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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兵秘

第二十一章 漠上風

五兵秘 萬古江河流 5187 2021-06-02 11:33:12

  遼闊大漠里,除了滾滾黃沙外,最多的大概便是那不知何處起、不知何時來的風了。

  大漠的風總是那么的奔放,仿佛一個輕狂少年般躁動不安,帶著幾分狂熱和幾分浪蕩,來也無蹤去也無影,只在沙漠中的旅人心中留下一陣莫名的蒼涼感。

  尤其對那從中原繁華地帶趕來的旅人而言,見慣了繁華風景,忽然領略到這別具風情的蒼涼,心就像被鞭子輕輕抽打著,有種說不出的失意。

  也許所有的繁華到頭來終歸都是一場蒼涼,就像這片大漠,也曾有過輝煌的時光、熱鬧的城池,可到了最后,一切都歸于塵土,主宰這片大地的,始終是那滾滾黃沙和無盡狂風罷了。

  所以人們窮盡心力去追求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

  連日來男子一直被這種淡淡的悵然失意的情緒籠罩,想甩也甩不掉。以前他最不喜歡滿懷惆悵的人,覺得這樣的人太矯情,不夠爺們?,F(xiàn)在事情落到自己頭上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竟也有矯情的一面。

  大概人人都會為了某些事而心生矯然吧,他的矯情是因為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四處闖蕩了。

  正當他努力和心中的失意做著斗爭時,門忽然被輕輕敲響,丫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城主,您醒了么?繼位大典快開始了,大家都在等您了?!?p>  這聲呼喚頓時讓他心中失意煙消云散,他緩緩開口答道:“知道了,我馬上就來?!?p>  丫鬟得到他的回答后轉(zhuǎn)身回去準備復命,心中還有些好奇:“城主的聲音怎么變了?莫不是昨天夜里喝了整晚的酒把嗓子都喝啞了?”

  他的確喝了整晚的酒,昨夜是他繼任城主之位前最后的放肆了。成為城主之后,不能再濫飲也不能四處亂跑,一言一行都不只是代表自己,還代表一座城的威儀。

  總之,從今天開始,他將徹底變成另一個人。雖然他一點都不喜歡,可沒有辦法,答應了別人的事,就必須要去做。

  在他的眼中,承諾遠遠大于內(nèi)心的喜好?;盍诉@么多年,他還從沒有過失信于人,這次也是一樣。

  他慢慢從床上爬起來,醉酒后頭還有些痛,不過不礙事,對著銅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盡量讓自己變得像一個城主的樣子,然后便打開門走了出去。

  空氣中仍能嗅到一絲血腥的味道,提醒著人們那場可怕的戰(zhàn)爭才剛剛過去不久,動蕩的日子未必就這么結(jié)束,距離重回太平歲月還很遙遠。

  一個多月前,突厥大軍和守漢城士兵在守漢城里展開了一場恐怖的血戰(zhàn),在谷玄神水的作用下,兵力遠遠少于突厥的守漢城士兵爆發(fā)出可怕的戰(zhàn)力,竟殺得突厥大軍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守漢城的前任城主衛(wèi)源點燃守漢城,守漢城的士兵和五萬突厥士兵最終葬身火海之中,大火一直燒了七天七夜,將整個漠北的天都燒得一片通紅。

  突厥人十五萬大軍征伐守漢城,短短幾天功夫就有十萬人葬身守漢城下,而剩下那五萬突厥士兵也被守漢城人恐怖的戰(zhàn)力嚇破了膽。這五萬突厥士兵回到草原上后,不愿向任何人提起自己在守漢城里見識過怎么可怕的力量。

  突厥大汗對這一戰(zhàn)結(jié)果十分不滿,后來聽到守漢城的婦孺回到守漢城故址準備重建守漢城的消息,他有心再征守漢城。

  突利小可汗和征伐過守漢城的士兵知道大汗有再征守漢的打算,他們拼了命地阻止。他們告訴大汗,守漢城有衛(wèi)將軍的靈魂庇佑,城里人都藏著可怕的力量,突厥如果再征守漢,肯定還將付出更加慘痛的代價。

  突利小可汗甚至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脅大汗,說大汗如果執(zhí)意征伐守漢,他和活下來的五萬士兵只有自殺謝罪。在突利等人的強烈反對下,突厥大汗不得不中止了討伐計劃。

  大漠上的人本就對守漢城的人十分敬重,現(xiàn)在見到突厥在守漢城吃了虧也不敢再攻來,這無疑讓他們更加相信,守漢城確有衛(wèi)將軍的靈魂庇佑,所以不論遇到什么危險都能逢兇化吉,也能浴火重生。

  大漠眾人為守漢城免費提供了大量的建筑材料和人力,這才讓僅剩下婦孺孩子的守漢城遺民們,在一個月的時間里重新建起一座新的守漢城。

  這新建的守漢城當然遠遠沒有舊城堅固雄偉,不過沒關系,他們有大量的時間去修整新城。但在這之前,他們必須選出新的城主來,帶領守漢城繼續(xù)前進。

  新任城主的人選沒有任何懸念,整個守漢城只有那個叫衛(wèi)真的男人活了下來,他同時也是上任城主衛(wèi)源的弟弟,歷代先祖都是守漢城城主,由他來繼承守漢城是再正常合理不過的事情。

  也不是沒有人對衛(wèi)真產(chǎn)生質(zhì)疑,在人們固有的印象里,衛(wèi)真是個浪蕩、不靠譜的男人,和他那嚴謹、認真的哥哥衛(wèi)源正好相反。

  在守漢城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沒有出現(xiàn)在守漢城的戰(zhàn)場上,現(xiàn)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他才冒出來,由這樣一個不羈浪子來繼承守漢城,守漢城真的能重拾昔日輝煌么?

  在上任城主妻子云熙的支持下,衛(wèi)真一改昔日任性作風,為守漢城的重建出了很大力氣,他的努力所以人都看在眼里。

  加上后來又聽說,衛(wèi)真并非逃兵,而是奉了衛(wèi)源的命令深入祁連山脈為守漢城尋找存活下來的希望,為此差點連自己的命都搭上,最終還是完成了衛(wèi)源給他的考驗,得到云熙的認可。

  經(jīng)過多方驗證,守漢城戰(zhàn)士的遺孀和孩子們漸漸打消了心中疑慮,最終認同了衛(wèi)真,同意由他來繼承這個城主。

  只要完成了今天的繼任典禮,衛(wèi)真就正式成為守漢城新的城主。

  守漢城的人和大漠各方的使者現(xiàn)在全都聚集在大殿上,等著新城主的到來。他緩緩走到大殿前,不知是不是錯覺,大家都感覺到新城主變得高大壯碩了許多。

  他在眾人面前摘下帽子,眾人看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張陌生的臉,頓時一片嘩然。

  連樣子都變了,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新城主衛(wèi)真,但他為什么穿著城主的繼位華服?

  云熙從人群中站出來質(zhì)問道:“你是誰?為什么要穿我們守漢城城主的禮服?”

  男子開口道:“我叫江守,是你們的新城主?!?p>  “你胡說什么?我都不認識你,你憑什么做我們的城主?”云熙質(zhì)問道。

  男子從懷里掏出一物,又道:“你該認得這塊玉,這是衛(wèi)真交給我的,他讓我代他做這城主。”

  所有人的目光紛紛投向男子手上,他手上那枚刻著守漢兩個字的翡翠玉佩的確是守漢城城主的印信,玉佩上的紋路和做工都獨一無二,根本做不了假。

  在場眾人頓時又是一片嘩然,交頭接耳的聲音不停傳來,對于這突發(fā)的事件,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

  云熙這時才反映過來,她這是被衛(wèi)真騙了。最開始的時候,她擔心衛(wèi)真不肯繼承城主之位,為了防止他逃跑,親自帶人貼身跟著他,不給他逃跑的機會。

  后來衛(wèi)真在重建守漢城的整個過程中表現(xiàn)的都十分積極,主動承擔了很多任務,并都順利完成。

  云熙以為經(jīng)過這件事后,衛(wèi)真終于收斂了任性,變得成熟穩(wěn)重起來,她這才放下心來,把盯著他的人都撤下來,安心籌備繼位大典。

  現(xiàn)在看來,衛(wèi)真根本沒打算做這個城主,只是為了讓云熙放松警惕,才表現(xiàn)出一副積極的樣子,讓大家都以為他改頭換面了。

  可裝出來的樣子始終不能長久維持,衛(wèi)真還是那個任性灑脫的逍遙浪子,不僅干不出什么好事,還總能把旁人給震驚了。

  “他人呢?他現(xiàn)在在哪?”云熙追問衛(wèi)真的下落。

  “你現(xiàn)在想去追他恐怕已經(jīng)來不及了?!苯鼐従彄u了搖頭,“他一天前就已經(jīng)離開了,現(xiàn)在應該快到中原了?!?p>  中原!云熙愣了一下,中原大地遠比大漠更廣闊復雜,如果衛(wèi)真還在大漠之中,她或許還能找到??伤钦嫒チ酥性?,就算整個大漠的人一起去中原尋找,也無疑是在大海撈針。

  也就是說,衛(wèi)真不可能成為守漢城的城主了。衛(wèi)源托付給他的守漢城,就這么被他隨手丟掉了。

  云熙看向大漠的南端,她仿佛看到了衛(wèi)真騎著駿馬向中原奔跑的樣子——你就這么討厭當這個城主,寧愿將城主的位置讓給一個陌生人,也要逃避承擔責任?我和衛(wèi)源都看錯你了,你果然只能是衛(wèi)真,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不會變成衛(wèi)源。

  人生有很多機會,但選擇只有一次,既然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就要從始至終貫徹到底,無論面對怎樣的誘惑和威脅,都不該去動搖。

  從始至終,衛(wèi)真一直都是個不負責任的浪子,他擔不起也不愿擔起這守漢城城主的重任。他們選錯了人。

  忽有一陣風吹過,云熙心頭不禁泛起一陣涼意。

  另一邊遙遠的大漠盡頭上,正有一人一馬向著南方狂奔而去。已經(jīng)整整跑了一天一夜,幾乎橫跨了整個大漠,衛(wèi)真累得夠嗆,但為了能早點離開大漠,他決定繼續(xù)堅持。

  只要再堅持半天功夫就能徹底離開大漠,到那時他再好好歇息不遲。

  這個逃跑計劃他暗中謀劃了許久,為此還專門找到了江守。江守就是和他一起挖掘亡者之城的那個壯漢。

  他偷偷打聽過了,江守是中原武林一個很出名門派里的重要人物,是一個出了名的守信人物。

  江守被衛(wèi)真偷走風漠刀后,一直在大漠里四處尋找衛(wèi)真的下落。正愁找不到衛(wèi)真的蹤跡,他卻主動送上消息約江守見面。

  兩人見面后,衛(wèi)真拿著風漠刀要挾江守,逼著江守替他做守漢城的城主。江守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況,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怎么樣?考慮好了么?你要是答應,我現(xiàn)在就把這刀還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把這刀給毀了?!毙l(wèi)真沒什么耐心,一再逼問江守。

  “就算我答應,守漢城的其他人能答應由我這個陌生人來做城主?”江守反問道。

  “那你就不用管了?!毙l(wèi)真道:“只要你答應替我做這個城主,以后守漢城有難了你必須出手相助。至于其他人讓不讓你做這個城主,都無所謂?!?p>  “也就是說,無論他們讓不讓我做這個城主,我都要當自己是守漢城的城主,全力去守護守漢城?!苯孛靼仔l(wèi)真的意思。

  “沒錯?!毙l(wèi)真點了點頭。

  “你這是打算要我替你把這一生都花在大漠上,自己卻去逍遙快活。這買賣對我可太不劃算了吧?!苯氐?。

  “又不是讓你去吃苦受罪,城主這個位置多少人想當都沒機會,我可是看在咱們一起闖蕩過的份上,這才便宜你的?!毙l(wèi)真說著狡儈一笑,“我們守漢城的女人一個個都漂亮得很,現(xiàn)在都成寡婦了,你要是看上誰盡管拿下就是。咱們大漠里長大的兒女一個個都爽快得很,沒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東西。只要你有本事,你要娶一百個老婆都沒問題。保證你的日子比在中原滋潤得多?!?p>  “那么多女人,我可吃不消?!苯負u頭笑了笑,“你為什么會選中我呢?”

  “誰叫你功夫高?。【湍氵@身功夫,幾十個大漠漢子也不是你的對手,正好可以保護守漢城的那群孤兒寡母?!?p>  原來竟是如此!江守習武多年,還是頭一次因為自己功夫太高而郁悶。

  他也看出來了,衛(wèi)真這小子的確說得出做得到,要是不同意,他真的會馬上把風漠刀給毀了。

  臨行前他向宗主承諾過,不惜一切代價找回風漠刀,如果這個代價是他自己,他也只有承受了。

  “好吧!我答應你?!苯責o奈地點頭同意。

  衛(wèi)真很痛快,一聽說江守答應,抓在手上的刀立刻丟了過去,“拿去?!?p>  江守收下那失而復得的風漠刀,看了許久,忽道:“你可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為了這把刀把全家的性命都搭上了,又有多少人為了搶奪這把刀而掀起無數(shù)血雨腥風。這把刀上刻著的是江湖中最高深的一種武功,只要能夠參悟刀上武功就能無敵于天下?!?p>  “哦,是嗎?”衛(wèi)真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那跟我有什么關系?我既不識字武功也不好,刀上面記錄的東西再好,都跟我無緣。當初偷你的刀只是出于好奇,現(xiàn)在好奇的勁頭也過了,這刀對我來說就是一把普通的武器。”

  “現(xiàn)在刀在我手上,你不怕我反悔?”江守又問道。

  “你要真的反悔,我也認了。就當我選錯了人,犯了和衛(wèi)源一樣的錯?!毙l(wèi)真答得倒很灑脫。

  “你這人還真是有趣。”江守饒有興致地看了衛(wèi)真一眼,問道:“不當這城主,你以后準備干什么呢?還繼續(xù)探險盜墓?”

  “誰知道呢。再說吧,哪里好玩去哪,這大漠我也呆夠了,下一步也許去中原玩玩,看看不一樣的風景?!毙l(wèi)真答道。

  “這樣么?接著!”江守手一揚,又將手上的刀扔還給了衛(wèi)真。

  “你這是什么意思?”衛(wèi)真不解。

  “反正你準備去中原,我懶得多跑一趟了,你幫我把這刀送到中原去吧。”

  衛(wèi)真還以為江守要反悔,嚇了一跳,見他不是這個意思,這才松了口氣,把刀收下,道:“你不怕我拿著刀跑了么?以前我是不知道這刀上的秘密,現(xiàn)在知道了,你還放心把刀給我?我可不是個靠譜的人。”

  “你都敢把一座城交給我這個陌生人了,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這刀上的秘密,四百年來沒一個人能解開,你要是真有本事解開上面的秘密,也算你的厲害。”

  “居然有人能這么相信我,這我可太感動了。來來來,讓爺好好抱一抱?!毙l(wèi)真說著果真上前一把抱住江守,江守被他這動作嚇了一跳,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輕輕搖頭笑笑,這衛(wèi)真還真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怪人。

  “放心好了,我一定把刀給你送到?!毙l(wèi)真承諾道。

  兩人就這么和對方達成了約定,按照約定,一天前江守潛入守漢城替換衛(wèi)真,衛(wèi)真趁機從守漢城里逃了出來,向中原跑去。

  衛(wèi)源的如意算盤徹底落了空,衛(wèi)真完全沒按他的計劃承擔起守護守漢城的重任,反而把這個任務丟給了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衛(wèi)源要是泉下有知,大概要氣的直跳腳吧!

  對不起了,大哥,老爹,還有守漢城的先祖?zhèn)?。我衛(wèi)真就是這么個自私的人,要把我困在守漢城里是不可能的,我也找到了守護守漢城的人,對你們也算有個交代了。至于結(jié)果如何,我就管不著了。

  以后等我死了下去和你們見面,你們愛怎么責罵數(shù)落我都可以,但現(xiàn)在嘛,我還是自己先爽了再說!

  他本就是這大漠里自由飄蕩的風,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前行的軌跡。

  風還在繼續(xù)地吹著,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朝著遙遠未知的中原大地吹去。卷起地上的黃沙,掠過旅人單薄的身影,吹動天邊潔凈的白云,在這遼闊的天地之間,緩緩奏起一曲歡快的歌聲:

  風起云涌歌未央,天地遼闊任君闖。

  看遍胡舞卷黃沙,又望南下中原廣。

  飲馬黃河前路漫,星垂野闊意氣昂。

  但求此生無遺憾,沐雨江湖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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