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里瀝瀝的雨停了。
周青捋下帽子探出頭,嘴角止不住地笑,“好啊,發(fā)你QQ上?!?p> 李尋沒說話。
周青想起一件事,又問,“你上次加我QQ了嗎?”
她寫在便利貼上給他的。
“沒?!?p> 李尋簡單干脆。
她就知道,周青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兒,“怪不得只有賀迪加了我?!?p> 李尋沒說話。
走了幾步,周青停了停,變得有點幽怨,“為什么不加我QQ?!?p> 李尋:“……”
他的眉頭跳了跳,語氣還是漫不經心,“忘了?!?p> 周青繼續(xù)走。
“下次加?!?p> 李尋補了一句。
“這次別忘了?!敝芮嗟椭^,語調很輕。
她不期望18歲的李尋會喜歡上自己,但起碼不要和她斷了聯(lián)系。
“好?!?p> 李尋答應。
他們一起走過長長的巷子。
路燈的光折射下來,將兩個人的影子拉近一點,再拉近一點。
黃玉琴把內衣、短褲從身上扒下來,地上膠水似的粘了一灘。
她看著自己濕淋淋的臟衣物,有點難為情,“滿雪,麻煩你了?!?p> “小事兒?!绷_滿雪拎了個吹風機給她吹頭發(fā),被黃玉琴接過,“我自己來?!?p> “牛紅兵干什么打你,又發(fā)瘋?”
羅滿雪點了根女士煙,用食指和中指夾著,雙腿交疊坐在沙發(fā)上。
“喝多了。”
黃玉琴囁嚅道。
“你身上被他打成這樣兒。”羅滿雪丟了件衣服給她蓋上,“他打你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這傻逼就是欠干!”
她踹了一腳沙發(fā)。
黃玉琴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右眼眶青腫發(fā)黑,一碰就疼。
她也是不想連累羅滿雪才沒給她打電話。
警察半年前抓過一次,羅滿雪差點進去了。
她們兩個討生活的女人,誰也不比誰容易。
“有時候我真看不懂你?!?p> 羅滿雪點了點煙灰,灰燼落進沒吃完的外賣盒里,“當初咱們班上就數(shù)你長得俊,盤亮條順,學校里哪個不知道你,放學那會兒你往校門口一走,全是看你的?!?p> “那么多男人追你,你怎么就找了牛紅兵這么個狗屁。”
“媽的!”
她把煙灰摁滅在桌上。
黃玉琴關了吹風機,“我運氣不好,這都是我的命……”
“你別跟我說這種話!”
羅滿雪不耐煩。
黃玉琴長得好看,就是性格太軟,有時候像個封建怨婦。
但卻格外討男人喜歡。
她胡亂抓起幾個外賣紙盒,丟進陽臺的垃圾桶里,余光被一份青城晚報晃了眼。
頓了片刻,從雨里抽出那張報紙甩了甩,拉上塑料玻璃門進來。
“你這次出來就別回去了?!?p> 羅滿雪把報紙放在桌上,拿開水壺燒熱水。
黃玉琴抱起地上的臟衣服,邊洗邊道:“牛紅兵被人打咯,警察又抓他,過段時間我得回去看看他……”
“你傻逼?腦子有屎!”
羅滿雪把開水壺摔在桌上,“他這么打你你還回去!”
黃玉琴從袋裝洗衣粉里倒出一點點洗衣粉,不停地搓衣服。
滿屋子只剩下搓衣服的響聲。
屋子里沉默了十分鐘,黃玉琴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廁所里。
桌上的開水壺咕嚕咕嚕響。
羅滿雪又點了支細煙,把開水壺拎給黃玉琴,“喝點熱水?!?p> 黃玉琴把開水倒進杯子里,恰好瞟到那份青城晚報。
那是報紙的背面,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站在一排人中間,笑容溫和,四周圍著他的人個個精神鑠鑠。
典型的官民大合照風。
“……指導工作今日行成功滿?!?p> 跳入眼中的標題還沒看完,黃玉琴就別過頭,倒水喝水。
羅滿雪問她,“你還記得李成華嗎?”
“哪一個啊?!?p> 黃玉琴坐到一邊。
“就是……”羅滿雪徐徐吐出一口煙圈,笑起來,“當初咱們班最看不上的那個,他還為了你跟吳真打架,被丟進了糞坑。”
黃玉琴把散落的頭發(fā)一點點盤起,“不記得咯?!?p> “喏報紙上就是他呢,你沒看到嗎?”
“這么多年了,我哪里認得?!秉S玉琴道:“別說只是個初中同學,人家現(xiàn)在是什么人物……啥子同學我看他都沒用。”
“你還記得他是初中同學嘛。”羅滿雪笑。
黃玉琴表情有點不自然。
她當然記得李成華。
當時學校里流行香港來的古惑仔,個個都學電影里紋身金鏈子,開摩托車,拉幫結派。
只有李成華剃著個西瓜頭,穿一身古板的灰色中山裝,令學校里的男孩笑掉大牙。
李成華也偷偷喜歡她,她知道。
學校里沒幾個男孩兒不喜歡她的。
因為她長得像老電視劇西游記里的女兒國國王,有一雙溫柔似水的杏眼,嘴唇豐潤,皮膚白嫩。
隨便穿一件碎花裙,就像從畫報里活生生走出來的人似的。
長輩們也都說,她一看就是富貴福氣相,將來準能旺宅旺夫。
追她的人滿學校都是,李成華這樣的太不起眼。
爹媽跟她說過要嫁個有錢的,但李成華看起來也不像個有錢人。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他。
他被吳真丟進糞坑的那次,還是她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
后來吳真進牢房關了幾年,出來就殘了,在工地上搬磚都沒人要。
而她,一路談戀愛談到快三十歲,都是睡了幾覺人家就不要她了,爸媽急了,她才匆匆忙忙跟了牛紅兵。
老一輩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是想安安分分跟牛紅兵過日子的。
誰成想遇上家暴。
被打的實在受不了,她要離婚,但彩禮錢被她爸媽拿去給弟弟定了媳婦,退不了。
爸媽就勸她忍忍,男人打女人不是多大的事。
直到現(xiàn)在。
也是活到現(xiàn)在,黃玉琴才發(fā)現(xiàn),當年學校里拉幫結派,混得意氣風發(fā)的那些人,后來都成了二流子臭狗屎。
反倒是李成華這樣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人,變成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她在報紙電視上看到他的時候都不敢認。
可現(xiàn)在想這些又有什么用。
“算了算了不提了。”
羅滿雪起身,擺了擺手往臥室走。
黃玉琴放下水杯,“明天早上起來,我給你把屋子打掃一下吧?!?p> “行,明早我出去,冰箱里有吃的,你自己看著辦啊?!?p> 臥室門關上。
黃玉琴關了燈在沙發(fā)上躺下,閉上眼睛。
鬧鐘滴答滴答的響。
她忽然睜開眼,慢慢伸手將桌上的報紙抽了下來。
李尋回到家,開了門發(fā)現(xiàn)大廳里燈全亮著。
桌上的電磁水壺靜靜地冒著熱氣,飄出姜絲的香味。
“明明回來了?”
是奶奶的聲音。
一路走過玄關,才看到白色皮質沙發(fā)上還坐著一個人。
“大伯?!?p> 李尋禮貌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