的逃避了一刻。但是，這肯定不是你想要的，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對慘淡的人生，如果你能更勇敢一些，那么該逃難的就是給你慘淡命運(yùn)的人了……
好鶯姐，總覺得還有很多話要說，可是總是詞不能達(dá)意。希望你理解吧。
最后，請你放心。余下的日子里，活著，我要努力地頂天立地堂堂正正；一旦要去了，也要向上天祈禱給你們幸福與歡樂……
?。嘈Γ?！千言萬語都應(yīng)該有個完。
好了，珍重。好鶯姐。
告辭。
雨前敬上
于重返市里的一個網(wǎng)吧
八月三日
閱：（抬身，向鶯，惋惜難過地說）姐，雖然我知道這個郵件，可是也沒見過?，F(xiàn)在我終于明白點(diǎn)什么了。
萍：（詢問）嗯？
閱：（向萍）他過早地想明白了什么是死亡，并去沉湎于這個東西。還想戰(zhàn)勝它?？墒蔷蜎]想通什么是活著，怎么也不能自贖，所以只能頭破血流。男生都好面子的吧！
萍：可是，我還是不明白?？墒蔷退阋在H，也不一定非得要用飛蛾撲火的方法啊……大概是我當(dāng)局者迷吧?？晌艺娴氖遣焕斫猓瑪嗨蛶啄赉俱?，只消，只需要一個，一個破碎的眼鏡片！
鶯：（臉紅，因?yàn)樗€記得那個眼鏡是她送的。但明白萍只是失語）以后，你就搬回國來吧？
萍：（想了想，無所適從）姐，會的。可是不是現(xiàn)在，我想再躲些日子。我雖然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一下子還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可能我還需要些日子……慢慢學(xué)會怎么面對自己所無法逃避的吧……
閱：邇萍，你……噢不，我們應(yīng)該面對我們所應(yīng)該面對的，對吧……愿他在泉下為我們祈禱。
鶯：他已經(jīng)在為我們祈禱了……
萍：（低頭）他永遠(yuǎn)都需要……為我們祈禱……
閱：嗯……咱們還年輕。再糟的春天，也得喜歡，因?yàn)樗且荒甑拈_始。
鶯：對。其實(shí)，每個早晨也該喜歡的，即使是個很糟的早晨。
萍：（張開眼，點(diǎn)點(diǎn)頭）……這個蠢貨。
?。ㄍ杲Y(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