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辭職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早早就提交上去的辭職信,身為第一個辭職的兼職生,心里總是有些不舍。
細細地算了一遍又一遍自己這兩個月的收入,除去了一些日?;ㄤN,剩下的剛好可以實現(xiàn)自己一個小愿望。
嚴成想在明年的夏天去一趟內(nèi)蒙來一次旅行,當(dāng)然,這點收入并不足夠,所以他還得繼續(xù)存錢,在學(xué)校里打打兼職什么的。
昨天早上在爬山時遇到了林雨希,是他完全沒有意料到的。這個在嚴成眼里渾身上下充滿神秘感的女孩對他似乎有著魔法一般的吸引力。但嚴成又討厭她身上的清高冷漠。
而他又開始忍不住想去了解她,從昨天晚上開始,睡前的腦子里竟然會回憶起她今天的一顰一笑。雖然,他總覺得跟她不太可能,畢竟辭職后能不能再見一面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們在面對自己內(nèi)心情感的時,總是會表現(xiàn)的很糾結(jié),很矛盾,甚至猶豫不前,但往往所得出的結(jié)果卻是大相庭徑,事與愿違。
時光匆匆,似水流年。
不解風(fēng)情的夏日炎炎,不盡人意的煙火人間。
對于這個生活的世界,徐嚴成想的其實并不多。
夜幕前,黃昏灑人間。一個人推著自行車走在高架橋上,在此停駐,望向天邊的晚霞,俯看下面的江面,吐一口濁氣,吸一口新鮮,聽著車流的噪音,安心享受自己的世界。
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明天就正式辭職離開,今天是最后一天,但也是草草的結(jié)束了。
沒有聚會,沒有離別,一切都是顯得平凡和枯燥。嚴成不喜歡熱鬧,朋友稱他的生活就像一杯白涼水,近看它平平無奇,喝一口也是索然無味,沒有驚濤駭浪,也禁不起那種折騰。
“我該……”輕緩的低聲呢喃,嚴成心中更是五味陳雜,眺望天邊橙黃相間的晚霞,又微微嘆了口氣。
“怎樣成長下去!”
又想起以前那位教導(dǎo)自己的初中老師,那位在嚴成最黑暗的時刻帶他走出陰影面向光明的好老師。
她很有自信,時常帶著笑容,是影響了嚴成,拯救了他人生的女人。
嚴成,你想想,人都是一步一步地成長的,你看老師現(xiàn)在,雖然一把年紀(jì)了,可是在有些人眼里還是個不斷成長的孩子。
人從剛出生在嬰兒時期的牙牙學(xué)語到孩童時期的讀書認字,還有你現(xiàn)在身處少年階段的迷茫無措,我們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都是彼此生命里寶貴的一部分。
腦子里浮想起中學(xué)一年級語文老師的這些話,嚴成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間段。
在剛上初中時,徐嚴成是個非常自卑的學(xué)生,不愛跟同學(xué)交流,上課也不積極互動,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管不顧。在班上不起眼,除籃球外也不喜歡其它運動,沒有自己的朋友跟圈子,走路時總是看向地面不敢抬頭,面對不了別人的目光,不去傾聽他人的聲音。
以前,嚴成也有嘗試去跟別人接觸,但在交往的過程中;稍微聽到他人一點質(zhì)疑或者反對的聲音,他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然后,他就順著別人的意思,盡量不去發(fā)聲,漸漸缺少了跟別人交流的勇氣,失去了自我,久而久之,他就不喜歡跟別人交往。
我……不喜歡周圍的一切。
那個時候,他都是這樣想的。
在老師眼中他更是一位無可救藥的孤僻學(xué)生。基本上老師們都放棄了這位怪學(xué)生,只要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不會跌出年級及格線就好。這點,還好沒讓他們產(chǎn)生擔(dān)憂,嚴成的成績在年級排名里畢竟是靠前的。
但是,在語文老師眼里,他卻不一樣。他不僅僅是一位成績好的學(xué)生……
在嚴成的印象中,語文老師是一位身材不高,相貌普通的女人。
標(biāo)準(zhǔn)的大眾臉,小山眉,總是把所有的頭發(fā)都束在腦后,喜歡穿老式偏紫色秀有各種花朵圖案的長裙子,腳下常年穿著一雙褶皺的平底鞋,她戴著一副超大的圓框眼鏡,那眼鏡好像能壓垮她的鼻梁,她的皮膚不好,干巴巴的,眼角有幾條很明顯的皺紋,面色枯黃,發(fā)色暗淡,嘴唇常年保持干燥的狀態(tài),就像一位苦命的老農(nóng)民。
但她的眼睛好像能發(fā)出尖銳的光一般,看起來很有精神。嚴成每次看她的眼睛里,總是能從中找到一縷光芒,那是帶有希望的光芒。
記得第一次正視面對的人,就是這位苦命的女人。那天黃昏,也有今天一樣的晚霞。
他們坐在旗桿下,看著操場上成群結(jié)伴跑步的學(xué)生,悠悠散步的老師,看著籃球場上揮灑汗水的熱血青年,大家都沉溺在歡聲笑語中。仿佛都沒有了煩惱,都找到了人生的意義。這一刻,他心里生出了羨慕。
嚴成也很喜歡打籃球,而且相當(dāng)厲害,人人都說愛打籃球的男孩都很陽光但在嚴成這卻成了反例。他經(jīng)常都是一個人打球,別人也不理解他,他也不想理解別人。
為什么,我融不進這個世界。
在心里抓狂著,呼喊著,咆哮著,這幾乎令他感到窒息,不管在心里暗自醞釀了多少次,自始至終也沒有勇氣說出來。
“嚴成,你是個很優(yōu)秀的人哦”
溫柔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嚴成愣了愣,緩緩地抬起那似是有千斤重的腦袋。
嚴成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正正的看著眼前這位還不到四十歲的女人,連細小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小安……老師”
女人露出一個非常溫柔的微笑,她貌似很喜歡別人這樣稱呼她。
“你啊,別老是一直都擺著一副苦瓜臉啊,微笑的面對別人,是跟人相處中最有親和力的?!?p> “我一直都沒怎么笑過!”嚴成低聲自語
說著,他又低下了頭,目光停在水泥地面上;那里有一排紅螞蟻正往洞穴爬去,又有一排紅螞蟻從洞穴出來。兩排螞蟻反向而行,從不相交。
嚴成的內(nèi)心很敏感。他認為此刻自己就跟眼前的螞蟻一樣,默默無聲。
小安老師也只是坐在旁邊陪著他,不說話也不回家,嚴成看螞蟻她也跟著看螞蟻,嚴成望天空她也跟著望天空,總之嚴成做什么,她就跟著做什么。
“你說,你看到這些情景,有沒有體會到什么呢?”小安老師問,聲音依然那樣溫柔。
嚴成還是微低著頭,聽了小安老師的話然后搖了搖頭。
面對這樣的嚴成,小安老師心里也不生氣反而表現(xiàn)的很有耐心。
小安老師深吸了口氣,走到嚴成的面前,蹲下,那雙布滿老繭、手背干裂的糙手捧著嚴成的下巴,輕輕一抬。
視線向上移動,嚴成死死地盯著小安老師的眼睛,目光如炬。
他能看到,他從小安老師的眼神里看到,那漆黑深邃的眼里閃爍著帶有某種強大能量并且尖銳的光芒,一下子就讓他陷了進去。
“我體會到了,我們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眼前的女人用那沉重的語氣說道“我們都是獨特的,獨一無二的。抬起頭來,我們是在注視這個世界,見證這個世界一絲一毫的改變。而低著頭,我們是在為這個世界默哀。”
她沉沉的說著,語氣越來越深重,最后變成了將近乞求般的低泣。
“嚴成,給自己一點信心好不好,你很優(yōu)秀,也很有能力,老師不想看著你就這樣孤獨的走下去……”
嚴成從她的眼里看到了一點點閃閃的光芒,那光芒從她的眼角流下,劃過她那干黃的臉頰,經(jīng)過她的嘴角,最后凝在平坦的下巴上。
他心里感受到一絲絲動容,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在心間蔓延開來。這種感覺很奇妙,很陌生,他說不出這種感覺是什么……
這種感覺是什么呢?
小安老師咬了咬牙,一種恨恨的聲音替代了以往的溫柔。
“我看到你,就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我,在以前,跟你一樣年齡的時候,表現(xiàn)得很懦弱,活的很失敗……”
這種感覺是什么呢?
嚴成的眼睛睜的大大的,難以置信的看著小安老師。
為什么我的眼睛會熱熱的,鼻子酸溜溜的,好難受。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種好久好久都沒有流出來過的東西就要流出來了。
“我不敢坦然面對自己,不敢面對她人,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孤獨的長大,沒有人理解我、沒有人愛護我、更沒有人關(guān)心我……”
嚴成一直克制住自己,盡量不讓自己哭出來。但,心靈上的情感卻如同狂涌的噴泉一般爆發(fā)出來。那種被壓抑了很久很久的心理情感,今天卻悄然變淡了。
“我多么渴望別人能在我難過的時候能站出來拍拍我的肩膀并鼓勵我,那怕不要鼓勵,我只想有人能站在我的旁邊就好,可是,沒有人!”
小安老師的情緒越來越失控,聲音也變得嘶啞起來。整個人的眼圈都是紅紅的,鼻子里流出一種白色的液體。
“在我失落的時候,在我受傷的時候,在我一個人漫無目的活著的時候,我甚至想過,想過……”
她突然埋下頭,咬著自己干巴巴的嘴唇,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復(fù)一點。
一股熱熱的水流從眼角滑落,為什么怎么止都止不住。
這種感覺是什么?好難受。
你別哭了……別哭了……別哭了!
小安老師,你別哭了……
為什么我也會這么難受,為什么眼淚總是停不下來。
低低的嗚咽聲傳進了嚴成的耳朵,他咬著牙,伸出那微微顫抖的手,輕輕地放在小安老師的肩膀上。
一種無形的能量傳導(dǎo)進小安老師的身體里,她的身子劇烈的震動了下。
她猛然抬起頭,那張干黃的臉,此刻已被淚水打濕,凌亂的頭發(fā)粘上淚水貼在臉頰上。
她眼里的淚水在打轉(zhuǎn),總是閃爍著淚花,似乎在醞釀更大一波的爆發(fā)。
嚴成心里清楚,小安老師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畢竟她是老師,在學(xué)生面前哭成這樣實在是難堪了點。
“小安老師,您別哭了?!?p> 嚴成想不出安慰的話語,他并不愛說話,平日里總是沉默寡言的他肚子里是真的沒有一滴墨水。
明明被安慰的人是自己,沒想到最后想安慰自己的人卻需要別人來安慰。
嚴成的嘴角在他完全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竟然微微翹了起來,同時他的眼神也慢慢地變得柔和,他的另一只手掌放在小安老師另外一邊的肩膀上,想讓她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
果然,沒一會,小安老師便站了起來。伸手拭去眼角的淚水,用袖子擦了擦臉,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她看著嚴成,雙手緊緊握住嚴成的手,眼神里是那種乞求的意味。
“嚴成……”
她想在說什么,但好像又說不出來什么。
“老師,我,會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那晚離開的時候,嚴成向校門口走去,他沒有回頭看,他知道小安老師在注視著他,他的頭被他擺正了,他第一次長時間把視線從地面移到一個水平線上。
嚴成不哭了,小安老師不哭了,兩人的嘴角都掛著淡淡的笑容。
那天過后,嚴成在嘗試尋找自己缺失的信心還有情感。不論怎樣,小安老師都在他的身后鼓勵著他。
他有了,為自己拼搏了理由;為了自己,為了小安老師。
一星期后,嚴成在班會課上報名參加了校一年級的籃球比賽,并且聲稱要當(dāng)隊長。當(dāng)時在班上引起了大轟動。體育委員認為徐嚴成太過自卑孤立根本搞定不了球員之間的關(guān)系,要求禁止他參加比賽。
然而,當(dāng)大家都以為嚴成會因為有反對的聲音而想著退出時,他卻表現(xiàn)的異常堅定,并且非隊長不要。
大家爭執(zhí)不下,有人說嚴成打籃球?qū)嵙Υ_實可以,又有人支持體育委員的看法。為此,體育委員一臉狠意的瞪著嚴成,但沒想到,嚴成卻絲毫不懼。
后來,在小安老師跟班主任的調(diào)解下,嚴成跟原本預(yù)選的隊員進行了一對一的單挑還有五對五的小組友誼賽。
結(jié)果很出人意料,嚴成不論在一對一的單挑還是五對五的小組友誼賽都展現(xiàn)了出色的個人能力還有組織能力,這下,讓大多數(shù)人都心服口服。
用實力證明了自己,隊長的位置就這樣敲定了下來。
但是,在那天放學(xué)后,徐嚴成就跟體育委員在校外打了一架。第二天上課時,兩人都是鼻青臉腫的。
小安老師跟班主任分別找了兩人談話,之后,兩人的關(guān)系就一直不溫不火。
……
后來徐嚴成順利畢業(yè),小安老師依然在初中任教,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五年……
猛的吸一口晚風(fēng),夕陽已經(jīng)下山了,只留下一抹殘紅。
高架橋上的風(fēng)很大,嚴成的身子有些發(fā)冷。
他掏出手機,找到了小安老師的微信。
五年里,他兩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
小安老師,我做到了!
編輯完這條信息,然后毫不猶豫的發(fā)出去。沒多久,小安老師便回復(fù)了。
一個帶著欣慰笑臉的微表情,還有一段話:恭喜嚴成啦,祝賀你以后越走越遠哦,哈哈哈。以后可不要忘了我這個老師啊!
看了后,嚴成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隨后他劃出聊天界面,看了眼那位平日里大咧咧小姑娘的微信。
界面里,顏小嘉最后一條信息嚴成沒有回復(fù),她寫的是:嘻嘻,我只要嚴成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就好,其余的,我并不在乎。
嚴成干凈的臉上慢慢凝固起來。
他沒有想到,顏小嘉竟然喜歡他,而且還對他表白了!就在他提交辭職信那一天。
這讓他感到非常吃驚,他一直以為顏小嘉就是一個大咧咧的性子,沒心沒肺的人,但沒想到她的心思也是如此慎重。
誒!
從心里嘆了口氣,又看了眼顏小嘉的微信。嚴成點開了小安老師的聊天界面。
手指快速在九宮格按鍵上編輯著
小安老師,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呵呵,我該高興嗎?
她的身影在我腦海里一直揮之不去
我該怎么辦,我總覺得我跟她不可能
很多很多的原因,最近因為這個煩死了!
我跟她之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
而且,她的好閨蜜竟然喜歡我,但我拒絕了!
老師,您可一定要幫我排憂解難??!
連續(xù)發(fā)出一條條信息之后,嚴成吐了口氣,似乎把這個月所有的壓力都釋放出來了。
平日里的很多事情,嚴成都有跟小安老師分享,而小安老師也一直很耐心很盡心盡力的幫她解決麻煩。
所以,這一次的困惑,他也分享給小安老師了!
接下來,就等小安老師回復(fù)吧,但這個點,她應(yīng)該在廚房做飯了,應(yīng)該沒空看手機。聽說她的女兒跟他是同一屆考生,而且考的還不錯,得找個時間問一下。
時間悄悄過去,夜幕降臨。
嚴成推著自行車走下高架橋,吹著晚風(fēng),感受大自然的寧靜。
我們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謝謝您!小安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