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省親之后,榮寧二府在京中的地位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煊赫,就連賈瑞這個隔房不怎么親近的也因為在娘娘跟前露了臉,也多的是人上前巴結。
不僅如此,自來無視他的勛貴后人竟然也把這個小小舉人看在了眼里。
這一天,賈瑞正在書房看書,就聽門子走了進來,稟告道:“馮大爺跟前的小廝來了,要見大爺。”
馮大爺,馮紫英,神武將軍之子,二人有過幾面之緣,但并未有深交,平時基本沒有往來。
“不知是什么事?”賈瑞暗忖,示意門子,“讓他進來?!?p> 門子聽令而去,很快帶著一個青衣青褲小廝打扮的十八九歲青年返回。
小廝行禮道:“我家大爺讓小的來請瑞大爺家里赴宴?!?p> “赴宴?”賈瑞心里既詫異又不渝,這請客的人得多不上心才在客人守孝期間請人赴宴?
于是,他淡淡道:“在下正守孝,多有不便,就不去了?!?p> 小廝卻笑著堅持道:“我家爺說了,您一定要來。席上也沒有外人,都是親近之人,薛大爺、寶二爺都來。瑞大爺只管跟著小的就成。”
賈瑞聽了,如鯁在喉,這是不去都不行。
驀地,小廝忽然感到賈瑞身上呼呼的冒冷氣,心里也知道今天的邀請于理不合,但他會在意嗎?一個父母雙亡的小小舉子,又能拿他,拿他主子如何呢?給他臉才來請他!
在權勢之人眼里,小人物是沒有權力拒絕的,因為人家想起你就是給你臉面了!
賈瑞壓住心里的不快,涼涼一笑:“稍等片刻,我去換身衣裳?!?p> 小廝忙道:“瑞大爺隨意?!?p> 望著賈瑞離開的背影,他摸了摸脖子,不是都說這位瑞大爺很“懂事”么,怎么剛才那眼神涼的像是利刃劃過脖頸?
難道這就是舉人老爺的威嚴?
難得的,小廝心頭升起一絲敬意。
再出來的時候,賈瑞已經換了身見客的青緞長袍,手里還拿著把寶瓶頭玉竹扇。
跟著小廝上了馬,二人前往馮紫英家。
到了馮府門口,有人報與馮紫英知,馮紫英便出來迎客,好一番寒暄,語氣親熱的像是他鄉(xiāng)遇到故知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
這反倒讓賈瑞暗暗提防不已。
勛貴紈绔圈子他雖然沒混過,但也知道是最現(xiàn)實最市儈的圈子,自己當前的實力還配不上別人的殷勤,這一點心里是有數的。
難道又是看的元春面子?賈瑞緊緊抿著嘴,心里煩躁不已,同榮國府不好割裂啊。
馮紫英將人帶到一處裝飾精致華麗的房間,里面已經坐了數人。
熟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薛大傻子薛蟠,一個是寶玉。
其他還有唱曲兒的小廝數個,其中一個唱旦角的估計是蔣玉函。
此外,還有錦香院的妓女馮紫英稱之為云兒的。
一行人團團見禮之后,馮紫英讓人上了茶。
寶玉拿著茶盞一笑:“前兒所言幸與不幸之事,我日夜擔心,今兒一聽你來請,一刻不停的趕緊來了?!?p> 賈瑞腦中火花一閃,書里說馮紫英曾和寶玉說起三月二十八去鐵網山打圍,被兔鶻扇了一翅膀,還說這次圍獵是“大不幸之中又大幸”。
那么三月二十八日發(fā)生了什么呢?
莫名的,他想起張友士給秦可卿的病做出的診斷:“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總是過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p> 莫非這段時間安郡王對新帝下手了?嘶!
不過,最近沒有抄家滅族的大事發(fā)生啊。
抬眼看寶玉一眼,見這個堂弟面如桃花,笑語嫣然,真真是一個玉雕的人兒,讓人看的移不開眼。
哪怕賈瑞不怎么看的上這人的能力,卻不能不承認這人顏值遠高于一般人。
就說邊上坐著的薛蟠吧,本來魁梧的青年,給生生襯成了又黑又壯的糙漢,尤其多喝了幾杯酒后,醉醺醺的猥瑣模樣,更是不堪入目。
寶玉關心的話似乎讓馮紫英頗為感動,他笑道:“你們表兄弟倆也忒實在,那不過是我的一番托詞,誠心請你們來喝酒,怕你們推脫才那樣說。不成想是我小人之心了,今兒一請,竟都來了!”說完,哈哈一笑。
這番話說的真真假假,大家伙也跟著笑。
馮紫英先是命唱曲兒的小廝敬酒,酒過一輪后,又讓云兒來敬。
薛蟠三杯酒下肚就原形畢露,拉著云兒唱艷曲。
云兒一邊應付,一邊灌他酒。
二人好一番嬉鬧。
賈瑞本就與薛蟠有仇隙,二人間只有個面子情罷了,故而行了禮后連話也沒說一句。
至于寶玉,向來看不上賈瑞。
以前是覺得諂媚世俗,現(xiàn)在成了祿蠹中的一員,越發(fā)看不上,自然也不搭理。
賈瑞也不會上趕著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既然大家相看兩厭,那就冷淡以對最好。
其實,不管薛蟠還是寶玉,此時都有些膨脹了。
當然,榮國府跟著沾光的親戚朋友膨脹的也不止他二人,畢竟家里出了個娘娘么。
賈瑞看著馮紫英微笑的臉,始終不明白對方為何要請自己前來,實在沒有必要。
就在寶玉他們忙著唱酒令的時候,賈瑞手腕上掛著的墨石突然跳了跳,仿佛有生命一般。
這墨石正是望舒給他辨別其兄長身份的石頭。
自從接了這個任務,為了盡早識別出來,他便綁在了手上,可以隨時確認。
而此時,石頭給了信號。
賈瑞挑了挑眉,看向旁邊的蔣玉函,竟然真的是他。
沒錯,一得到這塊石頭,他就有了猜想。
能是天人轉世或者“下凡”,肯定不是紅樓無名之人。
曹公喜歡為人物加上一層又一層隱藏身份,但帶“玉”的都不凡。
他便猜測最可能的就是名兒帶玉字的,此人又是男人,且身份低賤,符合條件的只有蔣玉函一個。
這個戲子一點都不簡單,不僅忠順親王重視他,北靜王還送了他貢品大紅汗巾,寶玉更是和他有一段情。
蔣玉函還為了愛人寶二爺,從忠順王府逃走,在紫檀堡安家,想與愛人雙宿雙飛。
一般人有這個膽子嗎?
可惜,寶玉最終沒扛住壓力,出賣了他,將其藏身地址告訴了忠順王。
若這是一出《夜奔》大戲,蔣玉函的結局可沒有戲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