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思回到小區(qū)時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一路上,他把車開得飛快。熄火,從車上下來,吳思關上車門,頭暈得站不住,他把手臂撐在車窗上,頭枕著手臂,閉上眼睛想緩一緩。于醉墨手提著東西從小區(qū)外回來,看到吳思靠在車窗上,有些難受的樣子,她走上前問道:“吳思?你怎么了?”
吳思也沒抬起頭:“頭暈?!?p> “要不要去醫(yī)院?”
“不用,我是還沒吃晚飯,又忙了很長時間,可能是有點低血糖?!?p> 于醉墨往后退了兩步,準備回家,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看吳思,還是不放心:“要不……我扶你回去,先吃點東西,吃了東西就好了?!?p> 吳思手扶著車門站直了,他回頭看了一眼于醉墨,旁邊有人經(jīng)過,吳思看了那些人一眼,對著于醉墨點了點頭。于醉墨扶著吳思上了樓,進了門,看吳思一下子倒在沙發(fā)上,于醉墨走到冰箱旁,冰箱旁的餐桌上有一大包東西,塑料袋上寫著超市的名字,于醉墨打開那袋子,找了找,走到廚房。大概二十分鐘,于醉墨用吳思家冰箱里的剩飯和速凍手抓餅做了一碗紅棗粥和醬餅。
她把食物端到吳思跟前,吳思坐起來,舀了粥喝,又咬了一大口醬餅,于醉墨看吳思有些狼吞虎咽的樣子,她低下頭,不再看他。
“你今天不上班?”
“別人白天跟我換班了。”
“你才下班?”
“不是,早就下班了,聽說秦媽媽病了,我就去看她,方秦怡情緒也不好,一直跟我聊到現(xiàn)在?!?p> 吳思看了看于醉墨放到門口的東西:“你買的什么?”
于醉墨也回頭看了看:“是水果,秦媽媽讓我?guī)Щ貋淼?,今天她好幾個親戚來看她。”
“什么水果?”
“火龍果、蘋果、香梨……”于醉墨看著吳思,“你要吃嗎?”
“要?!?p> 于醉墨覺得吳思有些奇怪,既然他說要吃,于醉墨也只好拿了一些,去切好,遞到吳思跟前,看吳思快要吃完了,于醉墨問道:“你今天……是受到什么刺激了?”
“沒有。”
“那……”
“我就是……覺得自己無能,一下子……我需要適應?!?p> 于醉墨也不太明白他在說什么,墻上的掛鐘指著十一點,她站起來:“那我走了,很晚了,你也早點休息吧?!?p> 吳思看了看于醉墨,沒有站起來:“好,今天謝謝你了。”
于醉墨勉強一笑,走到門口,輕輕關上了門。
于醉墨走后,吳思看了看眼前兩個空空的碗,碗旁邊的盤子里還有幾?;瘕埞淖焉⒃诶锩妗3赃^東西后,吳思恢復了體力,回想起在酒店里的場景。蔣悅說得對,他其實沒有那么喜歡沈夢瑤,之所以憤怒、傷感,是因為那個曾經(jīng)對他那么好的人跟別人在一起了,又因為他而被撞身亡,他與其說自己無能,不如說是不習慣這種莫名其妙的失落。走到窗前,他看了看于醉墨的家,燈還亮著,窗簾拉上。他轉(zhuǎn)身去把碗筷拿到廚房的水池里洗干凈,又去衛(wèi)生間沖了澡,刷了牙,洗了臉,當他準備去房間休息時,他回頭走到衛(wèi)生間外的洗手池旁,盯著鏡子看了看自己,最近不止一個人說他老了,用右手撩了撩額前的幾根白發(fā),他關了燈,到房間里睡覺去了。
第二天一早,吳思在一陣喇叭聲中被吵醒,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只聽到窗外一個老太太扯著嗓子罵:“大早上的,作死??!我家孩子還在睡覺呢!”這車的喇叭聲跟著老太太的罵聲停止了幾秒鐘后又繼續(xù)按了起來,按個不停,吳思半睜著眼睛看了一眼身旁的手機,6:13,他放下手機,又閉上眼睛,喇叭聲還在繼續(xù),吳思嘆一口氣,坐起來,撩開窗簾一看,一樓的樓門口處停著一輛白色的小汽車,一個三輪電動車擋在前面。他拉開窗簾,開了窗,看東方晨曦微露,晨曦?周晨曦。吳思又看了一眼于醉墨的家,窗簾還是關著的,也不知道她起來了沒。打了一個哈欠,吳思換了衣服,洗臉刷牙,噔噔噔地跑下樓,跑到樓門口,只見那個白色汽車的司機還在按喇叭,吳思只看了一眼,沒說話地走開了。
他去了那家早餐店吃了早餐,又打包了腸粉和豆?jié){回到小區(qū),來到于醉墨家門口,他輕輕敲了敲門,于醉墨開了門,她還穿著睡衣,上面套了一件灰色的格子薄外套,頭發(fā)披著,好像也是剛剛才起來,見到門口的吳思,于醉墨也是一臉懵。
“給你打包的早餐,感謝你昨天給我做飯?!笨吹絽撬即猴L滿面的樣子,于醉墨猶豫著接過外賣盒。
“我走了,拜拜!”
說完,吳思就微笑著下樓了,于醉墨在門口愣了幾秒鐘,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早餐,慢慢關上了門。
開車來到公安局后,吳思徑直去了檔案室,崔真真沒有來,吳思登記之后,就在值班同事的幫助下查閱1997年至2001年的案卷,尤其是涉毒案卷。在檔案室呆了兩個多小時,吳思接到群里通知,要到會議室開會。放下案卷,吳思上了樓。
一來到辦公室,馬遠航說道:“我以為你今天請假了呢?”
“沒請假,我一早就來了。”
“那怎么沒看見你?”
“我在檔案室查案卷?!?p> 潘隊長問道:“查什么案卷?”
“就是97年到01年之間的案卷,尤其是販毒案。”
“為什么查這個?”
“我看過白骨案的審訊記錄,錢東嘉說他販毒期間為了不牽扯家人,三年都沒有回家,但岳畢羅的這個案子是我們這個縣公安局接手的,也就是說案發(fā)地在先云,而這個案子最終追查到了云南,又剛好涉及到錢東嘉和沈蕓?!?p> “你的意思是錢東嘉和沈蕓其實販毒期間可能在先云活動過?”
“楊潤之跟我說,錢東嘉雖然不善,但是不裝,他說謊的可能性不大?!?p> 黃宇一聽:“那就是沈蕓,這個女的說謊成性?!?p> “也就是說其實這個案子的主謀不一定是錢東嘉,而是沈蕓?!?p> “我們上次去搜查沈國富家時,問過沈蕓的母親知不知道沈蕓販毒的事情,她沒有說,就是哭?!?p> “所以很可能張培云和沈國富是知曉的?!?p> “不止是知曉,是幫兇也不一定?!?p> “還有一個也很可疑。沈國富一家跋扈要強,按說沈蕓有這么大的家業(yè),沈國富為什么一直甘愿住在農(nóng)村?沈蕓在市里有好幾處房產(chǎn)??!”
……
一番討論后,潘隊長撓了撓頭,這個案中案要請示上級:“這樣,一個一個來,先把這個麻古案的資料整理好,帶沈蕓……”一想到要帶沈蕓指認現(xiàn)場,潘隊長心里就沒底,生怕這個女人又玩出什么新花樣來。
農(nóng)歷八月來臨,縣城里到處飄著桂花香。吳思努力使自己更加振作,不加班的時候他早睡早起,沒有工作的時候,他到單位健身房鍛煉身體,晚上在家,他也會扎進廚房里,嘗試著做一些簡單的飯菜,看著自己的腹肌一點點起來,額前的頭發(fā)漸漸變黑,他有些欣慰,付出的努力總是會有回報的,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求而不得的時候,他更是需要耐心。那個送畫的人沒有找到,但應該還會再出現(xiàn),何子瞻的事情,有楊潤之幫忙,也會漸漸水落石出。
臨近國慶的時候,吳思下班回到家,剛下車的時候看到于醉墨牽著周晨曦的手走過來,他在車前等,于醉墨走過來時跟他示意打了聲招呼,當于醉墨要繞過樓道的時候,吳思叫住了她:“那個……我想跟晨曦玩會兒拼圖,你問問她愿不愿意?”
于醉墨聽了,俯身輕聲跟晨曦說了幾句話,晨曦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于醉墨朝著吳思的方向點了點頭,吳思就跟著過來。上樓梯的時候,他跟周晨曦保持四五個臺階的距離,如果周晨曦停下,他也停下。
進去之后,吳思坐在離周晨曦一米的地方試探著,再一點點地靠近,眼前的拼圖是吳思不久前給她買的,童話故事的拼圖。于醉墨在廚房里做飯,大概半個小時,于醉墨端了一個盤子,盤子里有三個大碗,一個小碗,大碗里是肉湯餃子,小碗里是蘸醬。吳思吃了兩個,看了看晨曦,她在小口地咬著面皮。
“你這是怎么做的?跟速凍的不一樣,跟外面賣的也不一樣,不蘸醬,味道也這么濃。”
“就這么做的啊,和陷、包餃子?!?p> 吃過晚飯后,于醉墨去洗了碗,坐在沙發(fā)上看兩人繼續(xù)拼圖。吳思又是感嘆這個小女孩的記憶力:“她是我見過的記憶力最好的,如果好好培養(yǎng),將來適應社會,會有一番大作為?!?p> “是啊?!庇谧砟χ?,輕輕摸了摸周晨曦的頭發(fā),周晨曦沒有躲,也沒有回應。
漸漸的,外面天越來越黑,一幅拼圖過后,換了一幅,周晨曦在等待吳思的順序時,手里還捏著一個魔方,第二幅只拼到一半,吳思發(fā)現(xiàn)周晨曦在打瞌睡,她的頭一會兒往茶幾下點,一會兒又抬起來,繼續(xù)拼。吳思看著,沒有停下,也沒有催她。過了一會兒,周晨曦支撐不住,她困了,趴在了茶幾上,手里還捏著魔方。吳思準備過去抱她起來,于醉墨攔住他:“等一會兒,現(xiàn)在抱她的話可能會醒,醒了之后情緒就不好?!?p> 吳思只好放棄了,于醉墨去房間拿了被子給周晨曦披上。吳思看了看趴著的周晨曦:“她如果醒了,會繼續(xù)玩拼圖嗎?”
“有可能,有時候也不玩,就低著頭干坐著?!庇谧砟部粗筷兀拔衣爮堅洪L說,你最近給她買了好多東西?!?p> 吳思一笑:“我也想像你一樣,跟她多交流,可……我也擔心把她嚇到,再者,我是男的,她是小女孩兒,也要避嫌?!眳撬蓟仡^看于醉墨,“你申請材料又沒通過?”
于醉墨搖搖頭:“張院長跟我說讓我再耐心一點兒,這個審核不是那么容易?!?p> 吳思停了一會兒:“你覺得……這樣怎么樣?”吳思停了一會兒,低下頭,看著周晨曦,“你給她當媽,我給她當爸。”
空氣像是停滯了一會兒,于醉墨愣了一下:“那她沒有弟弟妹妹……也沒有關系嗎?”
吳思看著睡著的周晨曦,他問于醉墨:“你進福利院的時候多大?”
“四歲多?!?p> “我五歲。誰都可以說你剛剛說的那句話,我們在福利院長大的人,最不應該這樣說。”
于醉墨沒有看吳思,也沒有說話。吳思朝著于醉墨的方向挪了挪,他伸出手臂:“你看?!?p> 于醉墨好奇:“看什么?”
“我手上被油燙傷的地方?!?p> 于醉墨疑惑地看著吳思,不理解他的話。
“我從小在福利院吃食堂里的飯,上學后吃學校里的飯,畢業(yè)后,吃單位里的飯,今年我回到先云,在家的時候都是吃外面的東西。半個多月前,我意識到自己老了,像個懶漢,于是,我開始振作,鍛煉身體,收拾房子,也學著做一些簡單的飯菜。可做飯其實也不容易,我?guī)缀趺看味急挥蜖C到……我想……這是我愿望的一部分,讓你在我的家里,讓晨曦在我的家里,我去廚房給你們做東西吃,端出來后,你說不好吃,然后你自己去做……有一天,你可能病了,或者不在家,我還是要自己做吃的,就算難吃,晨曦也會吃,你也會吃,因為,至少我做的干凈、有營養(yǎng)……我做菜從來都是先放很少的鹽,然后一點點加,時間長了,我就知道鹽的量了……”
于醉墨聽了這段長長的話,眼睛有點熱,她眨了兩下眼睛,沒有哭。
吳思抬起頭看了一眼頭頂?shù)臒艄猓骸拔也恢涝趺慈プ非髣e人,骨子里,也不喜歡花前月下的浪漫,但是我知道,我有感覺,就是為了我心愛的人,我愿意奮不顧身,為她拼命,也愿意呵護彼此,讓生活如水一般,平淡一個天長地久……”
他看著于醉墨,于醉墨低下了頭,一只手放在沙發(fā)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放在坐墊旁,她的兩只手僵硬地停在那兒,眼睛看著地面的瓷磚。吳思伸過手去,把她的右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