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瀾遇到童家大小姐童于歸是去年,也就是元康八年三月百花宴時候的事情。
安陽城里面各家適婚的小姐幾乎都到齊了,還有一些是各地的王公侯爵家的女兒也借機入京了。這萬花叢里,云漠瀾本來是去湊數(shù)的,但是也就是那樣的巧,在御花園邊角的海棠樹下,碰到了同樣是抱著充數(shù)心思來的童家嫡女。
那天的海棠開的很好,粉白粉白的花瓣隨著微風(fēng)飄散而下。
云漠瀾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姑娘,一身月白的宮裝,上面綴著纏枝的桃花,粉嫩的花瓣帶著柔情萬分繾綣,不奪目出眾卻是分外的溫暖,一下便觸動了云漠瀾的心。
童于歸看著面前男子如水一般的眸子,也是微微地紅了臉。面前的人,從服飾、年紀(jì)再到氣質(zhì),很明顯的能猜出來這是誰。
“臣女見過懷王殿下?!比滔滦闹心切┰S的羞澀,童于歸福身給云漠瀾行了禮。
只是微微一笑,鬢邊的青絲被風(fēng)卷起,輕輕掃在那張嬌顏上,這副畫面就在云漠瀾的心中定了格。
沒有問她是怎樣認出的自己,也沒有問她為什么一個人站在這個仿若被遺失的角落里。云漠瀾只是在百花宴散場的時候看著這個姑娘紅著臉收下了自己隨身多年的玉佩,并笑著接過了童于歸含羞低著頭遞給他的扇墜兒。
這么多年了,心第一次的有些跳動。但是云漠瀾清楚,想要娶她回懷王府做正妃并沒有那樣的容易。
平北侯絕對不是那樣容易妥協(xié)的,縱然自己的側(cè)妃只是侯府的庶女,縱然這些年他對于自己對側(cè)妃的冷落什么也沒說。
但是這關(guān)乎平北侯府在外的面子問題,從自己父皇的行事上,云漠瀾就知道,要動平北侯還沒有到時候。要不然當(dāng)初也不會“犧牲”他,讓他娶側(cè)妃了。
本朝真正能當(dāng)大任的武將可以說只有風(fēng)家一家,各地的軍候可沒有那樣的自覺去維護云家的天下,他們巴不得朝中亂些、再亂些?,F(xiàn)在護國大將軍風(fēng)信不在京中,西疆又不穩(wěn),云漠瀾清楚自己現(xiàn)在絕對不能再給云帝添亂。
其實他更清楚,想要娶正妃不是不行,但是恭定縣主必須得先有一個孩子才行,這才是他真正煩心的。
萬一要是個兒子,將來自己心上人的地位很有可能要受到威脅,畢竟有些事情處理起來還要看平北侯府和刑部童府之間的勢力會受到怎樣的影響。
所以這件事拖了這樣久,也還好童于歸明白云漠瀾的顧慮,倒是體諒他在皇家的不易,也知道他這是在保全自己,所以也私下勸著童可言并沒有催兩個人的婚事。
但是戀人之間到底是忍不住見面的欲望的,在加上云漠瀾在和童于歸定情之后更加的不愿意面對那個被迫取回來的側(cè)妃,所以時常的和童于歸出來逛逛。本來瞞得也是挺好的,只是難得的在城里逛一次,還被風(fēng)泰看見了。
這件事風(fēng)泰自然是告訴了遠在邊疆的風(fēng)信,對于風(fēng)家來說如果懷王府和刑部結(jié)親也是好事一件,畢竟看著云漠瀾的樣子就知道他絕對不會委屈這個女子和恭定縣主平級,這樣懷王妃的位子就有人坐了,風(fēng)冥安也少個人惦記。
更重要的是這樣能牽制平北侯府,這樣對于朝局的安穩(wěn)也是好的。
同樣的,風(fēng)泰也知道了那個僧侶到底是誰,這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他清楚先帝當(dāng)初的圣旨,雖然說的很隱晦,但是那意思很明顯的是云漠塵是不能擅自離開善化寺的,常人也不能隨意探望。但是他為什么出來了?為了童家的小姐?不太可能吧?這兩個人幾乎是不可能見過吧?
那么為了云漠瀾?可是為什么呢?出來看看他二哥的動機是什么?還是說他一樣有心這天下,安陽城里的勢力他多少都要了解,今天才碰巧出現(xiàn)在了那里?
肅昭儀和淑妃之間也沒有什么私交吧?聽說因為云漠塵在善化寺的關(guān)系,肅昭儀從那時起每日都是深居簡出的,也沒有再與外界有什么交流,連恩寵都斷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風(fēng)信收到風(fēng)泰的信的時候正是和完顏霍交戰(zhàn)正酣的時候,大勝一場之后,兩邊的兵力如今膠著著,一時間不能再分出勝負,他也就沒有太仔細去想這件事,但是看到信的時候,風(fēng)信就隱約覺得這件事應(yīng)該和儲君位子的爭奪沒有什么太大的關(guān)系,沒有為什么,單純的就是風(fēng)信的直覺。
這和他知道云漠寒不想要皇位不一樣,那是長時間觀察出來的。風(fēng)信只是覺得云漠塵出現(xiàn)在安陽城的街上應(yīng)該和勢力經(jīng)營沒有關(guān)系,倒不是他能肯定云漠塵對于帝位一點心思都沒有。
但是有當(dāng)年那件事,還有先帝的圣旨在那,想讓云漠塵從善化寺里面出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不要說云漠塵想要做皇帝了,那不知道要費多大的事兒。
對于這些風(fēng)信也就想想罷了,畢竟風(fēng)家從來都不涉黨爭。但是當(dāng)將來情勢明朗的時候,他還是要能及時的了解控這些勢力的劃分才是啊。
云帝的這些個兒子,除了懷王,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這般想著的時候,風(fēng)信看著校場中的云漠寒騎在馬背上,拉弓射箭,那羽箭正中了箭靶的紅心,尾羽因著余力不停的顫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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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陽城外,善化寺。
廟宇坐落在松林深處,向著山頂蜿蜒而上有不少獨立的禪房,供寺中的僧侶安心清修,不受寺中來上香的人打擾??拷敺宓钠?,有這樣一間禪房是云漠塵的。能獨自住在這樣的地方還是云帝登基之后才可行的。
此時的他正跪坐在觀音像前的蒲團上,卻并沒有誦經(jīng),微微閉著雙目,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睜眼看著自己面前的菩薩,看著那雙在煙氣后面蘊含著慈悲和大愛卻微微低垂的眼睛,心中第一次有了些許的煩躁。
他會遇到云漠瀾是個意外。
那是元康三年云漠瀾封王之前的事情。
云漠塵算是變相的軟禁在善化寺里面的,但是寺里的住持將他從小養(yǎng)大,到底是有些情分,在加上云漠塵本身聽話不惹事,住持和僧值對他的看管也就沒有那樣的嚴格,平時他自己悄悄溜到山上去看看住持知道也并沒有多說些什么。
那天和往常一樣,云漠塵在松林之間隨意溜達著,與往常不一樣的是他聽到了樹林之間隱約的琴音。
伴著那琴音聽著有人在同時唱到:“秋風(fēng)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fù)驚?!敝笳{(diào)子漸漸的低沉盤桓,那人復(fù)又唱到:“相親相見何知日,此時此夜難為憑。”
之后有幾個散音,調(diào)子變強了不少,“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钡降眠@里撫琴的人似有困惑,停了停,才繼續(xù)唱到:“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盡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知?!?p> 云漠塵聽著那人撫琴歌唱,但是覺得半點沒有聽出來那詞曲中的所謂相思,只有個形兒在那,神是半分都沒有的。
既然不知相思,又從哪里體會這相思苦呢?
他倒是不自覺地向著那反復(fù)彈唱這支曲子的人的方向不斷地靠近著。終于云漠瀾發(fā)現(xiàn)了這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小和尚。
云漠瀾原本是來這山林之間練琴的,總是在宮里面待著實在是有些煩悶了。這首曲子雖然很簡單,但是母妃時常會彈,可是在他的手里就從來沒有出來過那樣的意境,這讓云漠瀾不是很滿意。
“你是這善化寺中的僧侶嗎?”看著面前的小和尚沒有先開口的意思,云漠瀾問道。他并不想被打擾,所以稍微的有些煩心,而且自己彈這樣的曲子竟然被聽到了,雖然是個出家人,但是云漠瀾還是有些許的羞惱。
“我叫了因。”似乎沒想到云漠瀾會開口,云漠塵回答的這句話既不像出家人說的,也不像普通人說的。
“了因?”云漠瀾聽到這個名字倒是覺得自己稍微有點印象,好像自己在哪里聽過,而且看他的樣貌和自己還有些相像。
“你是……云漠塵么?”帶著些許的試探云漠瀾問出了口。
“你怎么知道?!”這樣的回應(yīng)很明顯的就是承認了啊。
這倒是讓云漠塵覺得很是驚訝,又有些害怕。這個人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也就是說他和皇室一定有某些關(guān)聯(lián),要是他回去和別人說自己擅自離開了善化寺,不但自己會領(lǐng)一個違逆圣旨的罪名,就連住持師父也會被牽連進去的。
“我是云漠瀾,是你二哥?!痹颇疄懙故菦]有了之前的羞惱,他也沒有在意云漠塵離開了善化寺這件事。
“二哥?”云漠塵有些驚訝,除了父皇來過這里看過他一次以外,他從來沒有見過其余的皇族人了,所以對于二哥這個稱呼,他有些疑惑。但是他是知道其余的皇子的名諱的。
看到自己的這個三弟似乎并不相信自己,云漠瀾也沒有什么辦法只能是有些尷尬的看著他。
看著面前這個人和自己有三分相像的容顏,云漠塵到底還是信了。
“那個……二哥……”云漠塵的聲音有些遲疑。
“怎么?”
“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今天看到我了?我是……不能離開善化寺的……我出來也不是想要做什么,真的!真的!我就是、就是想出來走走!”似乎是怕自己這個剛剛相認的哥哥不相信,云漠塵表現(xiàn)的十分誠懇,一雙眼睛里面帶著乞求看著云漠瀾。
自己也是只是想出來走走啊,云漠瀾想著,這有什么不了解的,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哪個愿意整天的被關(guān)在同一個地方啊。
“我不會說出去的。”平和的聲音一下子就安定了云漠塵那十分忐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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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薩啊菩薩,我本不是心甘情愿做你的信徒,陰差陽錯的入了這佛門。但是塵世間說父債子還,我在這里也是我自己的因果吧……因為我是父皇的兒子……再不愿意,我也依舊是他的骨血……”因為許久的沒有開口,云漠塵的聲音有些沙啞,說著微微的苦笑了一下。
“我本就不是真心的信奉你,又有什么樣的立場讓你來加持我這本來的虛無的信念……諸行無常,諸漏是苦,諸法無我,涅槃寂靜……我這違心的弟子是真的一樣都做不到也不相信啊……”
“我入這業(yè)障也不是本愿,但是回頭還有岸嗎?如今前是苦海,后亦是苦?!?p> 云漠塵就這樣枯坐在菩薩面前直到夕陽最后隱沒在山峰之下,他才僵硬的站了起來,挪動著自己已經(jīng)發(fā)麻的雙腿,去將風(fēng)燈點上了,但是因為走神手指被燭火燙了一下。
十指連心,驟然的疼痛讓云漠塵終于是回過神來。
如果不想被皇族掌控,對于他這樣的皇子來說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掌控整個皇族,只有這樣才能不被任何人束縛,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他想要的吧……
但是掌控皇族哪有那樣的容易……就連現(xiàn)在的父皇都不能說真正掌控了整個云氏皇族吧?總是有太多的勢力牽扯,總是有太多的事情要顧慮。但是有一件事很清晰,弱肉強食,只有強者,只有強大的力量或者勢力作為后盾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而他想要的東西……曾經(jīng)是那樣的模糊,曾經(jīng)他覺得自己這樣遠離塵世、青燈古佛的一輩子也是不錯的,至少沒有那些讓人煩心的欲望和勾心斗角。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欲望這種東西,是每個人都會有吶……
身在佛門他本應(yīng)皈依佛法努力去將這些欲望化在那些經(jīng)書里面,但是啊,佛祖,執(zhí)念這種東西真的不是他能控制的啊,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永遠不能說出口的禁忌,不然將會有的絕不僅僅是性命之危。
這是他第一次遏制不住的想要下山,想要回到塵世中去,去接近那如同阿芙蓉一般的人,讓人著迷,讓人上癮……在迷醉的氣息中悄無聲息的將人帶向死亡的深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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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桃花繾綣芳菲意盛,檀塵迷蒙驚擾人心
北玄胭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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