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ㄋ氖┐抻⒂?p> 靠西面這戶李姓人家,男主人叫李達寬,他打從十八九歲便進了京東縣的肉聯(lián)廠工作,從宰豬開始學起,后來因為手藝好人緣兒好又做了班長,再后來成了車間主任、工會主席,而身材也從勻稱的小伙之身慢慢變成了如今的胖大腰圓脖子粗,臉上的肉可著勁兒地往下嘟嚕著。他騎著嶄新珵亮的自行車卻只見屁股不見車座,只聽吱吱嘎嘎的聲音由遠及近,站在路邊的玩耍的謝新與國建停止了游戲扎沙著手張著口站在那里,生怕這個特號大胖子一口氣喘不上來,或是自行車“嘣”的爆了胎?!安伲钸_寬哪李達寬,你為什么長得這么胖呢!你怎么就長那么胖呢?!你憑什么長那么胖呢?!”國建禁不住嘟囔道。
李達寬的媳婦叫崔英英,與《西廂記》里的崔鶯鶯同姓同名但不同字?!段鲙洝分屑t娘從中穿針引線,使張生和崔鶯鶯兩個有情人終成眷屬,成為千古美談,而女主角崔鶯鶯美貌多情也隨之被載入史冊成為了經(jīng)典的中國古代愛情故事。而新屯村的崔英英卻是個人高馬大膀大腰圓的主兒。她自小家境不錯,加之受到爹媽寵愛,有好吃的先緊著她吃,等她吃美了接下來才是別人的,所以等到她嫁給李達寬時已經(jīng)成就了高壯胖大豐乳肥臀的身材,李達寬一見便甚為中意,他似乎對這樣的女子情有獨鐘,他對這樣的女人更加地感興趣并覺得更有女人味兒。那時的李達寬的爹媽還健在,看到這樣一個大臉盤子胖腰身的女子也沒有怎么指摘,只是他媽嘟囔了一句,“這姑娘可是吃了多少好東西!”又說,“別的都還過得去,我怎么覺得她眉間有一股霸氣?!”這話后來便被李達寬以枕邊風的形式傳遞給了崔英英,正在洶涌澎湃興頭上的崔英英只顧得同丈夫?qū)g找樂,哪里顧得上這些,可等到風平浪靜之后,她便仔細地咂摸了起來,“我他媽怎么就有霸氣了?還眉眼兒間,你臉上就他媽沒有霸氣?沒有霸氣可有兇氣呢!瞧你那滿臉的折子,跟他媽霜打過的茄子似的,還他媽有臉說我!你他媽低眉耷拉眼的,不定肚子里藏著多少壞水歪念頭兒!那個老逼(指公公)也不是什么好鳥兒,總他媽皮笑肉不笑的,我進了這個家門兒之后給你們當牛做馬干了多少活兒,干嘛總是那副倒霉德行?!跟欠了你八百吊錢似的!”
在這個女人眼里,這個家里簡直沒有好人了。她總覺得有幾雙眼睛在盯著她,尤其是在吃飯的時候,就甭打算讓人好好的痛快地吃飯,他們還跟兒子(李達寬)說,“達寬,叫你媳婦吃飯的時候規(guī)矩點兒,別總吧唧嘴,別愛吃什么就緊著往自己碗里摟!做姑娘時就這么沒規(guī)矩嗎?”
“還真讓你們說著了,姑奶奶作姑娘時就是這樣兒,這么多年了,就這樣兒!吃飯就是香,氣死你個沒了牙的老王八蛋,怎么的?!我爹媽從小看我吃飯香就高興,怎么到了你們李家就不行了?現(xiàn)在這也不好那也不如意了,你們早干嘛去了,當初別讓姑奶奶進你們新屯李家的門兒呀!”
崔英英過門兒到新屯一年后,給李家生了個男孩兒取名李見海,接下來又生了兩個閨女,分別取名李見玲、李見榮,正當她盼望再生個兒子的時候,就果真又生了男孩兒取名李見江。如今的這戶人家已處在崔英英的管理控制之下,經(jīng)常嘀嘀咕咕在她背后指指點點的婆婆與公公,在她過門兒后五年內(nèi)相繼過世。李達寬的媽在過世的前一年,還在自己兒子面前訴訴委屈說,“你這一禮拜也就回來兩次,你知道你媳婦有多厲害嗎?整天價不是‘打狗就是罵雞’,換尿布遲了些她就摔盆子打碗兒指桑罵槐!你可得管管,再不管,我們可是沒法兒活了!”
然而崔英英似乎是個很懂得給面兒的人,逢到李達寬從縣城回來,她自是滿面春風杏眼含情,說話的聲音柔柔的溫溫的,讓李達寬心中生出激動,直恨不得馬上天黑好和媳婦上炕吹燈睡覺,他怎么也想象不到這個媳婦兇起來會是什么模樣,她會做得出那等惡毒的事?!
?。ㄋ氖?p> 崔英英又是個極“不拘”小節(jié)的女人,自從有是大兒子見海之后,她便以一個地道的農(nóng)村婦女來拾掇自己。她盡可以大模大樣地坐在大柳樹底下,赤著上身給孩子喂奶,她甚至可以連個肚兜也不戴,就揮舞著叉子晃蕩著乳房在夏日的陽光下晾曬青草。公公看見了連忙扭開臉跑回家,對老伴說,“你得去和媳婦說說了!如今可不是舊社會了,咱們都翻身得解放了,即使日子再窮,也不能讓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媳婦在大街上打赤膊不是?咱是那種人家嗎?怎么可以像那些個老娘們兒似的赤膊著連個兜兜都不穿就在青天白日里干活兒,那不是丟人現(xiàn)眼嗎?!我們李家的祖宗還要臉嗎?她崔英英不要臉,我這個當公公的還要臉呢!我們李家的祖宗還要臉哪!哎……”說罷便一拍大腿一聲長嘆!
老李他知道老伴怕這個媳婦,那家伙橫眉立目起來竟似夜叉婆一般,甭說柔弱的老伴,就是他這個做公公的又何嘗不懼怕她三分,讓老伴去勸兒媳婦無異于把羊羔往虎口里送!之后他定了定神兒,轉(zhuǎn)身對凄惶的老伴說道,“得,全當我在放屁,我什么都沒瞧見,我什么都沒說!你也別去找不自在了,她怎么舒服就怎么來吧,只要咱們能過個安生日子,就由她去吧,誰叫當初咱們瞎了眼,娶了這么樣的一個不知道寒顫不要臉的玩意進門了呢?!”老兩口子又委屈沒地方訴,打落了牙往肚子咽,就這樣沒兩年,那婆婆便禁不住折騰先走了,留下了老公公一個人在吆兒喝女的憤恨的音波中,在怒目冷臉明里暗里指雞罵狗的陰影下,又堅持了兩年便也撒手西去了。
沒有了公公、婆婆或明或暗的指摘,要說這娘們兒也該收斂些了,但崔英英不是,在她心中總得有敵人才成,總得有發(fā)泄對象才好,沒有了敵人,沒有了發(fā)泄對象,她的一腔嗔恨朝誰發(fā)泄?!公公婆婆在世的時候,他們奄然就成了她發(fā)泄心中如禽獸畜生般怨恨的對象,她緊著給他們臉色看,她兇狠地罵兒子、閨女的時候眼睛卻惡狠狠地盯著公公婆婆,如今那兩個老不死的終于去了,眼前干凈了,但新的無名火再起,該怎么發(fā)泄朝誰發(fā)泄呢?她不敢朝李達寬使性子,她知道自己男人雖然性子還算溫和對她不錯甚至還有些寵著自己,愛起來時讓她欲仙欲死的,可朝他使性子是自尋死路,他發(fā)起脾氣來就象是一頭野豬,他不得拳打腳踢地收拾了自己才怪!那可就完了,他是她的靠山!她盡可以朝任何人撒野對罵甚至動手,她唯一不能得罪的就是自己的男人。另外就是自己的老兒子見江,那是她的心頭肉,快四十歲了才生下這么個寶貝兒子,這可是自己的寶貝兒,這是連自己男人李達寬都碰不得的,“誰敢碰我老兒子一根兒汗毛,我就敢和誰玩兒命!”
大兒子李見海是個識時務的人,遇到事兒就愛嘻嘻哈哈地和稀泥,娶了潮白河東燕郊的黑皮膚媳婦,之后他還是改不了嘻嘻哈哈的毛病;那媳婦只知道低頭干活兒,從來沒有頂撞過自己,李見海找不上人家媳婦的不是!
?。ㄋ氖模?p> 李達寬的二閨女膽子小,對崔英英百依百順,她媽讓她打狗她不敢罵雞;而大閨女卻總是一股倔驢的摸樣,有自己的主意,一旦認準了的事誰也改動不得,即使是她這個當媽的。大閨女已經(jīng)過了十八了,知道打扮自己了,一天到晚對著鏡子照,就是懶得干活兒,這和崔英英當姑娘那會兒倒是很像。崔娘們兒每看到大閨女見玲描眉打鬂,那氣兒便不打一處來,“一天到晚對著鏡子瞎逼照,打扮了半天給誰看去呢?”
見玲見媽媽嘴里甩開閑話了,窩聚在心頭的青春之火陡然燃燒了起來,“說誰呢您?有話您就明說,別指桑罵槐的瞎數(shù)落!”
大閨女的話擲地有聲,噎得崔英英咯嘍咯嘍的,她虎目圓睜擼胳膊網(wǎng)袖子奔到了見玲眼前,厲聲喝道,“我今兒就說你呢,怎么著吧!我生你養(yǎng)你,如今(你)翅膀硬了,我就說不得你了,是不是?!”
大閨女一聲冷笑,“我沒說您說不得我,我是您生養(yǎng)的,有什么說不得的!可有話您明著說,有什么編排您沖我說,那么著罵豬給雞聽,您甭以為我不知道!”
這樣的幾句話居然出自自己的親閨女之口,如果是兩事旁人興許她不會過分地往心里去,然而說這話的卻是自己的親閨女,她被氣得血往上撞扎沙著的一雙手直哆嗦,“我活這么大了,從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你個小騷逼,你真想氣死我呀你!”說著她從炕上抄起掃炕笤帚,沒頭沒腦地朝大閨女見玲打過去,見玲連忙用手擋住,邊哭邊叫嚷道,“有你這么當媽的嗎?有你這么罵自己的閨女的嗎?我是小騷逼,那您又是什么?您不成了老騷逼了嗎?!”聽到大閨女如此應答,崔大娘們兒差點沒氣暈過去,這時候已經(jīng)有老街坊在門口兒圍觀了,自己的閨女無異于在罵自己“老騷逼”,于是她的被氣得臉如紫茄子一般,掄起笤帚疙瘩更加兇狠地打在見玲身上,見玲大聲地哭嚎變成了凄厲的嘶嚎,“爸爸哎,您快來救救我吧!爺爺奶奶哎,我媽這個老騷逼她要打死我唻!”大兒子見海與媳婦聞訊沖了進來,兒子攔著媽媽媳婦勸著見玲,但就是這樣居然沒有攔住暴怒如母獅一般的崔大娘們兒,她要發(fā)泄她胸中的獸欲,她似乎真要打死這個閨女。
這時見玲掙脫了嫂子的雙手,她沖向了院門,她高聲叫道,“新屯的大爺大媽大叔大嬸們,我媽今兒是要打死我呀!好,我不用你打死我,我跳井去,我自己去死!跳井死了干凈!”她努力地沖出院門,奔向了井邊,這時二愣子媳婦一把將其抱住,哭著叫著勸說著,“妹子,見玲,我的好妹子喲!你可得想開點兒?。∷悄銒?,怎么會打死你?怎么話兒說的這是?!”
見玲嘶啞著聲音說道,“她不是我媽,她是畜生!讓我去死,讓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