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
在城市遠(yuǎn)郊的一片墓地里,一個滿頭白發(fā)、胡子拉碴、渾身上下暮氣沉沉,并且散發(fā)著一股酸臭味的男子正面對著一座墓碑一言不發(fā)的席地而坐。
——愛妻杜鵑、愛子張智鵬之合墓。墓碑上的照片并非黑白的,而是去年小可樂過生日時母子兩人笑的最燦爛的一張合照??吹侥贡系恼掌兔郑亲诘厣系哪腥耸钦l,自然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在杜鵑的母親的要求下,張峰又跟杜鵑恢復(fù)了夫妻之名,所以沒有回老家安葬,而是跟兒子合葬在了一起。
距離那次慘禍,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張峰在母子兩人的器官捐獻(xiàn)書上簽字確認(rèn)之后吐血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等他再次醒來時滿頭黑發(fā)已是花白。隨后在兩家人的幫助下,張峰給妻兒置辦了簡單的喪事。在那期間李瑞明曾來吊唁,并告知張峰器官移植的手術(shù)非常成功,那些患者已經(jīng)在慢慢康復(fù)。
直到日落西山,張峰才慢慢悠悠回到了家中。父母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晚飯,張峰就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木偶,機械般的重復(fù)著出門、回家、吃飯、睡覺的固定程序。因為一直在處理對接那場車禍的后續(xù)事宜,再加上擔(dān)心張峰,所以杜鵑的父母便一直留在了濟南并未回老家。張峰這一個月來猶如行尸走肉的模樣,讓四位老人很是心疼。
簡單吃了幾口之后,張峰便如往常一般把自己反鎖在了房間里,然后不停地喝酒,直到把自己徹底灌醉,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度過這無數(shù)個冰冷、凄涼的夜晚。這一個月來,張峰日日如此,四位老人除了嘆息,毫無辦法。
自從杜鵑母子兩人出事之后,跟張峰從小學(xué)就相識相交已經(jīng)23年的十一個朋友兄弟,也都從自己工作的城市請假返回濟南,輪流陪伴在張峰身邊。大家用盡了一切辦法,張峰卻始終無動于衷。靠酗酒度日,而且不允許任何人進(jìn)入他的房間。仿佛,那成了他心中最后的凈土也是禁地。
房間里滿是兒子這五年來或生活中、或幼兒園里的照片,每一張都帶著純真的笑臉,每一張是那么的可愛、俏皮。房間里還有一個投影儀,播放的都是平時父子兩人嬉鬧的視頻。那每一個畫面,每一幀其實都早已深深印刻在了張峰的腦海里。這一個月來張峰的眼淚早已經(jīng)干涸了,他就那樣依靠在床沿,兩眼無神的盯著已經(jīng)播放了無數(shù)遍的視頻,直到把自己灌醉,然后就那樣躺在地上睡去。
自從兒子走后,他便再也沒有到床上睡過覺。因為他不敢,因為在枕頭上、被褥上都?xì)埩糁鴥鹤由砩夏羌兲鸬奈兜?。張峰相信,只要他不上去睡覺,那么這些味道就一定會散的慢一些,那么兒子就一定會多陪伴在自己身邊一些時間。
門鈴聲響起,張峰的母親開門后發(fā)現(xiàn)門外站著三人,其中的兩人并不陌生。正是交警隊的李瑞明和晴語,這一個月來彼此之間沒少打交道。只不過,他們在這個時間來,倒是讓張峰的母親有些詫異。
“李隊長、晴姑娘,你們這次來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將兩人迎進(jìn)客廳,張峰的父親開口問道。
“哦….幾位叔叔阿姨,這是肇事司機及其公司的賠償款,我們給您送來了。”晴語聽到張峰父親的話后,在公文包里取出一張支票放在老人面前說道。
“人都沒了,給再多錢又有什么用呢?!倍霹N的母親聽到晴語的話后神色憂傷的說道。
老人的話,讓晴語一時有些語塞,很是尷尬。李瑞明見狀,清了清嗓子,接話道。
“恩…叔叔阿姨,我們這次來呢,送支票是次要的。其實我們之所以這個時間來,主要是因為王主任。”,李瑞明說完便看向身邊,一直被四位老人忽視了最后一人。
“老人家,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我們中國人體器官捐獻(xiàn)管理中心的主任王穎。之所以這么晚還來打擾,我們也是受人所托,給您幾位以及張峰先生帶來了一些.....一些很珍貴的東西?!贝藭r坐在李瑞明身邊的另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適時介紹了自己。
其實她的話音還未落,眼前仿佛對無論發(fā)生任何事情都會內(nèi)心毫無波瀾地去面對的四位老人,不約而同的抬頭死死盯住了她。王穎在他們的目光中看到了同樣的情緒——有激動、有期待,還有些許的因為過于在乎而害怕的閃爍淚光。
“器官捐獻(xiàn)、主任”這幾個字便是讓老人們情緒激動的原因所在。那件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了,雖然整件事情也都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但是李瑞明三人心里明白,在張峰一家人的心中痛苦和煎熬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他們真正需要的,是另外一個結(jié)果。
“王主任....”杜鵑的母親強忍著淚水,有些忐忑的試探性開口。
“阿姨,叔叔。我這次來也是受人所托。這些.....是他們委托我們送來的。”王穎實在不忍看到老人們的這幅模樣,趕忙在背包里拿出了他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張峰的母親把雙手在衣服上來回擦拭來了好幾遍,然后才顫顫巍巍的伸出,接過了王穎所遞過來的一個非常精致的長方形盒子,其實老人的雙手除了粗糙、蒼老了些,就算不擦拭也非常的干凈。
張峰的母親將盒子接過后,便抱在懷里不斷的用手撫摸著。就像是.....就像是在抱著自己的孫子。杜鵑的母親站在她的身側(cè),早已淚流滿面,但是眼神始終不曾離開過盒子一分一秒。因為他們都很清楚,王穎嘴里所說的“他們”是誰,而他們不遠(yuǎn)千里也要轉(zhuǎn)交到自己手中的是什么,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了。
李瑞明三人既然已經(jīng)把東西送到了,便告辭離去。其實不過是不敢面對這悲傷的畫面而已。
偌大的客廳里只有兩位老人壓抑著的哭泣聲,兩位年邁的父親雖然沒有哭出聲來,但是那通紅的雙眼,已經(jīng)說明了他們的哀傷。王穎送來的盒子就擺放在四位老人的正中間,卻沒有一個人有勇氣去開啟它。
不知何時,張峰出現(xiàn)在臥室門口,眼中也只有客廳桌子上的那個盒子,仿佛那個盒子才是他們五個人的全世界。
之前張峰雖然在房間里,但是王穎他們的對話他也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他是在哭干了幾次淚水之后,才勉強鼓起勇氣走出來,走出來...看看他們母子。
根據(jù)器官捐獻(xiàn)的管理規(guī)定,為了減少和避免捐獻(xiàn)方和受捐者之間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們雖然知道彼此的存在,卻也是僅此而已。而他們之間溝通交流的唯一樞紐,便是王穎所在的中國人體器官捐獻(xiàn)管理中心了。
張峰慢慢的走向盒子,然后右手輕輕的撫摸著盒子的邊緣,再三的猶豫和試探之后,他終于還是緩緩將其打開了。
在最上方是幾封書信,但此時無論是張峰還是四位老人,并沒有去看它們,而是緊緊的盯著書信下邊已經(jīng)露出來的一張,除了眼睛之外都被遮住的照片。
“兒子.....”隨著一聲呼喚在張峰的心中傳開,他的眼淚再次噴涌而出。即使只是一雙眼睛,但是張峰一眼便可以確定,這是自己兒子的眼睛,跟已經(jīng)深深的烙印在自己心中的那雙眼睛一模一樣。
輕輕取出照片,一滴眼淚不小心滴落在了上面,張峰趕緊有些慌亂的把它擦干凈。盒子里一共有六張只露著眼睛的照片,三張孩子的,三張大人的。杜鵑的母親將女兒眼睛的照片捂在胸口放聲痛哭。小可樂的爺爺奶奶看著孫子的眼睛也是悲痛欲絕。
“撲通、撲通、撲通.......”突然間,一聲聲強有力的心跳聲,壓過了屋里里哭泣,成為了這個家里所發(fā)出的唯一聲音。王穎送來的盒子里,除了書信、照片,還有第三樣?xùn)|西,一個類似于迷你音響的物體。在張峰打開開關(guān)之后,其中只有這一個聲音不斷的重復(fù)播放著。心跳聲不可能這么大,這明顯是經(jīng)過特殊設(shè)備處理過的。但即便如此,五個人在聽到這個聲音,經(jīng)過了短暫的失神后,更濃烈的悲傷在這個已經(jīng)支離破碎的家庭里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