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西源城的夏夜,空氣中蕩漾著熱浪,彌漫著一股躁動不安的氣息。
別浪的七八個同學,正在KTV交杯換盞,與舞女摟摟抱抱,動手動腳,顯得很嗨。包房里煙霧繚繞,熏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別浪瘦高瘦高的,頭發(fā)有些長,穿著肥大的牛仔褲,T恤衫,獨自坐在角落里,有些心不在焉。他今天已經(jīng)喝了六七瓶啤酒了,去廁所吐了兩次,卻并沒有感覺好受一點兒。分手后借酒澆愁,只會愁更愁。
今天,對于別浪來說,是個十足的倒霉日。因為,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大學畢業(yè)了,今天別浪卻和前女友易珊分手了。
六個小時前,傍晚。別浪正在宿舍打游戲,瘋狂點擊著鼠標,前女友易珊找到他,對他說出“分手”二字時,室友們都瞪大眼睛,看著這個高挑瘦削的女子。
別浪一時沒有聽清楚,習慣性地哦了一聲。然后沒有抬頭,漫不經(jīng)心問道,你說啥,沒聽清。
易珊扯下別浪的鍵盤,摔得稀碎,咬牙切齒道,別浪你聽清楚了,我們分手!
別浪如同遭遇了當頭一棒,腦袋嗡嗡的,整個人都懵了。追了出去。
別浪是西源城的人,他的父親別海在西源城有十幾套房,但卻不準別浪走讀,而是強行要求他住校。
住校也就罷了,父親還親自為他挑選了八人間,美其名曰,讓他融入集體。放著四人間不住,卻住進條件最差的八人間,別浪當初一肚子的委屈。
不過,別浪可受不了宿舍的管束,暗度陳倉,入校才一個月,就瞞著父親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而且是一次性付清了四年的房租,也不講價,可把老板給樂壞了。
最近這兩年,別浪都與易珊在租房處同居。大四下學期,因為鄰近畢業(yè),又是論文答辯又是找工作,易珊管得很緊,別浪之前的欠賬又太多,感覺精力不濟,壓力太大,于是經(jīng)常瞞著易珊,跑回宿舍玩游戲來放松。
今天,易珊跟到了宿舍,才有了剛才這一幕。
易珊邁著一雙大長腿,氣沖沖地快速前行,披散的長發(fā)在空中凌亂。
別浪氣喘吁吁追上來,問易珊分手的原因,易珊只是冷冷地說了兩個字,“膩了”。
別浪氣得直翻白眼兒,他實在是接受不了易珊給出的這個理由。
他追趕了一陣,拉住易珊的手,又被她狠狠甩開。
易珊氣憤地說,別浪,你這樣不思進取,畢業(yè)了踏入社會該怎么辦?難道指望一輩子啃老嗎?我讓你去見我爸媽,你寧愿窩在寢室打游戲也不去!我要找的,是一個有擔當?shù)?,能陪我一起?chuàng)造未來的人,而不是你!跟你在一起,我看不到希望!我們分手吧,我是認真的!
說完,她一路小跑著,消失在人群中。
平心而論,與易珊在一起這兩年,別浪變了很多,學會了忍讓,學會了偶爾的照顧別人。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在乎這段感情的,甚至想過要天荒地老,也曾動情地海誓山盟。
他在乎易珊,因為是易珊改變了他,讓他學會了很多生活技能。
他的家庭條件好,物質上很優(yōu)渥。但父親別海很忙,只知道給他錢,生活起居都是由保姆操持。所以,在遇到易珊之前,他不會洗衣,不會做飯。是易珊教會了他這些。
回到宿舍,見他垂頭喪氣,室友江山問道,浪少,不就分個手嗎?哥們兒帶你去KTV!哥請客,你付賬。終于擺脫易珊,恢復自由之身,你正好可以擁抱那一片大森林了!我們得好好慶祝下!
我想一個人靜靜!別浪垂頭喪氣地說。
哎呀!浪少!一個大男人,怎么經(jīng)不起任何風浪呢!喝一回酒,吐過了,就什么都好了!兄弟們,都去都去!我們一起慶祝浪少恢復單身!
室友們一片歡呼,張浩宇埋頭做著習題,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這是一個鶴立雞群的男子,腿長腳長,穿著老式的白襯衫,布褲子,黑皮鞋,梳著中規(guī)中矩的偏分頭,戴著金絲邊眼睛。劍眉星目,臉部輪廓如刀削,顯得文質彬彬。
江山拉了拉張浩宇,張浩宇站起來,與別浪差不多身高,但要強壯一些。淡然說,你們?nèi)グ桑乙鰞商琢曨}。
怎么,我們不是兄弟嗎?浪少和易珊分手,不值得慶祝嗎?江山有些胡攪蠻纏道。
另一個室友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宇兄,聽說有烏克蘭來的妞,前凸后翹,腰又細又軟,比島國女又給力一百倍的那種,不去你會后悔滴哦!
張浩宇的眼睛不易察覺地亮了一下,但很快恢復淡定,略微靦腆地一笑,謝謝兄弟,馬上就要到省城參加考試了,我還沒復習夠呢!你們?nèi)グ桑?p> 別浪拍了拍張浩宇的肩膀,對江山等人道,那就讓宇子安心復習吧。
哦哦哦!浪少爺帶兄弟們開閘泄洪咯!宇子,哥哥屜子里衛(wèi)生紙多著呢,你敞開用就是了!江山調侃道。
眾人一窩蜂涌出去,張浩宇獨自留守,略顯向往地看了一眼門口,緩緩關上門,用力地深呼吸三次,仔細擦拭了一番眼鏡,繼續(xù)做試卷。
此刻,已經(jīng)將近凌晨一點,別浪有些倦了,讓DJ掐斷了音樂,帶著醉意道,結賬!
DJ按了下前臺呼叫器,說貴賓包房結賬。前臺收銀員穿著黑色的職業(yè)套裙,踩著高跟鞋,帶著POSS機,來到包房。
尊敬的貴賓,包房費八百,酒水一千九,DJ小時費五百,六個舞女兩萬,您一共消費二萬三千二。收銀員畢恭畢敬道。
別浪踉蹌幾步,從褲兜里掏出銀行卡,遞給收銀員。
收銀員操作一番,有些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系統(tǒng)提示,您的卡余額不可用。
什么?余額不可用?你再試試!別浪有些詫異,這怎么可能?他心里想,爸爸昨天才給我打的十萬塊!怎么會不可用?
兄弟們都緊張地看著收銀員,先前還躁動不安的手,此刻也規(guī)矩了很多。
收銀員再試了幾次,歉意道,不好意思,真的刷不了!
別浪心情煩悶,這也太掃興了,而且十分沒面子!他硬著頭皮道,兄弟們,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帶著各自的妞,該干嘛干嘛去吧!
收銀員有些猶豫地看著別浪,掃視了不知所措的消費者們和公主們一眼,吞吞吐吐道,您還有沒有其他銀行卡,或者現(xiàn)金?
別浪冷冷道,怎么,還怕我別浪賴賬不成?
會所的銷售經(jīng)理適時趕到,命收銀員出去。
然后笑呵呵對別浪道,浪少,新來的員工,不知道規(guī)矩,我回頭好好批評教育她,你別計較!各位按照原計劃,該干嘛干嘛去!我與浪少再喝一杯!
說著,拾起桌上的一瓶百威,開始倒酒。
別浪的室友們,摟著各自的妞,心照不宣地離去。包房里,只剩下別浪和經(jīng)理。
浪少,今日照顧不周,請海涵!經(jīng)理說著,舉杯飲盡。
別浪也將酒一飲而盡。
浪少有什么需要隨時吩咐。經(jīng)理客氣說著出了包房。
包房里頓時空空如也,只剩下滿目狼藉,K歌系統(tǒng)的顯示屏上,還在播放著拒絕黃賭毒的宣傳片,只是已被調成了靜音。
別浪踉踉蹌蹌,在茶幾下面找到了手機,撥打父親別海的電話,一連幾次,都不在服務區(qū)。
這又是鬧哪一出?富豪爸爸為了讓富二代兒子自食其力,凍結了余額可觀的銀行卡,以此來教育和警示兒子,讓兒子長教訓,這樣的劇情,未免也太老套了吧?別浪心里一陣鄙視和不爽。
不過,現(xiàn)在的關鍵問題在于,自己的卡刷不了,兩萬多的消費賬單,結不了賬,出不了會所,真是操蛋。
別浪知道,他如果一直待在包房,會所是不會驅趕的。畢竟,父親別海在西源城,還是排的上號的人物,他別浪也是貴賓客戶,即便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錢,這點兒面子,會所還是要給他留的。
但是,一直躲在包房,也不是個辦法??!
別浪摘下手腕上的歐米茄手表,緊緊握著,拽進褲兜,緩緩走了出去。
這塊手表,是上大學那年,父親送的禮物,別浪一直帶著,也不知道價值幾何,事已至此,只好拿去試一試。因為,他的身上,再沒有任何值錢的物件。
走到大廳前臺,經(jīng)理道哥正在批評收銀員,女孩子的臉上還掛著淚痕,小心地點頭應允。
大廳里人已不多,一個馬尾辮女子,穿著休閑T恤、牛仔褲、板鞋,抱著吉他,坐在高腳凳上,嘴貼著無線麥,慵懶地唱著歌,是一首經(jīng)典老歌《黑色幽默》。
她對旋律進行了一些改變,加入了一些個人的風格,嗓音很清澈,吐字很清晰,與周董風格不大一樣,倒還頗有幾分獨特的味道。但此刻的別浪,哪里有心思聽歌。
見別浪出來,道哥陪著笑臉,裝著什么也沒發(fā)生,浪少,這就準備撤退了?
別浪賊一般四顧,確認無人,緩緩遞上手表,低聲解釋,道哥,實在不好意思,出門走得急,帶錯了卡,你看這個……要不然,我就打電話喊我爸來……
道哥明白別浪的意思,接過手表,翻來覆去仔細看著,皺起眉頭,這個……浪少,你這么貴重的物品,我哪里敢收???而且,會所之前還沒有開過這種先例,我也不好擅作主張。你也知道,像我們這種會所,風險還是很大的,掙幾個錢也不容易。
說著,將表推回別浪面前。
那要不,我把車鑰匙抵在這里,回去取卡。別浪心里很煩躁,但努力克制著,從褲兜里掏出車鑰匙,放在吧臺上。
道哥眼里冒著金光,望著奧迪車鑰匙,繼而一臉為難,陪著笑臉道,意味深長地敲擊著車鑰匙,要不,浪少再想想別的辦法?不然,就叫你的那些兄弟們湊點兒?不過,這會兒他們應該正在客房部激戰(zhàn)吧,此時打擾難免掃興。要不,浪少就在前臺等一等,唱兩首歌,阿道免費送一扎啤酒,明早上再找兄弟們湊錢買單,也不是不行。
別浪喝了不少酒,臉微微有些紅,他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未曾求過人,臉皮薄得很,此刻感覺發(fā)脹、發(fā)燙,恨不得找個地洞鉆出去。
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而且自己還說不上任何話。別浪有些激動,提高嗓門,我的車就停在地下車庫,去年的新款A6,才一萬多公里,只出過一次險,你自己去開,就當?shù)挚劢裢淼南M吧。
道哥抓起鑰匙,對收銀員道,浪少今晚的消費,記在我的賬上。
然后,陪著笑臉解釋向別浪道,浪少,國有國法、行有行規(guī),親兄弟明算賬,阿道今天照顧不周,還請浪少海涵,歡迎浪少下次光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