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帝的一波回憶殺

　　圣上急宣，一盞茶的功夫，梁老太醫(yī)的轎子便到了乾清宮門口，康連海趕緊放下茶盞，小跑進了太極殿，稟道：“皇上，梁老太醫(yī)已候在外面了?！?p>　　“宣?！标憺懞喍痰?。

　　梁老太醫(yī)已年過七旬，顫巍巍的走進大殿，跪了下來：“老臣給陛下請安?！?p>　　陸瀾并沒有叫起，他踱著步，眉頭微皺。

　　梁老太醫(yī)跪得久了，不敢抬頭，悄悄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半晌，聽到天子的聲音，喜怒難辨：“朕聽聞，皇后醒來，竟忘掉了不少事情？”

　　涉及病情，梁老太醫(yī)字斟句酌：“娘娘撞傷之處正是后顱，淤血易堵卻難失散，可能…確會對一部分記憶產(chǎn)生影響，老臣以前亦遇到過此病案…”

　　“失去記憶，會否改變一個人的性情？”梁老太醫(yī)的眼角余光，瞥見天子的龍袍一角。

　　“這…，”梁老太醫(yī)又擦了擦汗，“照常理，只是失去記憶應該不會，但也總有意外，亦或許…不是性情改變，而是一個人本來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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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瀾揉了揉眉心。

　　太祖刻意壓制下，開國之初受封僅四公八侯，而皇室之下，以四家國公府最為尊貴，世襲罔替，因其俱是陪太祖南征北戰(zhàn)，為這江山初定立下莫大功勞之輩。為表不忘袍澤之情，太祖定下規(guī)矩：此四家適齡嫡女，可許配于皇室適齡男子，只有年齡或別的實在不匹配，方可另行婚嫁，以示共享天下。

　　承平日久，四大家族漸參差不齊，人才逐漸凋零，對可和皇室聯(lián)姻的嫡女更為重視，論一句傾家族之力培養(yǎng)也不為過，京中均傳“不重生男重生女”。奈何，自開國以來，四家女兒便少之又少，所出嫡女更是極少。因四公府與八侯之間互相聯(lián)姻，同氣連枝，加之其中鎮(zhèn)國公府、武國公府、忠烈侯府三家手握兵權，實力不容小覷。因此，為籠絡世家，這規(guī)矩便漸漸地松了，自他的祖父成宗以來，已不乏庶女進宮為妃的例子。

　　顧清玥出身四家之首的鎮(zhèn)國公府，是當時大齊頂尖世家唯一的適齡嫡女。這樣的身份，無論是為了家族利益，還是朝堂制衡，自出生起便注定了進宮的命運。因此，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辭，自幼都是按宮廷后妃的標準去教養(yǎng)。而從某種程度上說，若皇子取顧清玥為妻，也變相等于取得了四公八侯等勛貴們的支持，幾乎是板上釘釘?shù)南乱粚美^承人了。

　　先帝時，中宮無子，三個適齡皇子均是庶出，他居長，較顧清玥大七歲，于年齡上，皇弟成王、福王顯然更為匹配。但先帝看重長子，他亦文采武功樣樣出色，因此先帝斟酌良久，幾番思索，只令皇子們皆潔身自好。通?；首佑谑鶜q開府即大婚，先帝卻表現(xiàn)得對諸皇子婚事甚是冷淡。就這樣他到了二十二歲，先帝立他為太子，并為他和兩個皇弟同時賜婚，而剛過及笄之年的顧清玥被立為太子妃。

　　十六歲的顧清玥，容色照人，韻質(zhì)清華，有“京城明珠”之稱，然眾人皆知，這顆明珠必將落入皇家，因此，并無不曉事之輩去鎮(zhèn)國公府提親。此時，先帝的一紙賜婚最終定下來了名分。

　　大婚前夕，母后方賜下司寢宮女，他才初嘗男女之情，本以為不過爾爾。然新婚之夜，在掀起蓋頭的那一剎那，他看見濃妝艷抹仍然不掩清麗的顧清玥，方信天下有此絕色。這顆京城明珠，終被他攬入懷中，而天下，他也即將擁有，對一個男人來說，如何不激起他雄心萬丈，躊躇滿志。他立志，要把祖宗基業(yè)發(fā)揚光大，守護好這萬里河山，也立志做一個好夫君，好好待他的妻子。

　　新婚燕好，人前，他的妻子處處以他為主，恭貞賢淑，打理東宮寬嚴并濟又不失沉穩(wěn)大氣。閨房之中，待他溫柔順從無微不至，這絕世美人柔情似水而又為他初綻風情的樣子，世上幾乎沒有哪個男子可以抵抗，他亦不能免俗。

　　對這樣一個堪稱完美的妻子，彼時陸瀾是很有幾分真心喜歡且不可謂不滿意的。然而，是從什么時候起，明珠蒙塵，夫妻開始離心呢？

　　許是因成親兩年，即便獨占恩寵，妻子也一直未能有孕，他極少踏足兩個良娣處，張良娣卻一舉得子，妻子開始心事重重。即便他對此并不在意，多次撫慰，但妻子仍是壓力難解。

　　許是因親政以來，他才發(fā)現(xiàn)沉疴積弊，積重難返，多年來世家利益交錯，根深蒂固，新政改革阻力重重，難以推進。對世家，他不得不采取分而治之之策，或拉攏，或打壓，同時大力提拔寒門士子。而，第一次，他感到，他的妻子，不僅僅是他的妻子，也是世家在后宮的勢力。

　　一向和睦的夫妻二人，逐漸有了分岐。為穩(wěn)定前朝，他開始選秀，有了三宮六院。納的女子多了，雖然沒有如妻子那般蘭心蕙質(zhì)，可是，或小家碧玉，或美艷妖嬈，或天真爛漫，爭奪著他的恩寵，亂花漸欲迷人眼。鳳儀宮，他逐漸去得少了。聰敏如妻子，當然能感覺到他的冷落，卻依舊平靜如昔，她處理宮務平和公正、對他有孕的嬪妃照顧有加，她始終是他完美的妻子，端莊的皇后。

　　后來，只在初一、十五，他才會踏足鳳儀宮并留宿，他說服自己，祖宗規(guī)矩不可廢，畢竟少年結發(fā)，他應該給予她一個皇后的尊榮。然而，私心里，這半月之約是他在朝堂和后宮里休憩的港灣。他一直以為，他的皇后，永遠溫婉端莊，淡然大度。但不經(jīng)意，他才發(fā)現(xiàn)，她還有另一面，從不為他所知。而后來，成婚以來顧清玥與他發(fā)生了唯一一次激烈的爭吵…

　　七年婚姻，他真的了解自己的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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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極殿內(nèi)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良久，天子沉吟道，“可能會好？約得多長時間才會恢復？”

　　梁老太醫(yī)更是謹慎：“主要看后顱淤血的消散程度，正常情況下，約莫在三個月散盡，屆時娘娘應可記起所有的事情。但若消散較慢，也有可能需要一年、兩年或者更長的時間…，但老臣定會率太醫(yī)院推敲方案，斟酌藥方，以期娘娘早日康復?！彼念~度抵在地面上，天氣漸暖，太極殿的澄金地磚仍沁著寒涼，他卻汗透重衣。

　　“唔，”天子不置可否，悠悠道，“某些時候，忘記一些人，一些事也不是什么壞事…老太醫(yī)，你說呢？”

　　梁老太醫(yī)的汗又刷的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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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老太醫(yī)告退后，陸瀾仍摁著眉心，沉吟不語。

　　日影西斜，陽光穿過太極殿鏤空的雕花窗格子，在地面上映出室外竹葉婆娑，桃枝料峭，康連海大氣也不敢出，希望自己此刻是塊布景板。

　　陸瀾忽又問道：“此事，宮中還有何人知曉？”

　　康連海心知肚明，回道：“只鳳儀宮紫韻幾個娘娘心腹宮女以及梁老太醫(yī)知曉，紫韻等出身鎮(zhèn)國公府，無論是為公府還是皇后計，定會守口如瓶?！?p>　　“皇后可已知曉自己因何而病？”陸瀾又問?！皩m中上下，皆知娘娘是因為元宵慶典過于勞累，不慎跌倒撞傷?！笨颠B海恭恭敬敬。

　　沉默半晌，康連海終于忍不住出聲提醒，“可是，皇上，鎮(zhèn)國公府的事兒，瞞不住啊，娘娘遲早會知道…”

　　“無妨，過半個月，待皇后身子大安，讓紫韻找個合適的時機，慢慢透露給她吧，皇后大好之前，禁鎮(zhèn)國公府一干人等進宮或傳遞消息?！?p>　　陸瀾心道，這樣，即使悲痛，也不至于太過傷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