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仿佛一夕之間,雨季消退,七月的驕陽便已如火,透藍(lán)的天空下,暑氣蒸騰,各宮的用冰量激增,時下女子以白為美,為免于曬黑,嬪妃們也是非請安不出宮門了。
這日晨起,陸瀾已照例上朝,顧清玥只懶懶倚在床頭上,她覺得她的春睡似綿延到了夏日。自那日后,或許是因想起了舊時承諾,又或許是為彌補(bǔ)四年的冷落,陸瀾在鳳儀宮留宿的時日增多。在后宮諸人看來,時隔多年,帝后二人似又重拾恩愛時光,紫韻、素錦更是喜不自勝,只覺皇后娘娘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每說到此,顧清玥只淡淡一笑,因她與陸瀾之間,仍然潛藏著很多問題——家族、朝事以及后宮的女人們。她并不能改變陸瀾的決定,便只能隨遇而安。
紫韻端著一盞冰糖燕窩進(jìn)了寢殿,見顧清玥仍然睡眼惺忪,不禁道:“娘娘這幾日總是精神不振,飲食懨懨,不若召太醫(yī)看看吧?!焙鋈唬劬σ涣粒拷櫱瀚h輕聲道:“娘娘最近承恩頗多,這癥狀許是......”
顧清玥臉色不覺微紅,她并不慣與別人討論她與陸瀾的私事,聞言只噗嗤一笑:“想什么呢?”不會的,雖然她很喜歡孩子,也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但是,此刻自己的命運(yùn)都如風(fēng)中飄萍,如何去保護(hù)一個生命的周全?允衡是上天給予她的禮物,已然足夠。而且,陸瀾會讓她生孩子嗎?她并不確定,陸瀾是那種事業(yè)型的男人,這個男人的心中只有江山朝政,縱然信誓旦旦,她在他的心中可有位置?
提到此事,紫韻看顧清玥眉眼有些郁郁,帶著一絲厭倦之意,便轉(zhuǎn)移話題:“娘娘不如趁著晨光正好,去散散步吧。一會兒日色上來,可就熱了?!敝恍闹胁挥蓭Я怂紤]。
顧清玥正無可無不可之間,卻聽院子中響起了允衡的聲音,伴著宮人的勸阻聲:“殿下,娘娘正在梳妝,現(xiàn)下還不便入內(nèi)?!弊享嵜媛断采?,沖顧清玥揶揄笑道:“殿下來了,娘娘想躲懶亦是不能夠了?!北愠鋈ヮI(lǐng)了允衡進(jìn)來。
“母后,母后……”允衡像一枚小炮彈一樣沖了進(jìn)來,請了安后便拱在顧清玥懷里,“今日兒臣休息,母后陪我去御花園玩耍好不好?”顧清玥的寬和隨意讓允衡日益活潑,尤其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
允衡每七日才能休息一天,因最近身體不適,她自覺疏忽了允衡,不由有些愧疚,便格外有耐心,“嗯,允衡想去哪里玩耍呢?”
“我們泛舟采蓮吧?!痹屎獯舐曊f道,雖這也是夏日盛事,但顧清玥瞟了一眼窗外燦爛的晴空,可想而知不久后陽光的熾烈,不禁有些猶豫,可她的話還沒出口,允衡就扭股糖般粘到了她身上,“母后......”一雙酷似顧清玥的眼睛懇求地看著她。
顧清玥最受不了允衡這樣的眼神,想了想便道:“此時玉帶橋邊荷花正好,既是泛舟,不如請允明一起?便連德妃也問一句吧?!彼皇强吞祝w因?qū)m妃養(yǎng)育孩子都極為謹(jǐn)慎,輕易不會讓他們?nèi)ソ牡胤綉蛩?,德妃對允明亦是如此。誰知遣宮人去問了德妃,德妃竟爽快應(yī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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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動芙蓉落,船移白鷺飛?!钡洛簧磴y絲墨雪繡如意對襟絲制宮裝,烏發(fā)梳成墜月髻,插著一排掛墜的琉璃壓發(fā),整個人清淡中不失雅致華貴,正手擎一枝紅蓮端坐舟中,悠悠吟道。此時小舟蕩在田田荷葉間,雖有皓日當(dāng)空,好在清風(fēng)習(xí)習(xí),清香陣陣,觀白蓮潔白似雪,紅蓮熱情如火,而粉色蓮花,則恰似少女頰邊隱隱的光暈,讓人心醉。
顧清玥看了一眼德妃,笑而不答。德妃是她醒來之后關(guān)于世家女子、大家閨秀最直觀的印象,氣質(zhì)沉穩(wěn),端莊從容,行動間蓮步珊珊,環(huán)佩無聲,舉止間流露中良好的教養(yǎng),卻給人不親近亦不疏遠(yuǎn)的感覺。此刻她眉目疏朗,含笑道:“娘娘今日好興致?!?p> “也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吧,只是未免太過興師動眾了。”顧清玥嘆道。此次與上次相比大張旗鼓,為防小皇子們落水,兩宮出動了不少侍衛(wèi)。
顧清玥思緒悠悠,今年入夏她已經(jīng)看過兩次荷花了,每一次都是和陸瀾的妃子,后宮的女人真心不少,只是為了爭奪同一個人的心,便很難成為朋友。她忽然有些想念前一世那些可以一起逛街、一起聚餐、一起傾吐心事煩惱的閨蜜們了,又不由想到:不知原主可有交心的朋友,可以讓她吐槽一下宮中的寂寞?
此時允明與允衡正在歡樂地采摘荷花,允明摘了一片荷葉頂在頭上,允衡看了看,立刻有樣學(xué)樣,兩人你言我語,樂不可支,聽著孩童清脆的笑聲飄蕩在碧水荷花之間,是宮中少有的純凈,德妃面上亦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小哥倆感情真好?!钡洛挥筛袊@,“允明聰穎,允衡純良,又是一起長大,一起上學(xué),自然兄弟同心?!鳖櫱瀚h亦是笑吟吟的,只是希望這份同胞之情能夠長久,不要因皇位的爭奪和傾軋而離心。
“雖是生在皇家,嬪妾亦希望這份手足之情能夠長長久久?!钡洛Z出真誠,目光間一片清明,坦誠與顧清玥對視,顧清玥不由心中一動。德妃已轉(zhuǎn)過頭,目光看向船邊正在戲水的兩個孩子,“說起來,不知慧妃肚子里,會否有一個小皇子?不過隔的年歲太大,不一定能玩到一處。”顧清玥微微挑眉,不置可否:“都是陛下之子,血緣親情自然親密?!毙睦锵氲膮s是:才怪呢。
“是嬪妾狹隘了,”德妃點頭贊同,“不過,嬪妾一直有一個關(guān)于娘娘的困惑,”她似想起了什么,緩緩道:“不知有沒有人與娘娘說起?自從病愈,娘娘改變很多,嬪妾看來,是同一個人,又似乎不是同一個人。”顧清玥心中一跳,目光仍然追隨著允衡,只淡淡道:“歷經(jīng)生死,難免會對世事有不一樣的感悟,也便會看開一些吧?!?p> 眼前的人容顏依舊,卻似已掙脫了某種枷鎖,破繭成蝶,神態(tài)悠閑,一派灑脫寫意,林下風(fēng)致,對世間事物心存欣賞又并不在意,氣質(zhì)談吐與從前真真判若兩人,她對允衡的養(yǎng)育方法亦與此前迥異,可是那份愛子之心,仍是一般無二。德妃有些迷惑,有些悵然,這樣的女子,皇上又怎么舍得放手呢?
“德妃想說什么呢?”顧清玥嘴角上揚(yáng),深深凝視著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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