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寒算的很準(zhǔn),果然在熹平初年冬月的最后一天安陽城中有旨意傳來。
圣旨中說要景親王即刻啟程回歸安陽,而護(hù)國大將軍風(fēng)信率其麾下鐵騎軍留守江州,待當(dāng)?shù)孛裆謴?fù)之后再回京交旨。江州刺史祁墨在此次賑災(zāi)及貪腐案的察查過程中有大功,命其來年隨護(hù)國大將軍一并進(jìn)京。
這是要高升的旨意啊。
至于風(fēng)家留下的原因,自然不是什么恢復(fù)民生,亂黨的搜查在這兩個月中也已經(jīng)有些成效,想來新春之后就能將其一網(wǎng)打盡了。
“丫頭就不要去送我了?!痹颇I(lǐng)完旨回來,看見風(fēng)冥安正在他房中幫他收拾行李,聽松正在一旁將她叮囑的話一句一句地記下來。
“我明白的?!憋L(fēng)冥安將手中的衣衫細(xì)心疊好放在了箱子中,“就是不知道紫焰、青焰和烈焰它們怎么樣了。”
當(dāng)初來賑災(zāi),并沒有帶著紫焰過來,也不知道那個小家伙這半年多過的好不好,別等她回去都把她忘了。
“漠寒哥哥要記得幫丫頭問好呀。”
“會的?!痹颇f著將丫頭身邊的一摞疊好的衣服挪開了,坐在了她身邊。旁邊的聽松見這一幕,立刻收拾了紙筆消失了。
“想來這次年關(guān),景王府里面也不會輕松。我和爹爹在江州倒是還好些,至少要面對的人少了很多?!憋L(fēng)冥安停下了手中的活,握住了云漠寒的手。
“來就來吧,一個都別想進(jìn)去?!痹颇匀皇且呀?jīng)打定了主意。
“那些人漠寒哥哥不想見也就不見了,但是懷王府那邊,漠寒哥哥幫丫頭給童姐姐送份年禮過去可好?”風(fēng)冥安說著從身后拿過來了一個盒子,“上回童姐姐來信說自己又有孕了,咱們本來就應(yīng)該送份禮過去的?!?p> “又有了?”云漠寒倒是吃了一驚,沒想到二哥這么快都要有自己的第三個孩子了,不知道會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接過了風(fēng)冥安手中的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只白玉如意。
“這玉如意給童姐姐安胎正合適。”風(fēng)冥安說道,“等孩子出生之后滿月禮咱們再一起送?!?p> “聽你的就好?!痹颇幌蚴遣辉趺磹巯脒@些事的,所以便都交給風(fēng)冥安了。他說著合上了手中的盒子,將它好好放在了箱子里。
云漠寒的視線從那個盒子上轉(zhuǎn)移回了風(fēng)冥安臉上,這一別怕是要三四個月才能再見到了。
“漠寒哥哥……”風(fēng)冥安低聲喚了云漠寒一聲,“等安陽城又是春天的時候丫頭就回去了,去年不是說要去別院里面看并蒂蓮花的嘛,今年沒看成,明年夏天丫頭陪漠寒哥哥看。”
云漠寒還是沒有說話,只是抬手捋了捋風(fēng)冥安的長發(fā)。
他知道他們兩個都太過明白如今的形式,現(xiàn)在的變數(shù)太多太多了,他們還是必須要理智才行。
可理智哪有那般容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還是那句話,這世間,這天上地下,他想要的只有這風(fēng)家的丫頭而已。
如今只是為了自己這份念想逼著自己要理智。
“聽竹來信了,說是今年云颯別院里面沒有并蒂蓮花,想來也是在等著丫頭回去呢?!?p> “回去之后漠寒哥哥要照顧好自己。”風(fēng)冥安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云漠寒點點頭,之后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說話了,靜靜地守著這分別前最后的寧靜。
燃燒的紅燭燭淚滴落而下,在燭臺邊上再次凝固,層層疊疊起來。
屋內(nèi)云漠寒看著風(fēng)冥安沉默著幫他繼續(xù)收拾,想要說些什么緩解一下氣氛,但是嗓子里像是吞了漿糊一般粘稠一片,只能聽著燈花爆開的聲音出神。
怎么舍得呢?老天怎么舍得讓他們兩個分離呢?一次又一次,要相守為什么那么難?
打江山易,守江山難。
那是不是相愛很容易,想要相守就很難,想要守住到手的幸福就更加困難?
“好了,漠寒哥哥。這些行李我都收拾完了,這么晚了,我也該……走了。”風(fēng)冥安看著外面夜月高懸,終于是打破了寂靜。
上弦月細(xì)細(xì)地掛在夜幕上,天邊有些許云彩一絲一絲的,星星不多,所以看著整個天空格外的寂寥。夜風(fēng)刮起來吹著院中的楊樹,樹葉嘩嘩的響。
“夜里冷,一會兒讓他們給你再加個炭盆吧?!憋L(fēng)冥安說著站了起來。
“知道了,你屋里也記得叫人加一個?!痹颇壑袔追N情緒閃爍著紛雜的很,“明天早上就不要過來了,你來了,我就走不了了。”
風(fēng)冥安點點頭,邁動腳步走到云漠寒面前,心疼地抬手在他的面頰上撫了一下,終于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第二日上午云漠寒走的時候來送他的只有江州刺史祁墨,護(hù)國大將軍風(fēng)信只是在他離開刺史府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下,并沒有送走他。
云漠寒坐在馬車?yán)锩婺弥莻€鴛鴦荷包發(fā)呆,他還沒出江州城就開始想他的丫頭了,這要是回到安陽城里面得多沒勁啊。
所以云漠若啊,不要怪我回去找你麻煩,誰讓你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呢。
景王府的馬車在江州城里面并沒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畢竟他們這一行也沒有多少人,明面上就幾個侍衛(wèi)。
直到馬車走到霜降所在的那脂粉鋪子外的大街上時,云漠寒被外面嘈雜的吵鬧聲吵回了神。
“趕緊把這小蹄子帶走!快帶走!”一個婦人模樣的人揮著手中的帕子指使這兩個家丁樣的人。
“這都多少天沒有生意了!我們家哪里還養(yǎng)得起你!如今人牙子也在這里了,你好好跟著人家走還能免受皮肉之苦!”那婦人叉著腰罵道,一雙薄唇染得艷紅,描畫的細(xì)細(xì)的眉揚(yáng)著,凌厲的很。
云漠寒本來是想著趕緊離開這里的,但是他察覺著馬車似乎停下了。
外面駕車的聽柏看見了那個被家丁扭著壓在人牙子面前的姑娘。
那正是霜降。
云漠寒掀開馬車的窗簾也看到了這一幕,再看看趕車的聽柏一副有些驚訝的樣子,他將手中的香囊小心揣在懷中,坐穩(wěn)等著聽柏自己來決定了。
“姨母今天定是要賣了我了?”霜降抬頭看著那婦人,雙眸有些發(fā)紅。
她也知道姨母的刻薄,但是自己一個孤零零的女兒家又能去那里呢?
不是每一次都有恩公來幫她的,終究還是要她自己面臨這一切了不是嗎。
“這是這婦人的外甥女啊?!?p> “聽說她父母都在洪災(zāi)里死了才投奔過來的?!?p> “那不是胭脂鋪子的老板娘嗎?家里也有幾個閑錢吧,不至于要買外甥女吧?”
“嗨,你想想啊,留著這外甥女不僅現(xiàn)在要養(yǎng)著,將來出嫁的時候還得倒貼一份嫁妝,誰愿意啊?!?p> “如今買了還能多一份銀子呢!”
“這個年紀(jì)的姑娘要是買了,還不得成了那富貴人家的小妾啊?”
“可不是,長得還挺標(biāo)志呢?!?p> 周圍百姓各種各樣的議論聲充斥在聽柏的耳中,看著霜降那似乎是認(rèn)命的神情,終于是下定了決心。
“殿下,屬下想請殿下把這姑娘買下來?!甭牥貜鸟R車上跳下來,對著車簾處躬身施禮到。
“你想好了?”云漠寒的聲音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來。
“想好了?!被卮鹪颇氖锹牥貓远ǖ穆曇簦@個姑娘要是買回去了,是要他來負(fù)責(zé)的,要是將來出了什么問題,也是要他來承擔(dān)的。
“不能留在王府里,不許她知道丫頭的一切。”云漠寒沉默了一下說道。
“聽柏多謝殿下!”聽柏給云漠寒深施一禮,便臺步向霜降那邊走了過去,人牙子已經(jīng)準(zhǔn)備帶人走了。
“你們要賣這姑娘?”聽柏?fù)踝×巳搜雷拥娜ヂ?,開口說道。
霜降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竟然又是恩公!
“怎么,你看上這小蹄子了?”那婦人這是突然上前插話到,她可是看見了的,這人剛才是從那馬車那邊過來的,那馬車后面還有不少騎馬的侍從,想來主子是個有錢的,要是能多賣一些……
“我是與你買,還是與這婦人買?”聽柏自然是知道這婦人打著什么主意的,便向人牙子開口了。
“這位大娘,我們可是說好了的,你都已經(jīng)把你家外甥女交給我了,如今就不要來插手了吧?不然壞了規(guī)矩……”
那婦人聽到這里也只能暗暗咬咬牙,這人牙子手里厲害的人多得是,還是不要招惹為妙!想到這里也就只能揮著帕子哼了一聲扭頭走了。
“十兩銀子,她的賣身契給我吧。”聽柏也不磨蹭,從袖中掏出錢來遞了過去。
人牙子趕走了霜降的姨母本來也是想要坐地起價的,但是看了看聽柏腰間的長劍和馬車那邊的人手便沒有再多做糾纏。
“恩公……謝謝你?!贝硕甲呱⒘耍挡旁诼牥氐纳磉呴_口說道。
聽柏看著她,思緒有些亂,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堅持著幫她,就像他在趕走了那些地痞之后還是經(jīng)常會晃蕩到那家脂粉鋪子外面去一樣。
“要謝就謝主子吧,主子不同意我自然是不會買下你的?!甭牥赝R車那里看了一眼,殿下至今連車簾都沒有掀開過。也是,除了小主母,殿下對任何一個女子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
那里面是恩公的主子?他真的是哪戶人家的護(hù)衛(wèi)嗎?
“霜降見過、見過公子。”霜降被聽柏帶到云漠寒的馬車邊,有些遲疑的對著馬車簾行禮道,里面的人自始至終似乎都沒有發(fā)出過聲音。
“我的府邸在安陽城,你要是決定要去就跟著,若是不想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如今燒了你的身契也是可以的,總之聽柏幫你不是一回兩回了?!痹谒敌卸Y已經(jīng)有一會的時候云漠寒終于出聲了,只是聲音漠然讓人辨不出喜怒。
安陽城?京城!
那么遠(yuǎn)?
可是自己若是留在這里又能做什么呢?姨母會放過自己?更何況恩公幫了她這么多,今后就好好跟著他效忠他的主人家也是一種報恩了吧?
“霜降愿意去?!?p> 聽著這姑娘這樣回答,云漠寒和聽松都有一絲驚訝,沒想到聽柏看上的這個小姑娘也是個硬朗的性子。他們原本還擔(dān)心這是個柔柔弱弱的弱女子呢。
聽柏垂著眼睛站在一旁,他到不是很驚訝。
這些日子偶爾在暗處看著她面對那些脂粉鋪子的客人,倒是稍稍了解了她的性子。
“既然愿意去……霜降、霜降,今后便叫聽霜?!痹颇贿呎f著,嘴角處泛起了一絲有些惡劣的笑意。
聽柏聽著殿下這語氣實實在在地打了個哆嗦,真心覺得自己離回王府里面頂缸的生活不遠(yuǎn)了。
話說現(xiàn)在給小主母寫信求救還來得及嗎?
“是,聽霜記住了?!彼档故前残膽?yīng)了,看這主人家的意思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只是因為恩公……嗯?他叫……聽柏?自己叫……聽霜?
她的臉有些紅了。
“你到后面裝行李的車?yán)飻D一擠吧,還有地方。畢竟我們這些人都騎馬,沒辦法帶著你?!甭牥卣f著向后指了指,然后自己重新跳到了云漠寒馬車車夫的位置,他們今天還是要趕路的。
“來了就是‘聽’字頭,看來你也算是有著落了?!甭牥芈犞犓蓚饕艚o他的話差點從馬車上栽下來。
怎么一個個都說得跟自己的要娶媳婦似的!
“她識字嗎?”等馬車出了江州城走上官道的時候云漠寒突然問道。
“嗯……應(yīng)該……識得吧……”聽柏?fù)狭藫项^,這個他哪里知道?
“會什么手藝嗎?”云漠寒似乎不在意聽柏給出的模棱兩可的答案,再次問道。
“應(yīng)該會……做胭脂水粉?”會打漁算不算?
“會說笑話解悶嗎?”云漠寒問了第三個問題。
這是什么問題?聽柏覺得自己有點暈了。
“算了,這個她不用會。”云漠寒突然又開口了。
“既然你說她會做胭脂水粉,等回去之后把她交給聽泉,跟著他夫人一起在浮影軒里面干活吧,讓聽泉找人教她習(xí)字,最好在三年內(nèi)學(xué)得出口成章?!?p> 這是什么要求?出口成章?
“殿下是想……”是想干嘛?
“丫頭身邊素來不喜歡帶人,也不喜歡有人近身。但是將來嫁過來之后身邊沒人也是不行的。進(jìn)宮什么的都不方便。最好再讓聽泉找人好好教教她宮中的各種規(guī)矩。”
“你的夫人我放在丫頭身邊也安心?!?p> “不過在丫頭嫁過來之前不要讓她知道,畢竟是個普通的姑娘,少知道點還安全?!?p> 聽柏的腦子在聽到自家殿下說“你的夫人”的時候就已經(jīng)宕機(jī)了。
所以剛剛殿下問他“你想好了?”的時候到底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聽松會用一種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难凵窨粗???p> 殿下的浮影軒是專門研究胭脂水粉的,還不是普通的那種,是十分高級的那種,雖然他不懂,但是看著聽泉的夫人做出來的那些東西,看著就不一般。
還有殿下的綾瀟坊是專門制成衣的,還是女子成衣,也不是普通的那種,用的料子可以說是一寸布一寸金。
是啊,堂堂景王殿下的那些鋪子,怎么都做的是女子用的東西。還不是因為殿下明目張膽的“假公濟(jì)私”,這兩個鋪子里面最好的東西是絕對不會拿出來賣的,那都是小主母的。
他家殿下說了,小主母身上的東西絕對不能和那些庸脂俗粉用一樣的。
所以如今給他收個夫人讓人教導(dǎo)的八面玲瓏的也是給小主母準(zhǔn)備的,貌似也沒什么錯?
應(yīng)該是沒什么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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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正是:月老有意成鴛鴦,別離難忍忍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