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揚州府嫁夢(十一)
“凱申啊,燭游吶,你們可得瞧好了,這老鰥夫的傀儡戲可是這揚州府的一絕?!?p> 看著今日來參加酒宴的官員,被州府參將抓了一小半,華仁愿此時卻是一點都不慌的樣子。
而是轉(zhuǎn)過頭對著身邊的汪溫二人,說了戲臺上老鰥夫的事。
“這.....”
溫燭游剛想詢問這現(xiàn)場官員被抓事件時,就看到另一邊的汪凱申朝著自己瘋狂地打眼色。
瞧見汪凱申的眼色后,溫燭游立刻識趣的急忙轉(zhuǎn)變話風(fēng),就從新開口就問道。
“這.....難不成這老鰥夫還有什么奇異的故事?”
“唉!說來也怪可憐的,說來也是自己作的,這老鰥夫本是蘇州府人士?!?p> “你別瞧他如今已是鶴發(fā)雞皮的,其實他不過才是四十來歲?!?p> “本官少年時,因為讀書不行常被家父責(zé)備?!?p> “每次家父訓(xùn)斥我時,都會拿我和他做比較?!?p> “本官乃是直隸人士,距離蘇州也不算太遠,這吳老兒,就是這鰥夫,他的神童之名傳遍直隸周邊四省?!?p> “真可謂五歲讀文,七歲作詩,當(dāng)世罕見,若是長大不做高官,也能混個進士去翰林院干著清貴的活?!?p> “可惜,可惜吶,吳老兒幼年時出去玩樂,遇到一怪人,瘋瘋癲癲邋里邋遢?!?p> “吳老兒見他可憐便讓隨從賞他二兩碎銀,誰知那怪人得了銀錢后卻是死活不走,非得給他表演一段傀儡戲?!?p> “這一看那是不要緊,看得那是入神了,有了滋味了?!?p> “回去之后就是茶飯不思,非得纏著父親學(xué)那傀儡戲,他父親老來得子對他那是極為疼愛,拗不過他。”
“心想這孩子是個讀書種子,學(xué)點雜活就當(dāng)是愛好,不會耽誤讀書的?!?p> “之后就是學(xué)啊,學(xué)啊,學(xué)了傀儡戲就忘了讀書,四書五經(jīng)全部被他扔到一旁吃灰?!?p> “十二童生試沒中,十八童生試還沒中,最后竟然不考了,專心玩那傀儡?!?p> “這不考了之后,他父可謂是氣的捶胸頓足,直呼讓他學(xué)這下九流的旁門是害了他?!?p> “唉!說罷就要把他那傀儡扔進火堆里當(dāng)柴火燒,吳老兒當(dāng)時急的心疼傀儡,便與他父爭搶起來,然后就是一個沒忍住推了他父親一把?!?p> “他父本來就是年事已高,哪能經(jīng)得住這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推啊,一個恍惚之間就被推到在地,后腦著地,眼看只出氣沒進氣了?!?p> “這時的吳老兒見到自家父親被自己傷害,好像突然之間醒悟過來?!?p> “也顧不得在灶底燃燒的傀儡,而是連忙抱起他父親把他送到郎中那?!?p> “人老不以筋骨為能,他父還是在醫(yī)館沒熬過去,臨留之際就是握住吳老兒的手,淚眼婆娑的交代遺言。”
“他說,這不考就不考了吧,只要人一輩子平平安安衣食無憂就可?!?p> “傀儡戲就傀儡戲吧,莫要太入迷,待他走后,日后尋個良善人家的女子,與她結(jié)為夫妻相敬如賓,再給老吳家傳下香火他也就知足了?!?p> “話閉,吳老兒的父親就去世了?!?p> “這父親去世了,吳老兒身為家中獨子自然要大操大辦?!?p> “也不知他父臨死前的話他聽進去了幾分,辦完父親的喪事后他又惦記起他那傀儡戲?!?p> “本是大富之家卻因常常購買昂貴的木頭,又不操心家中產(chǎn)業(yè)而逐漸衰落?!?p> “他母又是足不出戶的大戶人家小姐,哪里懂得經(jīng)營產(chǎn)業(yè)!”
“最后竟因惡奴像老鼠一般,高買低賣的偷掉家中所有產(chǎn)業(yè)郁郁寡歡而死!”
“這父母皆因吳老兒手中的傀儡而死,他卻是沒有絲毫悔恨,而是整天忙著雕刻著自己那些個昂貴的木頭?!?p> “這雕完一個又一個木偶卻又隨手燒掉,嘴里還一直念叨著不像,不像,最后木頭沒了,錢也沒了,傀儡也沒成?!?p> “就這樣啥都沒了的吳老兒,整天渾渾噩噩嘴里念叨著不像,不像的游蕩在蘇州城內(nèi)?!?p> “什么也不會的他,能活下來全是靠的他父親以往留下的善名才能讓人左一頓,右一頓的救濟他?!?p> “這游蕩了兩三年,人也變得瘋瘋癲癲邋里邋遢。”
“后來也不知他是從什么地方聽到的消息,說是上好的傀儡必須要用陰沉木做的棺材雕刻?!?p> “可是這陰沉木是極為上等的木材,那可是王侯將相才能用得起做棺材的,他吳老兒此刻就是個乞丐一個,哪來的錢買陰沉木?”
“唉,惦記木偶人都入了魔的吳老兒,最后竟然把注意打在了他老父的棺材上面。”
“那可是他老父攢了一輩子才買的棺材,就在這么一個雷雨天被他挖了出來。”
“老父的尸骨被他隨手丟在一邊,棺材也被他砍成幾瓣扛了回去,又雕那他心心念念的木偶?!?p> “不知道多久又是一個雷雨天,木偶讓吳老兒雕成了。”
“也不知道他從哪順來了一塊好布把木偶包起來,去到蘇州城里逢人就說成了,成了,并且還邀人去鬧市里看他的木偶表演?!?p> “這吳老兒的木偶成了要在鬧市里表演,經(jīng)人一傳十十傳百后,在短短的幾個時辰里便把吳老兒的攤位圍得人山人海?!?p> “當(dāng)人們看到那個木偶時皆發(fā)出一陣陣驚嘆,實在太漂亮了?!?p> “有讀書人當(dāng)場就說鬢若刀裁,俊眼修眉,削肩細腰,舞動時好似不是吳老兒在操控木偶,反而看起來像是木偶在操控吳老兒,滿是魔性?!?p> “經(jīng)這幫讀書人的形容后,一連七天,吳老兒每日都準時來到鬧市表演,名聲是越傳越廣。”
“到最后人們都說吳老兒的傀儡戲已經(jīng)出神入化,再也無人說木偶有魔性!”
“這偶,不如燒了暖暖身子!”
臺下的華仁愿在講故事,臺上的吳老兒也在講故事。
講的什么呢?講的是大唐和大順只間的一個短命王朝,大宋年間的一個奇異故事。
打小兒我就能看見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旁人看不見的,見識這故事時就是這樣。
那時我還年輕氣盛,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不當(dāng)作一回事。
見鬼見神也好,獨自出游也好,那時候覺得都沒什么要緊,有一次就這么給風(fēng)雪阻在了路上,好歹還有座破廟能擋一擋。
我就是在那個大風(fēng)雪的夜里,在那座廟里,遇見了他們。
演傀儡戲的老人,和他的木偶。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老爺子破衣爛衫,年紀足夠半截身子入土,隨身沒半點值錢玩意兒,除了那木偶。
那木偶是個嬌貴女孩兒模樣,做工太好,嬌貴鮮艷得像剛描畫出來似的,神情栩栩如生,眼角掛著一滴淚惹得我都心猿意馬,好險沒伸手去接。
自然也是接不著的。
偶遇也算有緣,夜深雪大無事可做,我同老爺子湊著一堆火邊烤邊聊。
話匣子一開便合不攏,聽他嘮嘮叨叨多半個時辰,從前事講了個底兒掉。
講他小時候何等貪玩,一聽見盤鈴聲就收不住腳,知道是演牽絲傀儡的賣藝人來了。
就奔著那小戲臺子去,給三尺紅綿臺毯上木偶來來往往演出的傀儡戲勾了魂兒。
一高興,就干脆學(xué)起了傀儡戲。
家里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見是制止不了,也只好由得他去。
就這么入了行,也演了一輩子。
漂泊過多少山水,賣藝的到底都是賣藝的,除了年輕時一股逍遙浪蕩的勁兒,還能剩下什么呢?
沒個家,沒個伴兒,一輩子什么都沒剩下,除了這么個陪了他一輩子的木偶。
老爺子沒說完就哭了,拿補丁摞補丁的袖子揩臉,揩了再揩也揩不凈。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順著他口風(fēng)哄了兩句,干脆求老爺子亮亮手藝。
想不到這招好使,老爺子擤擤鼻子止了哭,真給我演了一出。
其實我看不太懂戲文里咿咿呀呀悲欣交集。
但那伴著盤鈴樂,翩翩起舞的木偶美得觸目驚心,縱然知道只是絲線牽出的舉手投足,也活了似的叫人忍不住想挽手相攙,看完叫人不得不嘆一聲,真不愧演了一輩子。
我由衷說,老爺子您可真不愧演了一輩子。
老爺子聽著這句,也抱著木偶笑了笑,笑完,臉色就變了。
一輩子啊,一輩子就干了這么一件事兒,活成這么個慫樣,就這么糟踐了自個兒這一輩子。
怪誰?還不是怪這玩意兒。
他盯著懷里那精致木偶看了半天才說道,大雪滔天,棉衣都置備不上。
這一冬眼看都要過不去了,還要你做什么呢?都不如燒了還能暖暖身子。
講到深處時,舞臺上的吳老兒好似代入了故事里,竟從說書人的角度跳出來扮做故事里的老人一樣,對著木偶說著要燒掉她。
“七天后吳老兒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去哪了。”
“有人說看到他在直隸學(xué)二胡?!?p> “有人說看到他在淮安學(xué)嗩吶?!?p> “更有人說看到他在安慶府和木偶結(jié)為了夫妻?!?p> “到最后越傳越怪,甚至不知道哪個消息是真的,哪個消息是假的?!?p> 一邊看著表演,華仁愿還在一邊的講故事。
“后來不知怎么的流落我這揚州府來?!?p> “本官有一天聽下人說城里來了個傀儡戲大師,手中的傀儡像是真人一般?!?p> “聽聞我起了好奇心,隨后就帶著人前去觀看,見面的一瞬間我就認出了這人是吳老兒。”
“沒想到啊,他和我一般大的年齡卻是如同七老八十一般,后來我見他可憐,就收留了他在揚州府的青樓里讓他每家各表演一天,輪著來。
“我還額外供他吃喝給他工錢,至于他有時不想表演,我也無所謂,就隨他去吧?!?p> “大人真是慈悲濟世,為民著想!”
見到華仁愿說道此處,溫燭游也學(xué)習(xí)汪凱申一樣拍著馬屁道。
“本官不講虛的,本官養(yǎng)著他,就是想看看這夕日的神童為何淪落這般?”
“燭游你要知道,本官小時候最討厭就是聽到這個吳老兒的大名吳承恩!”
“吳什么?吳承恩?”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溫燭游頓時一臉扭曲。
紅色披風(fēng)
牽絲戲里面套著傀儡戲。 你講牽絲有情,我講傀儡入魔! 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