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分家之后,顯珍就一人帶著女兒榮榮。到了冬天,顯珍要上林業(yè)隊里打農(nóng)藥,她便背上了榮榮一起去干活,好照顧榮榮。
北方的冬天,凍得刺骨。漫天的雪鋪天蓋地而來,卷在人們的衣服上,褲腳上,發(fā)梢上,甚至連眉毛上都不肯放過,像要把整個人吹上天,一同裹挾進這皚皚白雪中。零下十幾度的雪地里,每一塊雪花都狠狠地砸在人們通紅的臉蛋上,讓人迷離得睜不開眼。它不似南方潮濕而又連綿的雨雪,輕柔地敷在被呵護的肌膚上。人們穿著最厚的棉襖,把手互相揣進袖子里,縮著脖子捂上耳朵,艱難地往前行走。
林業(yè)隊里有一間小房子,房里坐著三四個老頭,他們負責用竹藤條活編些裝蘋果的籃子、籮筐等玩意兒。
成堆的花生芽子,落在房子根下。大伯們負責往下以此,年輕人們負責打藥。兩人抬著桶,顯珍站上去往上摘,不一會兒,摘了滿桶的花生桉子。
摘完了花生,顯珍就要去和女工們一起去給蘋果樹打農(nóng)藥了。
“大哥,我把榮榮放這里啊,拜托你們看住些了。有什么事你們喊我。”
“好,你放心去吧?!崩项^們連聲答應了。
那時榮榮還不會說話,顯珍把榮榮安置在小屋子里,一個人出去打農(nóng)藥了。榮榮上身穿著顯珍新給她縫制的鵝黃色過冬小襖,下身穿著厚墩墩的灰色棉花褲子,還系上了小紅圍巾,乖巧地坐在屋子里。棉褲是顯珍新給閨女做出來的。屋里沒有爐火,更沒有暖氣,只是用木板拼接起來的一間簡陋小屋。木板和木板的縫隙之間,總能鉆進一陣陣成功溜進來的寒風。透過木板的縫隙,能看到屋外的風雪肆意揮灑在人間。
小屋內(nèi)逐漸變冷。不一會兒,榮榮坐不住了,開始在地上到處亂爬。她的小手跪在地上來回摩擦著,膝蓋也磨了,凍得紫紅紫紅的。
“哎呦榮榮啊,別亂爬噢,小心蹭破了手?!焙眯牡睦喜畔率诸^上的藤蔓,把榮榮抱了起來,把她凍紅的小手握在一塊吹了吹,“可憐的娃噢!大冬天跟著出來遭罪哦!”
“我來給你剝花生吃哦!咱吃花生嘍!”老伯從桶里揀了幾顆花生出來,對著吹口氣,用指甲蓋里摻著泥土的粗糙雙手抹了抹上面的灰塵,剝開了花生的殼。他放了幾顆在嘴里來回咀嚼著,摻和著唾液嚼成了碎渣渣,吐了出來,一點點喂到榮榮嘴里給她吃。
這時,老伯突然覺著榮榮身上熱乎乎的,一捏起來還軟爛軟爛的。老伯低下頭一看,哎呀,是榮榮拉粑粑了!這可不好了!屋子里手足無措的老頭兒們趕緊喊在外頭殺農(nóng)藥的顯珍,
“榮榮媽!榮榮媽!”
喊了兩聲,因為顯珍殺農(nóng)藥的地方離他們比較遠,并沒有聽見。
他們又喊:“榮榮媽!榮榮媽!快回來!榮榮拉粑粑了!”
顯珍這時才依稀聽到他們的聲音,抬起頭放下灑農(nóng)藥的工具,向屋子里跑去。到了屋里,她看見了拉在地上的爛攤子和凍得瑟瑟發(fā)抖的榮榮。孩子太小,忍受不住寒冬的刺骨,便控制不住又拉又尿了??粗鴺s榮陪著她吃苦,作為媽媽的心里著實心疼。她收拾好屋里的殘局,抱著榮榮回了家。
“媽媽對不起榮榮,讓榮榮受凍了。”回家的路上,顯珍緊緊抱住榮榮,用圍巾包裹住她凍傷的小臉蛋。她很自責,但又沒辦法。為了能讓孩子喂上口熱飯,她只能把榮榮帶在身邊。
“我們以后不去林業(yè)隊嘍!不去嘍!”顯珍搖晃著在懷里凍睡著了的榮榮,低下頭喃喃自語道。
顯珍帶榮榮去了兩天林業(yè)隊,到了第三天,她便橫下心來決定不去林業(yè)隊了。她要專心在家?guī)s榮,把榮榮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她也決定不去掙工分了。村子規(guī)定,每家都要掙夠一定數(shù)量的工分,工分少的,可以添錢來買下不足的工分,到了年底按差的工分補交給生產(chǎn)隊,買下自家的糧食,這叫作“投資”。顯珍冬天沒干,到了第二年春天也沒干,她最多的一次“投資”了整整36塊錢。
另外,顯珍也打算不再忍受哥嫂的欺負,她決定自己另蓋四間房住,離開這樣每天憋屈的生活。又是一年艱難的冬天,但她相信,熬過了冬天,一切又會是新的開始了。
盡管如此艱難,她也從未在寄出的信上告訴過丈夫,沒有說過一個人帶榮榮的不易,也沒有埋怨過雞毛遍地的日子,寄出一封信的時間本就是漫長的,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解決好身后亂糟糟的一切。
而信只有那么短短一頁紙,話只能說那么少,那就當然要留給美好的事物了。比如今晚的月色,比如乖巧的孩子,比如希望他在四川也過得很好。
顯珍想著,自己不如另蓋個房子,搬出去,安安穩(wěn)穩(wěn)過生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