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的冬天,有些冷。
傷勢嚴重,流血甚多,走在清涼僻靜的街道上,陳玄下意識的緊了緊衣服。
身側(cè),穿著一身冬衣的男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身的衣服。
“別,就你這身子骨,還是留著自己穿吧?!?p> 陳玄掃了他一眼,瀟灑的挺了挺身子,提前拒絕。
“沒,我只是在想,你堂堂一個道士,怎么連件冬衣都沒有?”
男子搖頭,神色誠懇,問道,
“汝無妻?”
陳玄腳下一頓。
不知道是因為一次次被人指著說沒有老婆的緣故,還是因為此刻真的有些寒冷,四周院落里的燈光和說話聲又太過溫馨。
他自夢回朝歌以來,第一次從心中冒出了個找老婆的念頭來。
“天冷有人給添衣,晚上有人給暖床,似乎也是一件不錯的事?!?p> 陳玄心中暗暗想著。
不管是做夢之前,還是在夢中的新世界,他都不曾交過女朋友,更不曾有過妻子。
“我的事,你少管?!?p> 不過不論心里如何想,陳玄回應男子的,還是這么一句話。
“哈哈?!?p> 男子大笑,一如看穿陳玄詐領頭衛(wèi)兵出來,也看穿了陳玄心中的答案。
“大丈夫何患無妻?”
他笑道,“我聞近來商朝有男子因為貌美,入贅到了一戶富貴人家,你這相貌,便是入贅官家,也是可行?!?p> “你也不錯,你怎么不入贅?”
陳玄白了對方一眼,雖然這男子救了他,但是不知為何,他總是不太想搭理他。
“我不差錢……”
男子好似看不到陳玄的白眼,一臉認真的回道,“我也不差女人……”
陳玄腳下的步伐,陡然快了幾分。
……
一直穿街走巷,直到遠離了那片戰(zhàn)斗區(qū)域,陳玄的腳步,方才放緩。
直到在一處院外古樹下坐了下來。
月光灑在古樹上,透過樹上所剩不多的樹葉,落在陳玄和男子的身上。
男子氣血不足,陳玄有傷在身,兩人皮膚一個比一個白。
在這深夜,是可以嚇得小孩啼哭的場景。
“你是朝廷的人吧?!?p> 目光從月亮上收回,陳玄主動開了口。
也不知月亮上,是否真有嫦娥?
“這也能看出來?”
男子下意識的看向自己,似乎是在審查自己身上,是哪里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不用看了,你這人挺好看的,但是這身衣服丑的要死?!?p> 陳玄抓住機會,痛快反擊。
對方的這一身穿著,每一件單獨拿出來看,都是很精致好看的。
比如他腰間的一塊玉佩,就比那道人的八卦玉佩,還要更加圓潤,通透。
又比如他腳下的那一雙鞋,鞋面上紋路清晰,針腳細密。
連細節(jié)處都如此巧妙,自然不俗。
可是,他身上的冬衣,是那種很丑很丑的紫色,不奢華,更不貴氣。
用陳玄夢中的話來說,就是有錢的“非主流”審美。
即便是對方容貌超凡,也只是堪堪駕馭,實在是一言難盡。
“……”
這是男子見陳玄以來,第一次沉默。
“你見到那衛(wèi)兵,臉上有很……奇怪的怒氣?!?p> “咳嗽剛停,你就詰問對方,身為官兵,包庇罪犯,就不怕被朝廷責罰嗎。”
陳玄主動開口,解釋道,
“該怎么跟你說呢,就你的反應里,有一種很強烈的,對同行的怪責?!?p> “就像是倘若帝王不賢,文官指責起來,就是你這般姿態(tài),一口正氣。”
“而像我們普通百姓,遇上這種情況,一般只會憤怒的想要罵娘。并不會有那么強烈的,責任感。”
見男子神色變化,眼神閃爍,陳玄忽的往后一倒,靠在樹上。
依樹,抬頭,看著沉睡的朝歌城。
“換句話說,你的憤怒不是因為無辜枉死的百姓,而是因為衛(wèi)兵不履行自己的職責?!?p> “我們的出發(fā)點,先天不同?!?p> 說完這句話,陳玄就自顧搖了搖頭,不再多說,點到即止。
然而這一番話,對于男子而言,卻有太多太多非同小可的含義。
這是一個全新的角度,一個他從未考慮過,從未聽到過的角度。
“不愧是可以開創(chuàng)出造紙一術的人。”
他轉(zhuǎn)頭看向陳玄,目露異彩,對陳玄越發(fā)賞識。
如同修道之人,見到了一塊先天璞玉那般欣喜。
陳玄撇嘴,心中了然。
果然,對方是因為造紙術的緣故,才知道的他,并且來到這里。
朝廷那邊會因為造紙術注意到他,并不奇怪。
男子學著陳玄的樣子,也靠在樹上,看向這面前寂靜的朝歌。
他第一次從這個視角,來看朝歌城。
除了星星燈光之外,朝歌城中,萬籟俱寂。
冬天連蟲子的叫聲都沒有,除了偶爾響起的風聲,靜謐的讓人心也跟著安寧下來。
“只愿朝歌城,可以永遠這般安靜祥和?!?p> 他發(fā)出由衷的希望。
“我也希望如此?!?p> 受到觸動,陳玄也點了點頭。
他是千不愿,萬不愿,看到朝歌城破,百姓流離失所的。
《封神演義》站在西周角度,講述封神一戰(zhàn)。
商朝是為反派,紂王是為昏君,連帶著朝歌城的百姓,好像也活該被殺被屠。
這也是身為商朝朝歌城住民的陳玄,一開始對《封神演義》那般不喜的緣由之一。
兩人都有心事,靠在這兒,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之中。
沉默,或是帶來尷尬。
或是帶來知己。
彼此間的心事不同,但是希望卻相同,兩人在這寒冷的冬夜,彼此之間,多了幾分真正的熟絡。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我是朝廷的人,為什么不開口讓我?guī)湍???p> 良久,男子將目光收回,落在陳玄身上。
“你應該知道,讓我?guī)湍銇聿槟阆胍赖氖虑?,比你自己來,要方便許多?!?p> 他淡淡說道,話語間有天生的從容和自信。
陳玄偏頭看向他,
“我在等你主動提,這樣的話,方便我衡量接下來我們談判時候的分寸?!?p> 陳玄此刻的言語很直接,也很真誠。
一如書生男子的氣質(zhì)。
淡然從容,嘴角噙笑,神情永遠真摯。
“家父曾說,有的人,注定就適合做朋友?!?p> 面對陳玄的真誠,男子爽朗的笑了起來。
這一笑,又跟著劇烈咳嗽起來。
看的陳玄忍不住伸手,去拍了拍他的后背。
感受著陳玄的手掌,男子身體本能的一緊,隨后方才放松下來。
“沒事,老毛病了?!?p> 他擺手,“既然你這么直接,那我就不含蓄了?!?p> “你把造紙一術交給我,我?guī)湍悴槌稣鎯矗绻悴唤橐?,順手幫你殺了真兇,也無妨?!?p> “不用?!?p> 陳玄搖頭,“我自己的仇,我親手來報?!?p> 他眼中寒芒乍現(xiàn),“那樣,才有意思不是嗎?”
“只不過,你的這個條件,有些古怪?!?p> 陳玄站直身體,面色稍稍嚴肅了些。
“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造紙術是我開創(chuàng)的,就應該知道,我已經(jīng)將造紙術的流程、要點等,全都傳授了出去?!?p> “我并沒有保留什么?!?p> 陳玄看著他,“所以,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要的不是你造紙的步驟,”男子身體跟著直起,“我要的,是造紙一術帶來的功德氣運!”
……
寒夜,風起。
樹下,陷入了新一輪的寂靜。
若是沒有分寶巖,陳玄很樂意用造紙的功德氣運,換來真兇,給趙明伍報仇。
但是現(xiàn)在……
他有些為難。
分寶巖是他在這世界一大依仗,經(jīng)過幾次戰(zhàn)斗,他更明白道法和法寶的重要性。
失了功德氣運,代表著他將無法跟分寶巖交易,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你誤會了。”
男子看陳玄臉色幾次變化,恍然明白過來。
“你剛剛看到了朝歌的氣運,應該明白,造紙一術的功德氣運雖大,但是沒有時間沉淀,是無法跟成湯六百余年來,積攢的氣運相比的。”
男子的意思,很清楚。
陳玄現(xiàn)在凝聚的功德氣運,和整個王朝的氣運相比,沒有任何的可比性。
他,或者說朝廷,還看不上。
“我不是要代表朝廷搶走屬于你的功德氣運,我是想請你將這一份功德氣運,附屬在朝廷氣運上?!?p> “具體來說,就是將造紙一術的推廣事宜,交給朝廷來做?!?p> “這是雙贏的局面,由朝廷出面,你會更快的得到更多的功德氣運,而推廣造紙一術,凝聚民心,教化萬民,也會使得商朝氣運更為凝聚,堅固,可以保佑成湯之火不滅,延續(xù)下去?!?p> 陳玄微微皺眉。
不是他想誤會,而是他對此,依舊有些不太理解。
“你似乎并不需要跟我交易,造紙一術我已經(jīng)傳開,你們拿去直接用了,也是無可厚非?!?p> 陳玄道。
他不認為,一個可以維持六百余年的朝廷,會“老好人”。
“不?!?p> 男子忽然伸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金色的冊子來。
這冊子通體用蠶絲編織而成,并非紙張制成。
金色冊子封面上,書寫“帝成湯”三字。
他徑直翻開金色冊子,內(nèi)里只有一個字,是為契約的“契”字。
“此事非同小可,不經(jīng)過你的同意,朝廷就是盜你功德,搶你氣運,對王朝穩(wěn)固來說,有害無益?!?p> “你不是朝廷中人,不明白也很正常?!?p> 男子手指指尖點了一下那“契”字下的空白處。
“在這里,留下你的名字,代表你同意和成湯共享氣運?!?p> “王朝存續(xù),功德積攢,每一步,都要名正而言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