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瑞醒來的時候有些發(fā)懵,捏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感受著身下尚有余溫的火炕,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
“我怎么躺在家里?不是和許瓊之、白常喝老酒嗎?”
要不是嘴里、身上彌漫的酒氣,宿醉醒來后的頭疼,簡直以為在白水河亂石坡遭遇的一切是場幻夢。
和煦的陽光毫不吝嗇的透過窗戶灑在他身上,剛冒出毛茸茸嫩綠的枝頭啁啾的鳥鳴一聲接著一聲,就連墻角數(shù)叢迎春花也開的燦爛熱烈,嬌黃亮堂,這些無不提醒著眼前一切是再真實不過的存在。
起身從擺在炕頭的炕桌上端起一杯冷茶,咕嘟咕嘟一氣兒牛飲。
連喝三杯濃茶過后,昏沉沉的腦袋總算慢慢清明起來。
他試著回想不久前的經(jīng)歷,似乎三人喝醉之后,白常又一次從嘴里吐出一個寸許的少女,說是他的丫鬟,并讓丫鬟服侍三個醉鬼。
至于后來又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如何回到家中的,毫無印象,完全喝斷片了。
在身上翻了翻,也沒發(fā)現(xiàn)那兩人留下只言片語,更沒說什么有緣再見。
“白水河亂石坡……”自言自語著,一手支著腮,一手端著茶杯,賈瑞瞇著眼睛看著室外的春景,仔細回憶京郊的山河地理,試圖找到這處所在。
可惜,他從未聽人提起過這個地方,更別說去過。
喝酒喝的醉醺醺,似乎也沒從那兩人那里知道怎么解除“造畜”的巫法,可以說收獲不多。
下了炕,洗漱過后,賈瑞來到正房,祖母王氏正拿著花梨木的如意敲腿。
一看到孫子,老太太便笑著招手:“瑞兒,醒了?你祖父今早還說大病一場過后,你懂事了,昨兒讀書讀的很晚,蠟燭亮了一夜。”
賈瑞眼里閃過愕然。
不等他開口,祖母又道,“你勤奮歸勤奮,卻也要注意身體。大病初愈,也要多養(yǎng)養(yǎng)再發(fā)奮?!?p> “發(fā)奮?我都要發(fā)瘋了。”賈瑞暗暗苦笑。
“祖母,今兒什么日子?”他在王氏旁邊坐下,伸手拿起另一個竹木的如意,幫王氏敲打背部。
王氏停下手里的動作,舒服的瞇起眼睛,享受孫兒的孝心:“今兒初六,你祖父昨兒剛領了月錢。王婆子去集市了,我讓她去知味坊買些胭脂鵝脯?!?p> 腦中一閃,有關月錢的記憶復蘇,每月初五是義學的發(fā)薪日,三兩銀子又五百個大錢。
至于胭脂鵝脯,則是賈代儒的最愛,每月發(fā)薪后祖母都會使人去買,從未有一月中斷。
模糊記得,榮國府王夫人給襲人的月錢是每月二兩,而教育族人,為族人培養(yǎng)人才的賈代儒每月才三兩半,也難怪侯府一日比一日沒落。
他是初五中午出的門,醒來是初六早上,偏偏祖父母無人發(fā)覺他的離去與返回,都以為他徹夜苦讀,怪哉。
默默將這處怪異記下,賈瑞心里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問號。
“對了,剛才璉二媳婦跟前的平兒丫頭來了,讓你有空去一趟榮國府,似乎她家奶奶找你有事?!崩咸鋈挥值?。
“璉二媳婦?”賈瑞冷笑一聲,這么快就知道他身體大好了?莫非是賈蓉賈薔說的?
這也難怪,人家關系親近,可不是他能相比的。
估計鳳辣子又想出陰招對付他了,死里逃生,可不是那女人想看到的。
賈瑞自然不會理睬。
正說話間,賈代儒從外面回來了,一進門,便道:“瑞兒,你功課復習的如何了?今年下場可有把握?”
賈瑞愕然地看著對方,不是說只要病好,就不會逼著他上進、讀書科考了嗎?!
“祖父……”他囁嚅著,抓了抓頭發(fā),不知說什么好。
原主從五歲開蒙,到今年二十一歲,連個童生都沒考中,老爺子竟然還不死心。
見孫兒無語,賈代儒瞪他一眼,往書房走去:“跟上?!?p> 賈瑞只好磨磨蹭蹭的跟了上去。
可惜,哪怕再如何磨蹭,書房也不過是正廳旁邊的套間,距離不足十米,幾步就能走到。
賈代儒的書房與賈瑞的仿佛,唯一的不同是墻上掛著的書畫與書架上書籍的多少。
在書案后坐下,賈代儒指著對面的椅子示意賈瑞坐下。
賈瑞暗嘆一聲,撩起袍子下擺,乖乖坐下,他已經(jīng)有了思想準備,未來將有頗長一段時間的苦讀生涯。
“唉?!辟Z代儒輕嘆一聲,“瑞兒,祖父知道你從小不愛讀書,哪怕再如何逼你,你都連個童生也沒中。但是祖父不甘心!你有沒有想過,等祖父過世,你該如何謀生?就靠族里過年過節(jié)發(fā)的幾斗米糧幾匹布?”
賈瑞硬著頭皮聽,不敢隨意發(fā)表言論,對方可是個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及“棍棒加身定能學業(yè)優(yōu)異”的。
“本來祖父想只要你能病好,便不再逼你讀書。偏偏你說在夢中世界一直讀到博士。博士,精通書籍文典、通曉史事也。既然你能達到那種高度,說明你并非資質(zhì)差,更不是愚鈍之輩,祖父便又對你有了信心。”
賈瑞恨不能捶胸頓足,滿心都是后悔,感情這坑是自己給自己挖的。
他想說夢中世界里的“博士”與祖父理解的“博士”不是一個意思,但再看到對方炯炯有神的雙眼時,被里面的狂熱嚇得不敢多說一句。
“祖父是個沒用的。一輩子只是個秀才,這還是偷偷去了金陵才考中的。十七歲就中了秀才,誰不說我前程遠大?呵呵,可惜,后來每次鄉(xiāng)試不是拉肚子就是風寒,沒一次順利?!边@最后一句里滿是憤然。
停下話,賈代儒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緩了緩神,壓抑住憤恨,才又繼續(xù)道:“你面臨的局面比祖父好,沒人阻止你考試?!?p> 未必吧?要是榮國府阻止,你又能如何?
賈代儒殷切的看著賈瑞:“瑞兒,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祖父等著你金榜題名?!?p> 賈瑞只覺得頭皮發(fā)麻:“沒有名師,光靠義學,孫兒不覺得有金榜題名的一天?!?p> 賈代儒見孫子不再抵觸科舉,微微一笑,滿意地捋著山羊胡:“這個不用擔心。等你考中秀才,祖父自會找來師傅。”賈敬不還活著么,肯定有竅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