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浪剛坐上公交車,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進來,竟然是失蹤已久的父親別海!
兒子,你現(xiàn)在在哪里?我們晚上一起回趟老家,看看你爺爺!別海在電話中低聲說道。
別浪激動無比,你總算有聲兒了,我這會兒在公交車上,還在濱江路,下一站到夷江公園。
那你就在夷江公園路口等我,我二十分鐘到。別海說著,掛了電話。
別浪在夷江公園下了車,心情起伏澎湃,也不知道闊別許久,父親現(xiàn)在變成什么樣子了。在外躲債這么多天,想來情況不會好到哪里去吧?
等了十幾分鐘,一輛灰色無牌老款獵豹越野車停在了路口,保險杠都生銹了,后視鏡斷了一個,車身上多處油漆脫落,看上去得有半年沒洗過了。
從駕駛室下來一個老頭兒,滿頭銀發(fā),背微微有些駝了,不是別人,正是別海。
別海看上去老了不下十歲,瘦了得有二十斤以上,原本黝黑的頭發(fā)竟然已經(jīng)全部白了,大肚腩也癟下去了。穿著一身劣質(zhì)運動服,像個退休老干部??磥恚飘a(chǎn)也是減肥的好方法。
十幾個小時沒休息,累死了,你開車吧!別海說著,繞過車頭上了副駕駛,駕駛室的門依然開著。
別浪躍上車,車內(nèi)彌漫著一股臭味,是汗和機油的混合體,車內(nèi)擺的亂七八糟。
一邊驅(qū)車離去,一邊側(cè)臉看別海,強忍著眼淚調(diào)侃道,你這些天躲哪里去了???哪里弄的這么一臺破車啊?
在西江省的一個礦山干了兩個月,掙了兩萬塊。聽說公司的債務(wù)基本還清了,剩下都是一些小賬,我就回來了。別海解釋道。
別浪頓時就來氣了,怒懟道,什么叫小賬?田繼辰的兩個多億,還是小賬?你跟其他人都有聯(lián)系,就不知道聯(lián)系你兒子嗎?你兒子是死是活,你都不關(guān)心嗎?
田繼辰不是已經(jīng)找過你了嗎?債務(wù)不是已經(jīng)降到六千六百六十萬了嗎,怎么還是兩億多?而且,現(xiàn)在你才是債務(wù)人,與我有何干?別海竟然一點也不驚訝。
你......好吧!我什么都不說了!別浪氣得差點兒吐血,遇到這樣坑子的父親,那也是沒有辦法。
別海繼續(xù)笑著說,老子養(yǎng)你這么大,現(xiàn)在老子破產(chǎn)了,年紀(jì)大了,干不動了,你幫我承擔(dān)一點兒又有什么關(guān)系?老子這些年為你付出的心血,難道還不值六千萬?
你這簡直就是恬不知恥!別浪吼叫道,你說得倒是輕松,我一個剛踏入社會的小白,我拿什么還人家?
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自然會有辦法的!別海自信滿滿道。
別浪嗤之以鼻,這么說,你還有積蓄沒拿出來?
兩萬塊的積蓄,回老家,足不出戶,和你爺爺大概也夠花個兩年了。至少,你暫時沒有養(yǎng)老的后顧之憂!別海得意地笑了。
你贏了!別浪搗鼓了一下車載播放器,壞掉了,想聽歌來拒絕談話,也不可能了。
老爸不在這兩個月,你有沒有回去看爺爺???別海正色問道。
別浪搖頭,轉(zhuǎn)移話題道,問你個事,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田繼辰給你借六千多萬本金,收你兩個億利息,你也敢借?
別海不接這個話茬,責(zé)罵道,你這人,怎么這么沒孝心?
都說孫不孝祖,你的爹,憑什么要我去看?別浪譏諷道,問你話呢,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生意場上的事,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你還小,說了你也不懂!別海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別浪沉默了,專心開著車。原本,剛見到父親時,他還有點兒心疼,但相處了十來分鐘,他已經(jīng)只剩下無語和鄙視。
別海打破沉默道,兒子,你這兩個月住哪兒的???你不要告訴我,是在哪個女朋友家哦!
還算你有良心,終于想起所有房產(chǎn)都被查封了,擔(dān)心我沒地方住了!別浪繼續(xù)話中帶刺道,你肯定是想,老子破產(chǎn)了,這小子估計兩個月都在露宿街頭,但我告訴你,讓你失望了!我住在夷江二中對面,親戚家的房子里。
別海愣住了,努力回憶著,不解地問,夷江二中親戚家?你什么時候認(rèn)的親戚?我怎么不知道?
你當(dāng)然不知道了,幾十萬的小房產(chǎn),如何會被你放在心上?但我卻永遠(yuǎn)不會忘記!因為,在那個擁擠的房子里,我被你請的兩口子悉心陪伴了一年!這一年,我碰見你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別浪不無哀怨地說。
別海想起了當(dāng)時的經(jīng)過,笑著說,當(dāng)時爸爸不是生意最忙的時候嗎?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小氣了?
感覺你好吵,不想跟你說話,你睡一會兒吧,不是開了十幾個小時車嗎?別浪沒好氣地說。
別??赡苁钦娴睦哿?,靠在靠背上,竟然很快就打起鼾來。
別浪的老家,或者更準(zhǔn)確說是別海的老家,在建南縣關(guān)口鎮(zhèn),因為別海說,別浪是在西源城出生的。
關(guān)口鎮(zhèn)緊挨著石云鎮(zhèn),但比石云鎮(zhèn)要近,從西源市區(qū)過去,大概一個半小時的車程。
出城之后,別浪用手機打了導(dǎo)航,長了二十多歲,別海帶他回老家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爺爺?shù)匠抢飦?,在別浪的印象中,只有一次,別海帶他去體檢。
和爺爺,也沒有太特別的感情,但爺爺確實很慈祥,也很疼愛他。
自有記憶開始,印象中的爺爺,就是滿頭白發(fā)。
今日看到父親,他突然覺得,這兩父子可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看來,父親是真的老了。
因為車況不太好,別浪開了兩個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別浪的爺爺名叫別洋,今年八十一了,身體硬朗,耳聰目明,還能吃燒包谷。
爺爺是解放初期的高材生,關(guān)口鎮(zhèn)中學(xué)退休老師。二十年前,農(nóng)民加文盲奶奶就過世了,爺爺也一直沒找伴兒。
學(xué)校分給爺爺?shù)母@?,他卻空著不住,在三公里外的鄉(xiāng)下老家,種著小菜園,養(yǎng)幾只雞,拴幾條狗,喂幾只貓,每天在小溪里釣釣魚喂喂貓,過著閑云野鶴般的生活。
老家的房子,是木結(jié)構(gòu)的吊腳樓,呈撮箕口形,頗有些年代了,屋檐上的雕花圖案,都出自老一輩建筑師之手。
小青瓦鋪成行,屋脊上有雙龍戲珠的造型。
爺爺把房前屋后收拾得整整齊齊,連一根雜草都看不見。
飲水是用竹子搭橋引來的,注入石缸之中,清甜可口。
此刻,已是夜幕降臨,夕陽的余暉即將散盡,霞光像是天空喝醉的印記,昭示明天是個大晴天。
瓦屋頂上纏繞著青煙,像時光的流逝一樣,不可捉摸。
別浪將車停到吊腳樓下,兩條狗開始狂吠,在吊腳樓上拉扯著狗鏈子,發(fā)出鏘鏘之聲。
別洋手里捏著剛摘的菜,一眼就認(rèn)出了別浪,高興的像個孩子,快步迎來,是浪浪回來了??!
狗頓時安靜下來,倒真是察言觀色的高手。
爺爺!別浪突然有種無法言表的感動,快步迎上去,給了爺爺一個大大的擁抱。
別海打趣道,爸,你咋就不理睬你兒子呢?
別洋明顯地愣了一下,仔細(xì)打量一番別海,確認(rèn)這家伙是自己的兒子后,掩蓋情緒道,你從來舍不得帶浪浪回來看我,我理睬你干嘛?
其實,他在為兒子的老邁嘆息,他是真沒認(rèn)出別海。
爸,這次回來,我就不走了,一門心思陪你!別海有些動情地說。
別洋又愣了一下,那好吧,以前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xiàn)在我要做兩個人的飯了。
爺爺一語中的!我爸吃不起飯了,所以假惺惺地說一門心思陪你,其實是沖你的菜園子,還有退休金來的!別浪打擊父親道。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去給你們做飯!別洋邁步朝廚房而去。
別海和別浪跟了進去,爺爺主廚,別浪父子打下手,祖孫三代圍著灶臺忙碌一番,做了四個菜一個湯,擺了個小方桌,倒了三杯米酒,吃了起來。
爺爺?shù)氖炙嚭懿诲e,加上菜品都是山里自產(chǎn)的,水也是山泉水,柴火土灶煮的,更是美味可口。
而這米酒,度數(shù)大概二十幾度,也是甘甜柔軟。
一杯酒將盡,爺爺舉著杯子對別浪說,吉星啊,等你十八歲,叔就交給你一個寶貝!
爸爸,什么吉星不吉星的!你不會是醉了吧?別海打斷了別洋的話。
別洋翻了翻白眼,愣了片刻,笑著說,醉了!醉了!叔是真的醉了,你和海子接著喝,叔得去睡了!
然后起身,卻朝灶臺走去。
別海連忙上去扶住他,引他朝臥室而去。
爺爺睡下,別浪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問父親爺爺這是怎么了。
父親這才說出真相,三個月前,父親帶爺爺做了個檢查,有老年癡呆的先兆。
父親委托他堂兄關(guān)注下動向,但堂兄畢竟也是六十幾的人了,別海在外躲債,放心不下老父親,所以才回來的。
他也是真計劃不走了,就在這大山里陪老父親安度晚年。
別浪心里一酸,瞬間就完全原諒父親了。
別浪在老家又待了一天一夜,陪著老邁的爺爺,和不再年輕的父親,在街坊鄰居轉(zhuǎn)了轉(zhuǎn),到小溪里摸魚,到山林里找蘑菇。
第三天上午要走時,別浪問父親道,對了,忘了問你,你和龍偉熟不熟?
算熟吧,三年同學(xué)。怎么了?別海解釋道。
沒怎么,就問一下。別浪說著,獨自上了車。
正在這時,爺爺神秘兮兮地湊到車門邊,給別浪手里塞了一個干枯的辣椒,浪浪,這是別家祖?zhèn)鞯膶氊?,你可收好了?p> 別浪看著這個有些“傳家寶”,哭笑不得,給了爺爺一個大大的擁抱,含著淚驅(qū)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