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瀾一出聲,母親與妻子同時望向他,目光殷切,不同的是,母親的臉如罩了一層寒霜,妻子的臉色淡然中卻有幾分期盼。
陸瀾的聲音與以往并無不同,可是,知子莫若母,太后知道皇帝此時不高興了,他進(jìn)來先扶起了顧清玥,才直接對太后道:“此事與顧氏無關(guān),確實(shí)是兒子不想選秀?!?p> 太后本來只有五分氣,這一下也有十分了,十分氣里還夾雜著傷心,她看著皇帝一直沒有放開顧氏的手,再看顧氏如弱柳扶風(fēng)般站在陸瀾身旁,男子高大,女子?jì)尚?,驀地想起了先皇后的戲言———天作之合,看在她眼里卻無比刺眼。
那些夜不能寐,斜倚薰籠盼君來,卻又芳心寸寸冷的歲月,那些一點(diǎn)一點(diǎn)將自己的柔腸百折鍛造成鋼鐵意志的歲月,那些少女的琦思融入深宮寂寞的歲月,令她即使貴為太后,亦不能見人間圓滿。從這點(diǎn)上說,顧清玥倒是猜中了她的心思。
陸瀾并不知這瞬間,身旁兩個女人心中的彎彎繞繞,只皺眉接著道:“三弟王府中長久沒有主母,密太妃前一陣不也提過嗎?桃花宴上若有好的,給三弟指個也就罷了。朕的后宮,人已經(jīng)夠多了。”
陸瀾的話如同火上澆油,太后的手不由顫抖起來,指著顧清玥厲聲道:“你要為了她違逆母親嗎?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妻子,明明已不能有孕,還瞞著你,勾著你留宿在鳳儀宮!長久以往,如何綿延子嗣?”
作為一個男子,陸瀾很難理解母親的思路,卻感受到身旁妻子似乎顫了顫,他安撫地握了握她的手又松開,親自換了杯茶,遞到太后手中,方溫聲道:“原為此事,這卻是母后錯怪顧氏了,因梁老太醫(yī)道好生調(diào)養(yǎng)未必沒有轉(zhuǎn)機(jī),彼時顧氏大病初愈,為了讓她心安,朕便令梁老太醫(yī)另寫了一份脈案,想不到這一份倒被母后看到了。”他搖了搖頭。顧清玥訝然,忽然覺得自己以往的想法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感激他的一片心意。
他雖說得云淡風(fēng)輕,卻是字字句句都在替顧氏開脫,太后一陣氣悶,平息了一陣才道:“你寵愛顧氏,那也不能冷落了后宮,后宮關(guān)系著前朝,何況......”太后冷冷看了一眼顧清玥,欲言又止,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兒子省得輕重。”陸瀾也斂了笑容,緩緩道。
顧清玥覺得太后剛才看過來的眼神如刀鋒,冰冷尖銳,但她向來于生理上的疼痛更為敏感,剛才聽到陸瀾的腳步聲,她砰地一跪。太后一向簡樸,不喜繁復(fù)柔軟的鋪陳,外殿只鋪了一層并不算厚的萬字連綿的地毯,顧清玥硌得膝蓋生疼,自嘲果然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時間久了,人也變得嬌氣了。
太后忽然覺得無比憋悶,想再逼問顧清玥,想都不用想,必是嬌滴滴的“全憑皇上做主”這句廢話。沉默半晌,太后才冷冷問道:“若是顧氏一直未能有孕呢?”
陸瀾默然,顧清玥雖然垂著頭,卻也想聽聽他要怎么回答。陸瀾卻展顏一笑:“允衡是中宮嫡子,還有允明和嘉怡,兒臣已是兒女雙全,再者未來之事,尚未可知,母后實(shí)不必為此憂心。”
太后冷笑了聲:“罷了,皇帝都登基四年了,既然有主意,哀家的話自是可聽可不聽的,那哀家也不說了,皇帝無事,就退下吧?!闭f完,也不理陸瀾,扶著楊姑姑的手,便往偏殿的小佛堂去了。
陸瀾無奈心中苦笑,母后性子強(qiáng)硬,有的時候面對先帝都不會服軟,此事想必不會善罷甘休,病愈后的妻子看似溫柔順從,但對他,是滿滿的獨(dú)占欲啊。
轉(zhuǎn)念間,顧清玥含嗔帶怨地瞟了陸瀾一眼:“咱們回吧,莫耽誤了皇上寵幸佳人?!彼F(xiàn)在心中有氣,雙膝如被針扎,小腿站得久了,也麻酥酥地,一轉(zhuǎn)身,便一個踉蹌,虧得素錦在旁邊一扶,不然便又跪倒在地上了。
扶著她的手白皙修長,不是素錦,她卻無比熟悉,她抬頭,看著這手的主人,他露出一抹戲謔的笑意:“走路從來不看前面,也不看腳下?!彼従彾紫拢o她揉著膝蓋,問道:“可好了些?”
顧清玥忽覺一陣暖流從膝蓋穿過,似春風(fēng)拂過冰雪的山川,陸瀾甚少屈尊做這樣的事,她不覺怔怔低頭看著他,一瞬間心情無比復(fù)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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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玥不否認(rèn),今晚她的表現(xiàn)很綠茶。
夜色靜默又濃重,魅惑又纏綿。
身旁男子的氣息,即便在狂熱之后,依然清冷,如輕霧彌漫下的竹林,又如山巔驚鴻一瞥的雪意,含蓄朦朧又引人探索。這個時空,她如此孤獨(dú),又注定孤獨(dú),看似擁有一切,卻終會如流沙般從指縫間流走,那么,把握住這一夕歡娛,一場情愛,亦是不負(fù)遇見了。
顧清玥的手,無意識地在陸瀾的胸膛畫著圈,卻聽到男人嗯了一聲,隱含低低的笑意:“還要再來一次?”顧清玥抬頭,嫵媚一笑,羅帳輕垂,燭影搖紅,微腫的紅唇似無聲的邀請,令他心動,卻聽美人吐氣如蘭,悠悠道:“皇上的心意,臣妾是曉得了,母后的心思,皇上打算怎么辦呢?”
好吧,盡管陸瀾今晚的表現(xiàn)可圈可點(diǎn),她卻心中仍是憋悶。大齊推崇孝道,這也導(dǎo)致了在婆媳的較量中,媳婦天然地處于劣勢。自太后回宮以來,她自問已盡心侍奉,雖未晨昏定省——太后不需要,但亦常常噓寒問暖。因太后不喜華麗,慈寧宮中一物一件,無一不是看似平平,實(shí)則價值連城。
然而,太后對她的不滿仍是顯而易見,更借著梁老太醫(yī)的脈案于今晚發(fā)難,她不乏沮喪地想,果然,婆媳之間,可能磁場是相斥的。
陸瀾很喜歡撫摸她緞子般的長發(fā),神秘一笑:“母后有張良計(jì),朕有過墻梯,你只安心便是?!痹捯粑绰洌矍暗娜藘貉劬Ρ懔亮?,漫天的星光落入了眸中,嘴角笑意狡黠,吐了吐舌頭,歡歡喜喜道:“說好了,那臣妾便仰仗皇上了,臣妾不會說話,還是皇上去與母后說的好,免得讓母后生氣了。”哪位婚姻情感專家說過來著:處理好婆媳關(guān)系的最關(guān)鍵點(diǎn)是在丈夫這邊。當(dāng)遇到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時,丈夫應(yīng)勇于承當(dāng)受力者。陸瀾自己的親娘,自己搞定去吧。
陸瀾又好氣又好笑,挑眉,忽然問道:“你就這么信任朕?”
顧清玥沉默了片刻,起身深深凝望著她,烏發(fā)掩住了身前玲瓏的曲線,卻露出雪色的肩頭,她的聲音依然甜美溫柔,笑意卻不達(dá)眼底:“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讓我不再信任你?!彼┥?,輕吻他的唇:“這個人,就是你,陛下?!?p>