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復古的紅頂白瓦的房子，兩邊的金色梧桐隨風漸漸飄落，黃色樹冠同夕陽愈發(fā)相襯，十月的陽光已漸漸疏離。屋內(nèi)，一個年至古稀的老人和一個小娃娃。

　　“來，小生，幫我捶捶肩膀，人吶，老了，身體就慢慢不中用了?！?p>　　老人坐在搖椅上，將報紙放在腿上，摘下厚重的老花鏡，微瞇著雙眼，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一起，朝不遠的海棠樹招手。

　　“哎，來了奶奶！”小娃娃往衣服上抹了抹身上的泥巴，迎著風便向老人跑去。

　　“慢點跑，慢點！”老人睜開眼睛，坐直身子，準備迎接小娃娃的擁抱。

　　“奶奶，都說了，我不叫小生，那是爸爸的小名。奶奶，你怎么又忘了呀？”小娃娃將頭伏在老人胸前，不滿地嘟起小嘴，抬起頭。

　　“哎呀，對不起啊小生，奶奶又忘了。”

　　“你的眼睛，越發(fā)像他了?！崩先瞬[著眼睛，用手輕輕拂過小娃娃的眼睛。老人眼里無限眷戀，道不清這么多年一直擠壓心頭的情意。

　　“爺爺嗎？奶奶，你又想爺爺了？”

　　小娃娃用繡著海棠花的手絹擦掉老人眼角的淚花。

　　“小生，你知道你的爺爺是個什么樣的人么？”

　　“知道，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p>　　奶奶每次都會拉著自己，看著自己的眼睛，一直說爺爺?shù)氖?。奶奶的房間里都是爺爺?shù)漠嬒?。聽爸爸說，爺爺去世后，奶奶為爺爺畫了很多畫。

　　自己曾偷偷跑去奶奶房里，看到每張畫像上好像都有淚漬。隔著畫像，自己不知道爺爺?shù)降子卸鄿厝?，但是他清楚，奶奶很愛爺爺?p>　　“他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

　　奶奶放開小娃娃，起身，嘴里一直念叨著這句話，彎著腰顫巍巍地走回房間。小娃娃一人站在原地，他不明白奶奶的思念，也不明白為什么思念那么苦，苦到奶奶從未笑著離開那個房間。

　　房間里，老人翻開桌子上那本破舊的記事本，那個本子記載了她的一生。本子的封面是一朵已經(jīng)零落的海棠花，手繪。每每撫摸著它，總覺得內(nèi)心十分平靜，它不是他留給他的唯一東西，但卻是一直留到現(xiàn)在的唯一一樣了。

　　阿棠。她的名字。

　　嚴格來說，她前半輩子沒有姓氏，直到后來與他結了親，自己才擅自主張將他的姓冠在自己名字前。

　　傅阿棠。

　　真可惜，他沒能親口叫一聲這個名字。

　　“我們的一生坎坷蕭索，或悲或惑，忌喜忌明，愈痛愈烈?！?p>　　她的一生都和那個男人有關，一個不愛她還壞透了的男人。

　　從小相識，在了解對方心意后，尷尬自處，做作不已。幾十年都過去了，她還是沒法忘了他，你不得不承認，這世上總會有些許人絆住你的腳步，刻進你的骨血，在恍恍惚惚中，像是又憶起了他。就這樣反反復復，倒也不覺冗雜。

　　只是，他死了。

　　好在他們也成了夫妻。取回他骨灰的那天，阿棠像個孩子一樣，緊緊把它抱在懷里，也不回家，好像這樣就可以不用獨自面對那個狀似野獸之口的那個家，

　　她開始回憶，從頭至末。像飲杯茶，專注著茶葉在水中的沉浮。

　　像個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