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后,天氣正好的某一天,陸舒凡杵著拐杖,靜靜的佇立在大街上,即使早已過花甲之年,但她的身量依然高挑,滿頭銀絲,站的筆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可以一眼找到她。
對面是“聽雨樓”,曾經(jīng)是天津最火的戲班“熙和社”所在??上缃裨缫鸦膹U,斑駁的墻上早已經(jīng)不起歲月的沖刷,紅色的磚瓦上也布滿了青苔。
她側(cè)過頭,看著身旁挺拔的青年,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喃喃道:“多少年了……”
青年也有些惆悵,長嘆一聲,撫了撫她的背:“沒事的母親,都過去了……”
陸舒凡沒有說話,她又陷入了往事的漩渦……
陸舒凡原本叫陸緣,母親是青樓的頭牌小蝶,當(dāng)年愛慕著陸家大公子,便不顧眾人阻攔,生下了他的孩子。陸家聽聞風(fēng)聲后,便一直裝聾作啞,幾年前更是將陸家大公子送到了北平上學(xué),之后更是再無了音訊。
時光飛逝,等到她兩歲時,圓嘟嘟的臉,一雙眸子經(jīng)常濕漉漉的,很是惹人憐愛,小蝶給她梳著辮子,滿眼歡喜:“囡囡啊,越大越像你爹了,你是娘和你爹之間唯一的緣分,以后娘便喚你‘陸緣’罷?!?p> 陸舒凡“咯咯”地笑著,搖頭晃腦,似乎對這個新名字很是滿意……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間,又過了八個年頭,小舒凡的眉目愈發(fā)清秀,老鴇見此,便動起了歪心思……那一天,小蝶在老鴇的房里呆了許久,回來時眼眶通紅。
陸舒凡不解地望著她:“娘,怎么了?”
小蝶深呼了一口氣,捏緊了拳頭,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猛地拉著她便往外走。
陸舒凡的手腕被勒的有些痛:“娘,疼,娘……我們要去哪里?。俊?p> 呼呼的風(fēng)聲在耳邊略過,她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終于到了,陸舒凡一看,是“聽雨樓”這不是戲班嗎?她有些無措。
小蝶蹲了下來,看向她時,眼里早已噙滿了淚:“我兒,不是娘不要你,只是你若再留在娘身邊,以后也會和娘一樣,一輩子不得翻身。到這兒,肯定會很苦,能不能成角兒,全看你的造化了……還有一句話,我兒要謹(jǐn)記‘永遠不要想著和富貴家的公子天長地久,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陸舒凡懵懂地點點頭,小蝶忙擦干了淚,領(lǐng)著她從后門進去了。
班主趙云和,也是個爽快人,聽了嗓音,細(xì)膩溫婉,是塊唱青衣的好材料,又仔細(xì)端詳了她的面龐,那一抹哀愁,全都凝聚在眉眼之間,是哀而不傷,也是肅然成習(xí)。便當(dāng)即拍板收下了她,賜了藝名“舒凡”。小蝶千恩萬謝,便要告辭。
陸舒凡和師父佇立在堂前,看著娘漸漸融入到夜色中。她聽到“啪”的一聲,有些東西,似乎就這樣徹底斷了……
沒成角兒的日子,的確很苦,即使是年邁的陸舒凡回想起來,也仍會感概不已。每天早起吊嗓子,練體力,詞一句一句唱,一句一句背,唱不了,可能換來的,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
那時的趙云和,常常對他們說:“想成角兒,還早著呢,先把基本功給我練好了。你們做的啊,遠遠不夠……”
陸舒凡每天都含著眼淚練功,要是放棄了,就只能回青樓,她心中十分清楚。
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六年……
終于有一天,班主要帶她和其他幾名徒弟去天津城排頭號的商賈溫老爺府上唱一出堂會。這出堂會,非同小覷,那是她首次登臺,排在頭位,師父攢底。陸舒凡站在布簾后,悄悄地望著臺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坐在正中的是溫老爺,兩側(cè)依次是,溫二老爺,溫三老爺,三位正在高聲交談著,臉上洋溢著喜色。略微靠后一點的是幾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太太們,磕著瓜子,也都在熱熱鬧鬧地說著話。眼神巡過一周,她發(fā)現(xiàn)右側(cè)第二個位置上,坐著一位小少年,坐姿挺拔,清潤的氣質(zhì)讓他與周圍有些格格不入。
突然,小少年將目光一轉(zhuǎn),落在了幕布上,顯然,他發(fā)現(xiàn)了她。
她不甘示弱,兀自將目光迎了上去,只對視了幾秒,小少年便有些不自然地偏過頭去,陸舒凡心中暗笑,悄悄放下了幕簾。
她今天要唱的是《鎖麟囊》中“春秋亭”一折,陸舒凡有些緊張,雖然在她練習(xí)時早已獲得了師父的肯定,可面對著這些個富貴老爺,太太,到底還是有些怯場的。
樂聲響起,她深呼一口氣,輕移蓮步,走到臺前。一個亮相,眼波流轉(zhuǎn)間,竟有數(shù)不盡的清冷。
溫大老爺有些被驚艷到,大喊一聲“好”。眾人似乎被驚醒,紛紛鼓起掌來。
“春秋亭外風(fēng)雨暴”陸舒凡悠悠地開了嗓,百轉(zhuǎn)千回,自有一番風(fēng)情,“何處悲聲破寂寥,隔簾只見一花驕,想必是新婚渡鵲橋……”
在念唱之間,陸舒凡注意到臺下少年的目光一直在追隨她,她將水袖輕輕一揚:“轎內(nèi)的人兒彈別調(diào),必有隱情在心潮?!?p> 最后的甩腔氣息很足,也是出人意料的漂亮。伴隨著經(jīng)久不衰的掌聲,陸舒凡盈盈一拜,下了臺。
這場算是熱了。素來嚴(yán)厲的師父此時也對她贊不絕口。戲一出接一出,氣氛高漲,最后以師父的一出《定軍山》落下了幕。
返場時,溫大老爺特意叫陸舒凡再唱了一段,她略微欠身,水袖一舞:“這才是今生難預(yù)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愧我當(dāng)初贈木桃……”
“好!”溫大老爺不停地鼓著掌,“好一個薛湘靈,哀婉細(xì)膩,與程公相較,卻另有一番韻味。你叫什么名字?”
“回溫大老爺,這是徒弟陸舒凡?!?p> “好名字!日后定能成大器,賞綾羅三匹?!标懯娣补Ь吹刂x過后,便下了場……
在溫府門口,她又遇見了那個小少年,他正倚著樹干,東張西望。見陸舒凡過來,立馬將她攔?。骸拔?!”
這一開口,和先前溫潤如玉的樣子還真是判若兩人,她想著,秀眉一挑:“有何貴干?”
“我叫溫遙,溫家大房三少爺,你姓甚名甚?”
“陸舒凡,小弟弟,到處亂跑可不是好孩子?!?p> “我……我才沒有亂跑,還有,我不是什么小弟弟,我十五了!”小少年滿臉通紅,拼命地想要辯解。
“那我還是長你一歲,小弟弟,有空多來聽雨樓捧捧場。”陸舒凡笑著擺擺手,大步跨出了溫府大門。只留下小少年在門口跳腳:“喂!你回來!”
自此后,陸舒凡便開始在聽雨樓演出,由于唱功扎實,又有了之前溫大老爺?shù)馁p識,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三年后,她已然是天津衛(wèi)的當(dāng)紅青衣,捧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每次演出時,聽雨樓前都門庭若市。
戲迷來了一波又一波,那個小少年卻每次都雷打不動地來捧場,還時不時帶一些她愛吃的點心,這一來二去,兩人便漸漸熟絡(luò)起來,她性格本就有些孤僻,溫遙也成了她在此地為數(shù)不多可以說的上話的朋友。
這一天,陸舒凡正在后臺細(xì)細(xì)地描眉,突然被人蒙住了雙眼,她也不惱,直接一巴掌向后打去:“無不無聊,小屁孩?!?p> 溫遙吃痛,立馬松手跳到一旁,夸張地捂著胸口:“你這人,一點都不心疼我,下手真狠吶?!?p> 當(dāng)年的小孩早已變成了一位挺拔的公子,只是這嘴欠的德行依舊沒有改。
陸舒凡被逗笑,拿起筆開始上色:“少貧,今兒你不是在學(xué)堂嗎?怎的有空上我這兒來?”
“我裝病跑出來的?!睖剡b有些得意,拿起一旁的京胡,調(diào)了弦,坐定閉眼,一段樂聲便流泄而出,從前他便經(jīng)常這樣陪她練功。溫遙的京胡也是全城一絕,此時,陸舒凡的思緒隨著樂聲飄得有些遠,待回過神來時,只見溫遙單手撐著頭,疑惑不解地望著她:“聽傻了?不至于吧?!?p> 陸舒凡一腳上去:“滾回去上課,在這兒凈給我添亂?!?p> 看著少年奪門而逃的背影,她只覺著有些頭疼。
快速拾掇好后,也該她登臺了,今天這出是《宇宙鋒》中“修本裝瘋”一折,如何將“趙燕容”這苦命聰慧的女子演活,真是要考驗功夫,隨著一聲“請小姐出堂”陸舒凡輕移蓮步,跟隨啞奴,施施然走了出來。
站定后,幽然向臺下張望了一眼,眼波中哀愁流轉(zhuǎn),念白道:“杜鵑枝頭泣,血淚暗背啼”
嗓音細(xì)膩,讓人心生憐愛。
眾人大呼“好”,掌聲如潮水般襲來。她突然注意到臺下一個靠邊的位置,少年正拼命地鼓掌,見她看了過來,咧開嘴笑了,甚至都露出了虎牙。陸舒凡不動聲色地轉(zhuǎn)過身,同時在心里默默扶額,真就沒讓人省心過。
這一出她演的格外的漂亮,在同父親和皇帝周旋時,那女子的嬌憨和瘋勁兒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要上天,要入地,還要斬了這狗皇帝。這與先前那番凄苦的模樣截然相反。
“這戲啊,當(dāng)真被她演活了……”眾人紛紛夸贊道。
下了臺,陸舒凡卸了妝,換上一身松綠的旗袍,望著鏡中的自己,褪去了戲臺上絕代風(fēng)華的模樣,少女的臉上還有些幼態(tài),但眉間那抹愁緒卻始終揮之不去。
前幾天,她好不容易托溫遙打聽到了小蝶的下落。她被城外一個姓蔡的鄉(xiāng)紳贖了身,做了那人的五姨太??僧?dāng)他們找到那戶人家時,卻被告知小蝶已經(jīng)投井身亡……
這幾天,溫遙都在盡力地逗她開心,可每當(dāng)她一個人時,總是會不可避免地想起這些。若不是娘,陸舒凡可能早就被抓去接客了,只可惜,娘再也看不到她成角兒……
“舒凡,舒凡……”溫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她忙擦干眼角的淚珠:“什么事,你不是去學(xué)堂了嗎?”
“早過了下學(xué)了點兒了,收拾好了嗎,我送你回去?!?p> 門開了,陸舒凡理了理蓬松的頭發(fā),順便挽上了他的胳膊:“走吧?!?p> 一路上,溫遙都在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神色,見并無異常后,才放下了心。
他們在一戶別致的小院處停下了,陸舒凡正要推門進去,溫遙臉上突然閃過一抹捉狹之色,他湊近她的耳邊:“今天那折戲……是你本色出演吧。”
陸舒凡反應(yīng)過來,正要打他,他卻靈活一閃,跑遠了,只留下她一個人在風(fēng)中炸毛:“溫遙,你等著!”
溫家堂前,溫大老爺溫明均正坐在主位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胡子也在微微顫抖:“逆子!平日里你與那戲子廝混也就算了,如今竟三番五次逃了課去聽她的戲,若不是管家見著了,我還被蒙在鼓里,你啊你,這是自甘墮落!”
溫遙跪著,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溫明均嘆了口氣:“如今你也不小了,既然學(xué)堂待不下去,非要與那戲子糾纏不清,好,那就去杭州幫我打理店鋪,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經(jīng)營之道,等過幾年,再回來成親?!?p> 溫遙臉色變了,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什么,退了下去。
回到房間后,溫遙留下一封信,快速收拾好衣服,溫明均思想保守,最是見不得新式學(xué)堂的玩意,想了想,他還是將藏起來的英漢詞典和幾本外國的小說集塞進了箱子,趁著夜色,離開了溫府……
此時,陸舒凡正溫著酒,想趁著月色皎潔,獨酌幾杯。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一開門,溫遙身子一側(cè),閃進了小院,放下提箱,摘了帽子,大口喘著粗氣。
陸舒凡有些詫異,合上門,走過去幫他理了理長衫:“什么事這么急慌慌的?”
他一屁股坐在小石凳上,灌了一口茶:“爹要送我去杭州幫他打理店鋪,我不愿,便逃了出來?!?p> 陸舒凡徹底驚訝了:“好端端的,送你去那么遠的地方做甚?那你今后……”
溫遙擺擺手:“無妨,我本就對做掌柜沒有興趣,此行我想去北平,參加師大的招生考……有酒嗎,我們喝兩杯吧?!?p> 陸舒凡頓了頓,還是去廚房將酒拿了出來。
他倒了滿滿一杯,一飲而盡:“你知道的,我不是一個信命的人,只是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陸舒凡又為他斟滿了一杯:“可是……”
“放心吧,有把握,這些年,我也背著爹學(xué)了一些東西,進師大應(yīng)該不成問題。”他頓了頓,“只是……在這天津城,我最放不下的,還是你。”說罷,便又喝了一杯。
陸舒凡的心跳的有些快,她不動聲色地淺酌一口:“我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每天唱唱戲,喝喝酒,有人捧我,自然就不愁生計?!?p> 話還沒說完,手腕便被他捉住了,溫遙面色微紅,可能是喝了酒的緣故,眼神也有些迷離:“陸舒凡,我對你的心意,你當(dāng)真沒有察覺?這三年來,我心甘情愿地陪著你走到現(xiàn)在,這其中的原因,你是真的不明白嗎?”
陸舒凡愣住了,她沒有想到溫遙竟如此直白,只得低下了頭:“我又何嘗不明白……我是個下九流,而你是溫家的少爺,溫遙,這一點,你可又明白?”
“不要妄自菲薄……”他的眼眶紅了,“我寧愿不做這少爺?!?p> 兩人無話,他只能一杯一杯地喝酒,良久,他起身,走到陸舒凡身邊,女孩緩緩抬起頭,眼眶中早已布滿淚水。
溫遙有些不知所措,只得笨拙地幫她擦掉眼淚:“別哭別哭啊,你不喜歡我沒關(guān)系,我可以等,我……我沒有勉強你的意思……”
正無措時,溫遙感覺腰間被環(huán)住了,他愣了愣。
陸舒凡將頭靠在他胸前,悶聲道:“在我默默無聞的時候,是你每天陪我練功,給我捧場,送我回家,直到現(xiàn)在,你幫我打聽娘的下落,逗我開心……”她抽了一下鼻子,“王寶釧尚能癡心等薛平貴,崔鶯鶯能守身盼張生,我陸舒凡為何又不能等你,況且……我信你不會負(fù)我……”
溫遙有些不敢相信,他扶住她的肩膀,迫使陸舒凡正視著他:“你說的,可都是真?”
陸舒凡猶豫了幾秒,心一橫,踮腳吻了上去。溫遙又一次僵住了,他感受到女孩口中的酒氣,在唇齒間蔓延開來,他本能地?fù)ё∷难?,低頭,將這個吻加深下去。一點一點,小心地品嘗這份甘甜,這一刻,萬籟俱寂……
直到陸舒凡喘不上氣時,他才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平日里清朗的聲音在此刻完全嘶?。骸暗任摇!?p> 陸舒凡點點頭,看他消失在夜幕中。耳邊清晰地響起母親的叮囑……
她有些煩躁地晃了晃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良久,幽幽地開了口:“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傅削去了頭發(fā),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
是《思凡》,她自顧自地唱著,笑著,直到一頭栽在草地上,滿足地閉上眼……
翌日,溫府,女仆在收拾溫遙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了那封信,溫大老爺看后,勃然大怒,派了許多家丁去車站,仍是徒勞。
溫明均頹然地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那夜之后,陸舒凡的生活又恢復(fù)了平靜,一切都照著原來的軌跡進行,雖然有序,卻過于寡淡。除了在臺上唱戲,其余時候陸舒凡的腦子里都是溫遙的影子,笑得露出了虎牙的他,不開心噘嘴的他,認(rèn)真拉京胡的他,提著點心的他,扮鬼臉的他……揮之不去。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信,展開,熟悉的字跡險些讓她落淚。
他說,他已經(jīng)順利通過了招生考,如今已是英文系的一名學(xué)生了,他還說,學(xué)習(xí)很苦,但他很高興,因為終于可以學(xué)一些有用的東西,找到自己的價值,他還說,他很想她,日日夜夜,無時不刻……
陸舒凡珍重地將信放入匣子里,換上一件藕粉色旗袍,又將頭發(fā)細(xì)細(xì)綰好,整個人都明爽了起來。做完這一切后,她便出門去了戲院……
今天要唱的,是《貴妃醉酒》,鳳冠蟒袍加身,讓她顯得更加穩(wěn)重,但要演好一個“醉”字,最是考驗角兒的身段。
陸舒凡眼神飄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唱一念,讓人無法不跟隨她的腳步。最后,一個“臥魚”博得了滿堂喝彩。
陸舒凡有些恍惚,頭還向后仰著,她看到了“出將”“入相”,在戲臺上,她是楊玉環(huán),是趙艷容,是虞姬,譚記兒,薛湘靈,穆桂英,雙陽公主……可在“出將”后,她又該以怎樣的角色生活……
……
日子如流水般飛逝,轉(zhuǎn)眼又過了兩年,裝信的匣子也早已滿滿當(dāng)當(dāng),陸舒凡的名氣已然蓋過了師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趙云和也是惜才之人,見徒弟有如此大的成就,心里頭自是歡喜,考慮到自己年歲已大,便索性將戲班交給她和另外一位徒弟打理,獨自去了南方游歷。
接手了戲班的陸舒凡,再沒有從前那么清閑,上臺之余,還得督促師弟師妹們練功。一段時間后,人又消瘦了幾分。
一天,她正手持竹鞭,盯著眾人練功:“腿抬起來,別動,別動!都給我穩(wěn)住了!怎么搞的,起來重做!”一個小女孩偷偷吐了吐舌頭悄悄地嘀咕:“大師姐從前可沒那么兇的……”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她才肯讓眾人休息一下。
一晃眼,她似乎看見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陸舒凡以為自己看岔了,仔細(xì)一瞧,溫遙正含笑地盯著她。
許久未見,他已經(jīng)戴上了眼鏡,換上了學(xué)生裝,整個人顯得更加斯文。
竹鞭掉在了地上,積攢的陣陣相思呼之欲出,她奔向門口,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一把緊緊地?fù)ё×藴剡b,生怕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不見。
溫遙被勒的有些喘不過氣,只能哀嚎著:“輕……輕點,要…要憋死了。”
懷中的人兒臉一紅,默默松開了手,溫遙心中歡喜,忍不住又開始打趣她:“怎的,陸老板,剛剛教訓(xùn)師弟師妹的勁兒去哪兒了?”
陸舒凡氣的直翻白眼,這么久了,嘴欠的毛病是一點都沒有改,剛想出口教訓(xùn)兩句,溫遙就笑著拉上她的手:“走走走,訓(xùn)了半天人,肯定也餓了,請你吃好吃的?!?p> 永記飯莊二樓的雅間里,陸舒凡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淺飲一口:“怎么突然舍得回來了,也不提前告訴一聲。”
溫遙支著頭,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課程都修完了,我就央求老師在天津的報社給我安排了翻譯的工作……”
“那還瞞著不告訴我,把你能的?!?p> “這不想給你個驚喜嘛……”
陸舒凡被盯得有些臉紅,不自然地輕咳兩聲:“那……溫家……”
“不回了,也不是一路人了,回去又有什么意思。我在城西租了一間房子,一個人住自在些。”
他側(cè)過頭,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神色有些凝重:“世道不平啊……”
“什么?”陸舒凡沒有聽清,溫遙也沒再說什么,只不住地給她夾菜。
第二天傍晚,溫遙來到聽雨樓,幾年未來,里面的擺設(shè)還是沒有變。他找到以前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坐下。下一出,便是陸舒凡的《霸王別姬》。
終于,手持鴛鴦劍,頭頂如意冠,身披魚鱗甲的虞姬上臺了。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羸秦?zé)o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p> 夜色是最好的幕布,戲臺上的陸舒凡被燈光點綴得如夢似幻。溫遙聽著她凈冷的嗓音,有些觸動。
“方才見大王在帳中合衣睡穩(wěn),我這里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彼L嘆一聲,念白道:“云斂晴空,冰輪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p> 臺下十分安靜,人們都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這場來自千年前的幻夢。
“月色雖好,只是四野皆是悲秋之聲,令人可慘,只因秦王無道,以致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靈,使那些無罪黎民,遠別爹娘,拋妻棄子,怎地叫人不恨。正是千古英雄爭何事,贏得沙場戰(zhàn)俘寒?!鄙n穹之下,佇立著的是心懷江山社稷的虞姬,雖惦念兒女情長,卻無忘家國之恨……
溫遙的眼神有些呆滯,似乎想起了什么東西,神色漸漸肅穆……
直到周圍響起雷鳴般的掌聲,他才如夢初醒般看向臺上。
陸舒凡正隨著手中的劍起舞,衣袂紛飛,何其颯爽,翩若驚鴻,婉若游龍。那劍在她手上變化萬千,直叫人看花了眼……
直到最后,虞姬從楚霸王的腰間拔出了劍……“咣啷”一聲,劍隨著人,一同倒在了地上……
大夢初醒,人群中一片寂靜……
陸舒凡覺得,那是他們年輕時度過的最安穩(wěn)的時光,溫遙在城西的報社工作。每天下了班后,便會買上她最愛吃的點心到聽雨樓。趙云和已從南方歸來,重新掌管了戲班,陸舒凡便又閑了下來。
兩人經(jīng)常去城外的望溪亭,有時是去垂釣,有時陸舒凡會在那兒練功,而溫遙則會帶上他的京胡拉上一段兒……
轉(zhuǎn)眼,又是半年。
一天晚上,陸舒凡正心事重重地喝著酒,溫遙不知去了哪里,一個星期都沒有他的消息。正喝著,突然聽見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開門,只見溫遙滿頭大汗,手里攥著一份報紙,臉色也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陸舒凡為他沏了茶,憂心忡忡地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將杯中的茶一飲而盡:“舒凡,你明天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外面會很危險……”
她心里一驚,:“溫遙你……”
“國家有難,我們不可能坐視不理,明日,我們要去和政府談判。”他站起身,握住陸舒凡的手,眼神明亮而堅定:“相信我。”
那一刻,陸舒凡有些恍惚,眼前最熟悉的人兒似乎變得有些陌生了。她無言,只能默默地祈禱。
第二天,陸舒凡起了個大早,推開門,見街上與往常并無二異。她有些疑惑,思索再三,還是拿上手提包出去了。
城北新開的百貨商場她逛不慣,還是覺著以前的布行好。去挑了兩匹新布,想著給溫遙裁兩身新衣服,整天一身黑,看著總覺著太老成了。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間,陸舒凡走到了警局附近,平日里喧囂的門口竟空無一人。正疑惑著,不遠處傳來幾聲槍響,還伴隨著幾聲尖叫。陸舒凡有些呆住了。
有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她連忙攔住:“請問……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們……他們開槍殺了學(xué)生!”那人一臉驚魂未定。
“壞了!”陸舒凡腦子里響起了溫遙昨天說過的話。她扔掉布匹,沒命地向市政府門口奔去。只剩那人的聲音在后面回響著:“危險啊小姐……別過去……”
學(xué)生們亂作一團,傷員早已被幾個手快的人送到了醫(yī)院。她努力地尋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一無所獲。看著地上觸目驚心的血跡,旁邊還散落著一張手帕。撿起來,抖開,大大的“凡”字映入了眼簾……
眼淚瞬間落了地,陸舒凡哭著罵道:“混蛋!”
醫(yī)院里,她焦急地打聽著:“請問您知道一個高高瘦瘦的學(xué)生,受了槍傷,對,剛被送進來的,對,請問他現(xiàn)在在哪里……”“請問……”
不知過了多久,陸舒凡小心翼翼地推開門,時間像是靜止了。床上的少年緊閉雙眼,嘴唇?jīng)]有一絲血色,除了胸口還在有規(guī)律地起伏,其他與死人并無二致。她伏在床邊,竭力忍住啜泣聲,在他耳邊喃喃道:“溫遙……醒醒……我來了……”
見他沒有反應(yīng),她終于忍不住,趴在床前大哭起來:“溫遙,你醒醒,我求你,我們還有好多好多事沒有做,你還沒有帶我去看你的學(xué)堂,你還沒有回過溫家看老爺子……溫遙,說好了,你要陪我一輩子……”
陸舒凡淚如雨下,一件一件,如數(shù)家珍地說著他們還未完成的事。直到最后累得趴在被子上,沉沉地昏睡過去。
半夜,溫遙微微地睜開眼,看著女子安靜的睡顏,在心里默默地嘆息。伸手,吃力地想要抹去她眼角的淚珠,卻是徒勞……
第二天,陸舒凡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一轉(zhuǎn)頭,溫遙正半靠在床上,含笑地盯著她。
眼淚不爭氣地又掉了下來,她下意識想要擁住眼前的人,卻又怕弄疼他,只能無措地站起來:“你……你醒了,傷口還痛嗎……餓了吧,我下去買點吃的……”
陸舒凡偏過頭,想快些擦掉眼淚。溫遙見狀,無奈地?fù)u搖頭,一把將她拉過,擁入懷中,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好……”
懷中的人兒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她的聲音很大,帶著哭腔:“溫遙你混蛋,去做這么危險的事情,你有沒有想過我!你知不知道你昨天躺在這里,無聲無息的樣子,我恨不得殺了我自己,是我沒有攔住你。我告訴你,你要想死,就別死在我面前!”
溫遙無言,只能緊緊地?fù)ё∷季?,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我們成親吧……”
半年后,還是在那個小院,舉行了一場特別的儀式,陸舒凡身穿紅色的旗袍,頭發(fā)細(xì)細(xì)地綰好,而溫遙又換上了一身長衫,整個人顯得溫潤又挺拔。
兩人端著酒杯,對著明月,雙雙跪地,溫遙朗聲道:“天地為證,日月為鑒,我溫遙于今日與陸舒凡小姐在此締結(jié)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圓,欣燕爾之,將泳海枯石爛,指鴛侶而先盟。”
說完,便一仰而盡。
陸舒凡抬頭,看著天空中一輪皓月,輕聲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闭f罷,也將杯中酒喝盡。
長夜漫漫,溫遙輕輕握住陸舒凡的手,她靠在他的肩上,透過窗戶,望著遠處城樓上的燈火,眼神有些迷離:“溫遙,別負(fù)我?!?p> 不久,陸舒凡懷孕了,兩人心中都十分欣喜。她沒再去聽雨樓,趙云和聽說了,特意來看望她:“無妨,你歇著便是。”
他關(guān)心了陸舒凡幾句后,便轉(zhuǎn)頭看向溫遙:“我徒弟這個性子,你大可去打聽打聽,多少人一擲千金,而誰又入了她的眼。你小子,倒是好手段?!?p> 陸舒凡有些著急,不住地向自家?guī)煾甘寡凵?,可他就像沒看到似的,偏過頭去。
溫遙連忙拱手:“還請趙老板放心,我定不會讓舒凡受了委屈。”
趙云和冷哼一聲:“但愿如此?!?p> 報社的事越來越多,溫遙沒次回家都已是掌燈時分??伤拖癫恢>胨频?,還在家中設(shè)立了學(xué)堂,令陸舒凡詫異的是,來上課的竟然都是工人們。她站在門外,只聽見“階級斗爭”“共產(chǎn)主義”這些新鮮字眼。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過城外的望溪亭了,她想。但看著溫遙在燈下奮筆疾書的模樣,這些話也只能咽了回去。
“你為什么不讓她知道?”廂房中,一位身穿藍色大褂的人問道。
溫遙的臉上十分凝重:“她不該被卷進來……她不應(yīng)該被這些困住?!?p> “可是……”
“夠了,我會保護好她的?!?p> 那人思考了一會,沒再說話。
“都準(zhǔn)備好了嗎?”溫遙看了看表,“明日,我們便可進行第一輪談判。”
門外,陸舒凡捂住了嘴,她想起上一次血流成河的慘狀。溫遙躺在病房里的樣子一直盤踞在腦子里,揮之不去。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
深夜,溫遙回到了房間,見陸舒凡在床前坐著,皺眉:“大半夜的,怎么還坐在這里,著涼了怎么辦,快躺下?!?p> 她盯著他,半晌,艱難地開了口:“你明天……是不是要去談判?”
溫遙神色一僵,很快便又恢復(fù)了溫柔,他挨著陸舒凡坐下,撫上了她的肚子:“放心,不會有危險。為了你和孩子,我也會平安歸來?!?p> “不”陸舒凡的眼神十分堅定,“上次你也告訴我說沒事,可結(jié)果呢?你還是傷痕累累地倒在了地上……”
此時,她的眼中浮現(xiàn)出了哀求:“別去,好么?”
溫遙沉默良久,握住了她的手:“上次的學(xué)生運動已經(jīng)取得了勝利,因為有我們的流血,激發(fā)了人民的憤怒,政府受壓拒絕了條款,我們保住了國土!”此時,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這一次,我們也會成功!”
陸舒凡聽罷,神色漸漸暗淡下去,她喃喃道:“可這樣,真的值嗎……”
“值得!”溫遙有些激動,“舒凡,我這一生,有兩個信仰,一個是組織,一個是你,我相信,有這兩個信仰的庇佑,我們會勝利的。到那時,我們和孩子就能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一起………”
她沉默了。
秋夜微涼,屋檐下紅色的燈籠分外刺眼。不知過了多久,溫遙起身看了看天色:“我該走了?!?p> 她抬起頭,如夢初醒般望著他。
溫遙鼻頭有些發(fā)酸,他快步走向門口,拉開門時,他回頭:“陸緣?!鳖D了頓,“照顧好自己?!?p> 不等她做出反應(yīng),他便大步走了出去。
房里,陸舒凡怔怔地望著天花板,多少年了,她自己幾乎都快忘了這個名字……她不敢再往深處想,只能默默地祈禱著。
工人抗議的聲音正遠遠地傳過來,時時刻刻牽動著她的心。她不由得想起了那兩年分別的時光,究竟是什么事,讓一個人有了如此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想到那個身穿長衫,滿眼只有她的溫遙,和現(xiàn)如今那個中山裝,滿眼堅毅的青年。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逝去了,眼前的人兒如此虛幻,她抓不住,也留不下……
中午,傍晚,溫遙還未歸來,心跳越來越快,她幾乎要抑制不住地叫喊出來。
有人就來了,滿臉沉重。
陸舒凡死死地攥著手,保持著僅有的一絲理智:“怎么回事?”
“有人告密……溫遙被警衛(wèi)隊逮捕了,扣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今天夜里……在廣場執(zhí)行槍決……”那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布袋:“這是他讓我給你的……”
陸舒凡已經(jīng)有些站不穩(wěn)了,她接過布袋,雙唇哆嗦:“你們……你們不去救他嗎……”
那人低下了頭:“組織上為了避免暴露其他同志,禁止我們進行營救行動……”
“滾!”陸舒凡歇斯底里地吼著,“給我滾,這算什么組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志去送死……”
她癱坐在地上,腦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了。
她狠命地錘著墻:“溫遙你回來,我求你,別開玩笑了好不好,你回來……”
陸舒凡無力地倚在桌旁,一歪頭,眼淚如決堤一般涌出。她顫抖著將布包打開,東西很簡單,一封信,一塊手帕。展開信,那個熟悉不已的人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舒凡,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jīng)離你而去了,別哭啊,我這么混蛋,你應(yīng)該要使勁地罵我才是。原諒我又一次拋下了你,一定要帶著我們的孩子,好好地生活下去……在寫這封信時,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們已經(jīng)相伴了那么久。還記得你十六歲第一次登臺演出的時候嗎?站在幕布后,偷偷往下看,我一下就注意到了你,‘一見傾心’大概說的便是我吧。我愛你在戲臺上風(fēng)華絕代的模樣,更愛你在臺下不拘小節(jié)的樣子,大方的,可愛的,暴躁的你……每樣我都看不夠,那是屬于我的獨一無二的陸舒凡。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幸福下去。但,在師大,我了解了許多東西,我們的國家正處于危急存亡之秋,舒凡,我不愿我們以后生活在一個被奴役的時代,我加入了組織,并被派來了天津潛伏。原諒我,在明知道自己可能隨時會有生命危險時還不顧一切地將你留在懷中。不要太內(nèi)疚,你知道嗎,是你給了我做這些的勇氣。還記得幾年前那出《霸王別姬》嗎?是你提醒了我,讓我下定決心要去做些什么,去發(fā)揮自己的作用。如今,唯一的遺憾……便是你了……山河遠闊,來日方長……望卿珍重?!?p> 手帕上,繡的是一個大大的“凡”。
陸舒凡捏著信,不顧阻攔,拼命地跑向廣場。
刑場已經(jīng)布置好,密密麻麻圍了一圈人,紛紛舉著火把,火光將這一塊本就不大的地方照得通透。
陸舒凡捂著肚子,奮力地想要擠進去。只聽得議論紛紛。
“這次要槍斃的,聽說是溫家三少爺?”
“他幾年前不是離家出走了嗎?”
“害,又回來了唄。聽說這次溫老爺子被他氣的臥病在床,已經(jīng)滴水不進了……”
眾人說話間,溫遙已經(jīng)被綁在了架子上。頭發(fā)散亂,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人早已奄奄一息,白色的襯衫早已被血水染紅,臉上也布滿烙印。他四下環(huán)顧,看見了在人群中捂著嘴的陸舒凡,他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便恢復(fù)了坦然。
微微張開嘴唇,朝著她的方向,開了口:“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這一念,牽動了傷疤,他的面部有些猙獰,卻仍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陸舒凡死死咬著嘴唇,淚水早已模糊了視線,她只能聽到那略微沙啞的唱腔,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一陣槍聲襲來,刺痛了她的耳朵,聲音戛然而止。
對不起,我還是……死在了你面前………
“母親?”陸舒凡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干枯的雙眼又一次盛滿了淚水,而青年正關(guān)切地望著她。
年年歲歲皆如此,她自嘲地笑笑,擺擺手:“沒事,風(fēng)太大了,我們回去吧……”
兩道身影消逝在巷口,只留下天邊的火燒云,和滿街的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