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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河邊人家

竹竿河邊人家 左氏傳奇 2621 2021-03-19 23:52:09

  長水突然止住了步。一個可怕的念頭攫住了他。

  姥爺從家里把長水領走時說過,要是長水回家,姥爺專門送他回來?,F在,長水回來了,卻是一個人,這顯然不符合當初的約定。

  長水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讓爸媽堅信不疑的理由。長水沒有,也沒有想好,不知道該怎么向爸媽解釋。

  長水需要時間去編一個圓滿的理由。

  長水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向村北的稻田和水塘中間的田埂,來到了竹竿河邊。

  竹竿河,是條小河。

  如果說,國內大江、大河是中國大地肌體的主動脈。竹竿河,就是毛細血管,纖細瘦弱,小得只有拿放大鏡才能在中國地圖上找到她的蜿蜒流向。

  小河再小也是河,也有水向低處流、萬流歸海的不屈的性格。

  竹竿河,從豫鄂交界的桐柏山區(qū)的發(fā)源地出發(fā),天生具有候鳥一樣神秘的方向感,一路向東,不管道路多么遙遠,怎么曲折,哪怕中間橫亙了多少崇山峻嶺,矢志不渝,日夜兼程,終于找到了最終的歸宿地--淮河?;春佑謳е^續(xù)東進,流入奔騰不息的長江,最后頭也不回地撲進了水天一色黃海懷抱。

  長水的村子就在竹竿河的西岸。河與村之間是一條廢棄的砂石公路。路即是河岸,河岸亦是路。

  河岸有三米多高,有的地方陡峭,如同斷崖;有的地方平緩,向下形成了斜面緩坡。村子東頭的河岸就像斷崖一樣聳立,長水經常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往河水里撥飯菜,看誰家的油多。青菜伴著豬油炒,色翠,味香,油光發(fā)亮,因為輕漂在水面上,油花持續(xù)不斷地向四周發(fā)散出巴掌一大塊,還泛發(fā)出七彩的色澤。長水常常因此贏了小伙伴。有的小伙伴向水里扔豬肉塊,大拇指頭一塊,也沒有長水的油花多。肉塊重,進了水就沉了底,在河沙上被水沖得一個接一個地往下游翻跟頭,浮上來的油花也就是剛入水時那么一點,其余的都在水里被沖散開了,散成小粒粒,眼睛看不到。

  長水站的地方,剛好是斜面緩坡。長水沿著河坡上人為踩出來的小徑下到河床。上一次的洪水已退,河水恢復到正常水位,河岸灰黃色的土壤還殘留著洪水沖刷出來的一條印子。長水比了比,洪水比兩個長水摞起來還要高出一臂。

  村里的老人說,竹竿河會滾,就跟房頂煙囪冒出的煙柱,經風輕輕一吹就飄向一邊。不過,河水的滾動,沒那么明顯,不是那么輕易地讓人覺察出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老人不光說,還會指著東岸當著證據,會讓人心服口服。河東的河岸,比西岸矮,全是沙堤,那以前都是河床。上個三十年,河水還在東邊流,跟人睡覺似的,一點點地往西滾,滾著滾著,河水就跟被子一樣全被拽到西邊去了。河水往西滾一點,河東的河床就露出一點,黃澄澄的河沙堆成了丘,成了河堤、河坡,后來爬滿了草,開出了花,長起了樹,有的還被開墾成了田,樣子變了,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

  這個三十年,竹竿河滾到了西岸,主航道就在西岸下,正常的水位能淹住長水的大腿根兒。從西往東,越走水越淺,最后露出黃沙的地方連腳背都淹不住。東邊的河灘裸露出三十多米寬的樣子,約占了河床的三分之一。整個河床,一邊是清粼粼的河水,另一邊是黃燦燦的河灘,好似一條長得看不到頭的寬大的雙色飄帶在大地上隨風擺動,扭出了好多的彎子。

  河坡長滿了草,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喬木相雜,組成了一個獨特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樹陰倒向坡底,長水在晦暗里慢慢地移動,眼睛盯著清澈見底的河水,心里七上八下。

  長水在等時間。剛才一番猛跑,一身大汗,不能貿然撲進水里,否則手腳抽筋,淺淺的河水也能瞬間沒了頂,要了小命。長水伸手抹了一把脖子,手上沒有水淋淋、明晃晃的汗了。他扔下背包,脫下褲頭、背心,向后退了退,起步向前大跑兩步,一個躍身,在空中劃了一條弧線,“嘩”地一下鉆進了水底。長水憋了一口氣,像魚兒一樣在水底游出好遠,起初助跑的慣性消失后,長水貼著河底的黃沙,用腳蹬地,接著又向前滑行。長水鉆出水面,半蹲在水里,只露出一個黑黑的腦袋。水被太陽曬溫了,不涼也不熱,一路的暑熱一掃而凈。長水心里的煩惱也跟河水一樣流走了,什么也不想了,盡情地享受河水帶來的快樂。

  水流輕緩,像千萬只小手輕輕撫摩長水,長水太愜意了,舒服得直想哼哼。姥爺那里沒有河,竹竿河從姥爺那個鄉(xiāng)鎮(zhèn)東邊很遠的地方溜過去了,連個影子都沒有給姥爺他們鎮(zhèn)區(qū)的居民留個。姥爺的家在鎮(zhèn)區(qū)東側的城鄉(xiāng)結合部,屋后有一個大水塘。水塘有長水三個深,幾乎年年暑假都淹死過小孩。姥爺說那水塘里有水猴子,身上附著淹死小孩的魂兒,只有找到了替身,才能轉世投胎,所以一見人洗澡特別是小孩就抱住腿不放,死命往水里拖,不把人淹死絕不放手。姥爺嚴令禁止長水到水塘去洗澡。長水說不怕他會水。姥爺反駁長水,眼睛瞪得溜圓,河里淹死會水人,水猴子等的就是會水人。不會水的怕水,不下水,水猴子沒轍。

  在姥爺家,長水平時洗澡,都是從院子里的水井里提水燒熱,倒在姥姥洗衣服的大木盆,人站進去洗。木盆大,長水半蹲著,整個人都能蜷縮橫躺在里面。洗澡時,盆里放個瓢,葫蘆長老了,一劈兩半,掏去瓤子,就當瓢用。長水一瓢瓢勺水,從頭往下淋,再用毛巾搓。這那叫洗澡,村里的人,形象的說法叫抹汗。用毛巾沾水,從上到下把身體抹一遍,只能去去皮膚上的汗?jié)n。一洗澡,長水就無比想念家里的竹竿河。

  姥爺不讓長水去水塘洗澡,不是說說,每天早晚都要檢查。姥爺叫長水過來,拽過他的一條胳膊,伸出一個指頭,彎成勾子,突出指甲,不輕不重地往下撓。若是長水胳膊出現一條淺淺的白印子,長水就是有一百張嘴也別想抵賴了。雖不知道這是什么道理,竹竿河沿岸的人,一代代的人都是這樣驗證洗澡,一驗一個準,絕跑不了。姥爺知道,長水也知道。白印就是事實。證據毀滅不掉,有了證據就抵不了賴。不想身上留下證據,最好的辦法就是望水興嘆,離水塘遠點。長水在姥爺那里洗澡一直覺得憋屈。

  在河里洗澡,在竹竿河沿岸可是夏秋的一景。太陽一下山,天還沒有黑透,白天活動了一天的男女老少都需要到河里泡泡。河水曬了一天,熱乎乎的,像泡在流動的溫泉里面,渾身的毛孔都張開了,勞累、疲乏也一掃而去,人就像白天曬蔫低下頭的禾苗經水一澆灌在晚上又站直了,完全活過來。一個村里的男女,在河里自動分開,形成兩個陣營,男的在上游,女的在下游,中間間隔百十米的樣子。只有毛孩子,不守規(guī)矩,成群結隊地在男女陣營里來回穿梭。人們在河里,撲騰,打鬧,追趕,說笑,一洗就是一兩個鐘頭。喧囂漲滿了河。天越來越黑,星星一個接一個蹦出來,點亮了天幕,亂亂糟糟,唧唧喳喳,也沒有此時的河面熱鬧。

  長水的肚子咕咕嚕嚕響,提醒長水該回去吃中午飯了。走了那么長的路,早上吃的一碗稀飯、兩根油條、兩個咸鴨蛋早沒影子了。長水起身,趟水從河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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